停步在铁栏之外,胡清远借着昏暗的烛火打量着林重,他根本认不出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了,只是,他还能从林重的身上,感受到他残存的骄傲。其实,林重大可以对胡云鸢低头,哪怕是先得到自由,然后再设法反水,可他是如此爱惜自己的名声,不齿这样的作为。
胡嫣儿易容而成的胡林,面无表情地望着林重,可此时,嫣儿的心已经在汩汩流血。失忆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重这个名义上的夫君。这固执强硬的男人,和她究竟有过怎样的深情,才能甘心遭受这样的酷刑?如果她不来救他,他就真的要死在这个绝望之地吗?
清远设好了阵法禁制,令那些法力低微的守卫无法偷听得到他们的对话。
林重动了动开裂的嘴唇,用暗哑的声音说道:“你来做什么——”话没说完,他就蹙紧了眉头,这声音如此陌生,好像不是他的,他已经太久没有说过话了。林重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可望着清远的眼神,仍旧充满了戒备和敌意,胡清远毕竟是胡云鸢的儿子。
“来看看你。”清远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善意。
“你老娘知道了,又要罚你去寒冰池。”林重发出了一声冷哼。
“罚就罚,我会怕吗?”清远调动法力,他的手中凝聚出一泓悬浮的清泉,这清泉穿过了铁栏,飞到了林重的身前,林重会意,艰难地张开嘴巴,任这泓清泉灌入了他的体内。顿时,他觉得周身的巨痛和酸胀都减轻了几分,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原来,这清泉被清远注入了法力,他希望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令林重来日逃亡的时候,不必成了皇姐的负累。
林重的精神振作了一些,却并未道谢:“你应该给我一剂毒药,助我早日解脱。”
“其实,你可以接受母亲的招安,就不需要再受这样的罪。”清远不禁唏嘘。
“招安?我耳不聋、眼不瞎,这些天,也听到了不少审讯。那些被招安的人,不过是被你老娘用蛊毒控制,那和傀儡有什么分别?我林重大好男儿,要么就潇洒快意地活,绝不受毒妇摆布、为她卖命。”林重已经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况且,她谋害我的娘子,清荷生死未卜……”
“皇姐清荷,她还活着!”清远此言一出,林重的眸光立刻就亮了起来,“我已经见过皇姐,她现在很安全,身体里的毒也已经解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林重疑惑地看着清远,清远这是在暗示,清荷会来救他吗?可林重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想,清荷怎么会来救他?他一向是她最不重视的夫君!而且,林重也不希望清荷以身犯险。
“母亲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她不可能大发善心放过你!”清远了解他的母亲。
林重发出冷笑:“我只希望她能发发善心,不要想起我就好了!她一想起我,就用各种刑具往我的身上招呼,你不会想到,你老娘是个多么残忍暴虐的女人,我身上的这些伤疤,都是她亲力亲为留下来的!她还用瞳术来折磨我,你可能不相信,她还企图色-诱我……”
清远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但他知道,林重不会拿自己的名誉撒谎。
“当然,我不会被她一个半老徐娘诱-惑……”林重有些同情地看着清远,“有这样一个不择手段、没有底线的老娘,真不知道你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要走了,不然母亲可能会赶过来……”清远撤掉阵法禁制,匆匆告辞。他觉得心情沉重,两年前,清远曾经撞破母亲与一个神秘男子幽会,只是那男子法力高强,隐蔽逃脱了。胡云鸢重重惩戒了清远,他也没有把这件丑事告诉任何人。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林重未发一言,又闭上了眼睛,保存体力,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中的寂寞,这些日子的苦难,反倒是磨砺了他的心性。可现在,他的心却有点乱了,当他已经满心荒凉、熬一天是一天的时候,胡清远何必给他带来希望?这只会令他更加度秒如年!
重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嫣儿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仍旧没能从刚才的震撼中解脱出来。她终于明白,当日在选夫大典上,那时的自己为何会被林重深深吸引。如此真性情的豪侠,确实有着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此刻,嫣儿的心意十分坚定,一日之后,她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出林重,为他把伤治好,让他能够过回那种潇洒快意、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现在更加好奇,她当初究竟是被谁救出天牢的?救她的人,和给她下忘忧蛊的人,是同一个人吗?如果她仍旧身在这恐怖的牢笼之中,会不会也像林重一样遍体鳞伤?或者干脆像父亲胡云康一样,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一定要弄清楚救她的人究竟是谁!她要报答他的再生之恩!
将一群噤若寒蝉的守卫甩在身后,胡清远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座堡垒。胡云鸢的耳目,肯定早就把他擅闯天牢的事情如实上报,不过,清远根本就不在乎母亲会怎么想。
清远带着胡林,径直去了藏书塔。这座五层高的宝塔形如春笋,玲珑剔透,塔顶如盖,塔刹如瓶,全塔呈现黑红两色,就像一簇冲天而起的熊熊狐火。与把守得密不透风的天牢相比,藏书塔居然只有一个守卫看门,显然并没有被看作“重地”。
清远和胡林进入藏书塔,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可一入塔中,清远用瞳术迅速检视了全塔的藏书,当即就大吃一惊,他回到门口,询问守卫:“关于法术、秘术和蛊毒的书呢?”
“都被女王陛下移去女王宫了。”守卫如实回答。
眼下,藏书塔里只剩下了一些文史经典、地方风物、志怪传说、农牧著述,对于急着寻找忘忧蛊记载的清远姐弟来说,都是些无用的废纸。
“殿下如果想要读什么书,可以去女王宫向女王请示。”守卫主动为二皇子分忧。
清远没有言语,他难道直接问母亲去要关于蛊毒的书吗?虽然母亲好像还不知道皇姐中了忘忧蛊,但很难说她是不是在装糊涂,清远开口去要蛊毒的书,目的也太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