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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共处一室


  女人在买衣服的时候总会面临难以取舍的问题,黎晏书也不例外。

  她在两条美丽的裙子之间犹豫不定,想着反正账单是开给顾承泽的,便厚颜无耻地把两条裙子都打包带走了。

  黎晏书到了韩家,一进门,阿姨便从厨房出来告诉她:“韩先生和太太下午带了君睿少爷去了北京,听说有个专攻自闭症的外国专家在北京做交流,夫人说,可能要在北京待上几天,让你回来,给她打电话。”

  黎晏书静默片刻,道:“好,我知道了。”

  阿姨的表情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什么,她略微等了一等,见她没有说,便抬脚上楼去了。

  到了房门口,首先看见门上贴了一个便利条,是韩君瑶的字迹,写着:“你说搬出去,切勿失言,行李我已帮你收拾好,不谢!”

  她推开房门一看,果然,房间里放着两只箱子,书桌、梳妆台上就像被盗贼清洗过一样干净,床上也已经罩上床罩。

  黎晏书终于明白阿姨为什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稍后,她提着行李下楼,阿姨又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知道是该帮她提行李,还是该挽留她。帮提行李吧,似乎是赶她走,留她吧,自己又没有资格,只好说:“黎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马上就吃晚饭了。”

  黎晏书笑笑:“我吃过了。”

  她提着两只行李,来到街上,一时还真不知该往哪里去,在公交站台的凳子上坐了老半天。

  她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几乎每个夜晚,都要去附近大大小小的酒馆里寻找自己的父亲。父亲每每喝得烂醉如泥,喊着母亲的名字,求她不要走。有一回她实在看不下去,讲了夏梦的坏话,却挨了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

  父亲清醒的时候,抱着她保证发誓,再也不喝酒了,但过不了两天,酒瘾发作,就把承诺丢到了九霄云外,故态萌发,变本加厉,还染上了赌博,债主三天两头上门,她到处借钱,弄得那有限的两三门亲戚也都断绝了关系。

  一年,两年,三年……风里,雨里,雪里……那片社区,人人都知道她有个酒鬼父亲,人人都替她惋惜,这样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没有投胎到好人家。父亲去世的那天,她正在学校里考试,听到消息的时候,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把父亲的死和这么多年的遭遇,全都算在了母亲夏梦的头上。

  她永远记得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她放学回家,在楼梯口就听到父母的吵架声。父亲卑微又可怜地求母亲不要走,他说:“小夏,求求你不要走,晏书才十三岁,怎么能没有妈妈呢?”

  夏梦的回答,黎晏书记得非常清楚。

  她说:“我也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跟我提她了!每一次都拿她当借口,要不是为了她,我怎么会跟你过这么多年?当年追求我的男人有一卡车,我为什么跟你结婚,还不都是因为她,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她。因为她,我的整个人生都毁了,她已经拖累了我这么多年,你还要我为她牺牲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又尖又利,像刀锋划在玻璃上,语气凄厉又决绝,在逼仄的楼道间形成了小幅度的回响,但是,在黎晏书的心上却回响了整整十三年。她知道父亲的死,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夏梦,她当年的无情出走杀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另一个是十三岁的黎晏书。

  她视母亲为自己人生的一个污点,一座耻辱之碑,不论她如何聪明、懂事、品学兼优,只要一说出她是夏梦的女儿,她立刻就能感受到众人的变化,那些遗憾的眼神,鄙夷的脸色,背后的议论,甚至是无形的孤立……这些构成了黎晏书少年时代的噩梦,漫长而屈辱。

  于是,她对夏梦的恨里又添了新意。

  她试过逃离,后来发现,血缘是逃离不了的,即便是死了,化成了灰,也改变不了夏梦是她母亲这一事实。

  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惊醒了黎晏书,她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掏出口袋里的零钱看了看,暗自叹了口气,起身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一个地址,出租车飞驰着消失在夜幕里。

  顾承泽处理完一天的公务,看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前一晚因为黎晏书的醉酒,闹得他几乎是一夜没睡,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吃不消,便准备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他刚一踏出电梯,就看见黎晏书坐在一只箱子上,身子趴在另一只箱子,似乎是睡着了。他怀疑是自己太疲惫,走错了地方,左右看了看,确定是自己家没错,于是,走上前去踢她的箱子。

  黎晏书在门口等了他很久,实在熬不过便睡着了,这时睁开眼,抬头看到他,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只见他居高临下,用一副来意不善的口吻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他住的是高档小区,进入的管理非常严格。

  黎晏书勉强站起来,揉一揉眼睛,说:“物业的小哥让我上来的……”

  顾承泽立刻掏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

  黎晏书问道:“你干什么呀?”

  顾承泽冷冷道:“投诉物业。”

  黎晏书瞬间清醒过来,眼疾手快地抢过他的手机,赔笑道:“哎,人家小哥混口饭吃,也不容易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顾承泽不理她,把手一伸:“手机还我。”

  黎晏书把手机往身后一藏,继续赔笑:“做人何必这么严肃呢。”

  顾承泽将她身子一扳,夺回自己的手机,才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黎晏书有求于人,更加放低了姿态,眨巴眼睛装可怜,道:“呃,是这样的,我的房子被房东收回去了,想在你家借助两天……”

  顾承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真当我是慈善家啊?”

  黎晏书立刻拱手握于胸前,苦着脸哀求道:“拜托你了,就当日行一善吧,不然我只能去睡大街了……”

  顾承泽不为所动:“那就去睡吧,既宽敞又凉快,非常适合你啊。”

  说完,伸手将她拨到一旁,打开房门,抬脚进屋,黎晏书试图趁机挤进去。顾承泽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硬生生地将她推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黎晏书不满地抬脚踢了一下门板,结果疼得抱着脚乱跳。

  顾承泽进了家门,放下公文包,换拖鞋,脱外套,走进去四下里看了看,又到楼上的卧室和衣帽间检查了一遍,见一切都还算正常,松了口气,进入洗漱间,自镜子里看到自己眉头的创可贴,生平第一次有强烈的骂人冲动。

  那个疯女人害得他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居然还想赖进他家?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太亲切了吗?他像圣诞老人吗?

  他凑到镜子跟前,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转身走入淋浴间。沐浴完毕,就上床睡觉了。因为太累,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大门外,黎晏书吃了闭门羹,倒也并不失望,重又缩回墙角里,趴在箱子上努力睡起觉来。

  她可是墙根底下长出来的野草,生命力顽强得很,从小到大,最不愁吃到的东西就是闭门羹了,比起她曾经睡过的那些地方,能够睡在这个高级公寓的楼道里,简直就是她的福气。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好看到和这个世界毫无关系,好看到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她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那男人不但好看,表情还很温柔,微笑着弯下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道:“小姐?小姐?你怎么睡在这里?”

  黎晏书醒了神,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已经麻木了,不但没能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又坐了下去,那男子连忙伸手去扶她:“你没事吧?”

  黎晏书两腿酸麻难忍,干脆就坐到了地上,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腿麻了……你是谁啊?”

  那男子侧头指了指对门,道:“我住这里。”说着,又将手腕的表伸到她的面前,手指点了点表盘,道,“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五,你怎么会睡在这里呢?”

  黎晏书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顾承泽家紧闭的房门,静默片刻,忽然计上心头,撇嘴道:“我,我和男朋友吵架了,他一生气就把我赶出来了,我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待在这里了……”说着已经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男子听了这番话,显得十分吃惊,道:“什么?还有这样的男人?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让自己女朋友睡过道里啊,他该不会是住这里吧?”他指着顾承泽的家。

  黎晏书点头:“他不理我,也不开门,我想等到天亮再求求他。”

  “天下竟然还有这么恶劣的男人?而且还住在我David的对门?”他似乎比黎晏书还要生气,转身就去敲顾承泽的房门,“咚咚咚”地敲了几下,又用力按住门铃不放。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有人前来应门,极其不爽的口吻:“哪位?”

  那男子道:“邻居。”

  顾承泽入住多年,从来不曾进行过邻里社交,忽然有邻居半夜三更来敲门,心里有些疑惑,问道:“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否则我半夜三更找你干什么?”

  对方的火气似乎比他还大,顾承泽颇为诧异,先从视频里看了看,那意外美丽的五官让他微微发怔,他想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房门。

  那男子听了黎晏书的话,已经先入为主地把顾承泽想得非常不堪,这时,房门打开,里面的人清俊挺拔,把一袭普普通通的睡袍穿得玉树临风,慵懒而不失华贵,不由得也怔住了。

  两个人相互打量,一时之间都没有讲话。

  黎晏书忽然从旁探出头来,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阿泽……”

  顾承泽见了她比见到鬼还吃惊,失声道:“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黎晏书一副委屈的小媳妇模样,带着哭腔道:“人家不是说了吗?人家真的没地方可去啦,阿泽,求求你!”

  “你,你一直睡在这里?”

  “嗯,阿泽,你就让我在你家再住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房子。”

  顾承泽的表情像看一个外星人,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那男子忽然道:“这位先生,半夜三更的,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让自己的女朋友睡在过道里吧。”

  “女朋友?”

  顾承泽一惊,看看他,又看看黎晏书,顿时就识破了她的诡计,因为有过前车之鉴,他连忙发表声明:“你搞错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男子见他否认,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黎晏书。

  黎晏书面不改色,顺势点了点头,道:“对,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他是我的老板,我只是他的女下属,一个见不得人的女下属……”

  有哪个女下属会在半夜三更蹲守在男上司的家门口呢?她的这番话顿时又给顾承泽添了一条新的罪名,也更加引起了这男子对他的反感。

  顾承泽知道她又把自己拖到了一个说不清楚的尴尬境地,连忙对那男子解释说:“你千万不要相信她,她,她满嘴谎话,胡言乱语的!”

  “阿泽,你千万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说出去的……”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边呜呜咽咽地假装哭泣,一边从身边的纸袋里拖出了顾承泽的那件白衬衫,抹起了眼泪。

  那男子一看那件男士衬衫,分明是证据确凿,顿时对顾承泽露出鄙夷不屑的冷笑,道:“先生,你这样可真是太卑鄙了!”

  顾承泽料不到自己这件衬衫居然可以被她这样多次利用,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就想要夺过来,他的劲道大了点,黎晏书干脆就顺势朝地上一倒,嘤嘤哀泣。

  那男子连忙去阻止顾承泽,道:“先生,情侣吵架也是常有的事,你这样子未免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吧!”

  顾承泽百口莫辩,对他吼道:“你这么怜香惜玉,那你带她回去住吧。”说完把睡袍的袖子一甩,转身进屋,用力摔上了大门。

  那男子料不到他竟这样“气急败坏”,不由得呆了一下,但是,他既然出面干涉了这件事,现在倘若弃她不顾,岂不虚伪,便转头对黎晏书道:“小姐,你男朋友这么混账,也不值得留恋,你先到我家住吧。”

  黎晏书内心一阵犹豫,低着头,一时未答话。

  那男子是个热心人,以为她默认,便伸手去拉她的箱子。这时,顾承泽的门忽然又开了,他铁青着脸,走出来劈手夺过那男子手里的行李箱,没头没脑地朝自己屋内一扔,又弯腰去提她的另一只行李箱,抬头见黎晏书还傻站着,吼了一声:“还不快点滚进来。”

  黎晏书大喜过望,对那男子点头致谢,便闪身进了门。

  顾承泽狠狠地瞪了那男子一眼,用力摔上了门。那男子则是一脸无语,从此对他留下来了“粗野无礼”的深刻印象。

  黎晏书进了屋,偷瞄顾承泽的表情,知道自己把他气得不轻,不敢再放肆,赶紧保证道:“你放心,我只住一晚,明天就去找房子。”

  顾承泽冷笑道:“满大街都是宾馆,你不去住,偏偏跑到我家里来,你是故意要跟我过不去吧。”

  黎晏书赔笑:“我不是没钱吗……”

  这话顾承泽不听还好,听了反而更来气,拿眼瞪她:“你现在没钱,明天就有钱了?”

  黎晏书笑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再想明天的办法。”

  顾承泽闻言,不由得醒悟了过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问道:“你根本就没有打算找房子,对吧?”

  黎晏书见他识破了自己的意图,尴尬地笑了两声:“要不,我就在这里住一阵子吧,可以帮你做做清扫,搞搞卫生,就当是还债了,我不是还欠了你的酒钱、衣服和鞋子的钱吗?一共好几万了呢!”

  顾承泽立刻甩脸道:“我不管,明天天一亮你就得走!我这里不需要人打扫卫生,尤其不需要你这样的疯女人!”说完,他就抬脚上楼。

  黎晏书倒也不求他,径直往沙发里一躺,舒服地伸展一下四肢,侧头看到茶几上的果盘,伸手捞了一个苹果,用力咬了一口。顾承泽在楼梯上见她一派轻松闲适,只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又说:“你还真是心胸豁达啊,我要是像你这样,不知道明天要睡在哪里,早就愁死了。”

  黎晏书在沙发里仰头对他一笑,说道:“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我曾经还被人追债,东躲西藏,两三天没吃没喝呢。”

  这么落魄的事情,她说得一脸无所谓,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倒把顾承泽听得一呆。他怔了片刻,掉头就走,进了卧室,关了房门,躺到床上才呼了口气,不知怎么的,心里竟隐约生出一丝怜惜之意……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像床上有钉子一样地直弹了起来,用力拍了一下脑袋,道:“那女人满口谎话的,你居然还当真了,顾承泽啊顾承泽,你真是脑残了……”说完,又倒了下去。拉起被子蒙头睡去。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顾承泽隐约觉得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腿脚边上哆嗦,像个什么小动物。他是从来不养宠物的,吓了一大跳,本能地蹬了一脚,只听到一声闷响,床上有个东西滚了下去,他连忙坐了起来,按亮床头灯,爬到床尾一看,却是黎晏书,用毛毯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像个蝉蛹一样躺在地毯上。

  顾承泽真是气蒙了,正要发火,忽然念头一转,想到她一向诡计多端,没准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想要赖上自己,连忙从床下跳下来,先拿被子把自己裹了。见她兀自躺在地毯上,没有反应,他小心地上前,保持安全距离地伸出一只脚,踢了踢她:“喂,喂,你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又想耍什么花招啊?”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走近一点,伸脚去踢她:“你该不会想就此讹上我吧,我告诉你,我可是连你的一根汗毛都没有碰过,快起来,不要再装了!”说着接连踢了她几下。

  黎晏书还是没有反应。

  他疑惑起来,俯身一看,只见她紧闭双眼,唇瓣发抖,直打哆嗦,疑心她在演戏,伸出右脚在她的脸上踩了一下:“不要装死……”话没说完,他觉得不对劲,又用脚在她脸上碰了碰,不觉一怔,俯身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这才发现她的皮肤烫得惊人,正在发高烧。

  原来黎晏书前一晚醉酒,在他的客厅里过了一夜,已经受了凉,今晚又在门外的过道里睡了半宿,身体扛不住,下半夜就发作了。

  这一下,顾承泽又不得安宁了,先用被子把她裹起来,抱下楼去,依旧扔在沙发里。看她烧得这样,也不好不管,只得进厨房煮了一碗姜汤给她喝,一边熬汤,一边暗自吐槽:“我上辈子是杀过人还是越过货啊,老天要派这么一个女人来折磨我?”

  终于把姜汤煮好,泼泼洒洒、好不容易喂她喝了半碗,她又昏睡了过去,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发噩梦,拉着他叫“爸爸”,他只好耐着性子,在她身上胡乱拍了一通,哄得她睡得安稳点。

  他自己也坐在地毯上,靠在沙发打了个盹,再醒来时,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再看黎晏书,她睡得太沉,一动未动。他揉揉眼睛,醒醒神,拿张纸巾覆盖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伸手试试体温,还是偏热,不由得皱眉,忽见她额头的一圈发带都是湿的,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肤色格外艳丽,鼻梁秀挺,一双睫毛覆住了过于黠慧的眼睛,没了醒时的逼人锋芒,倒显得乖巧了不少,再看她一双饱满红唇,微微嘟着……

  他忽然想起昨日的那个吻,吓得连忙把手从她的额上拿开,起身进卫生间洗漱。

  一边洗漱,一边纳闷:这个女人几乎破坏了他所有的规则和界限,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而自己对她竟仿佛是没有底线的,非但没有把她扔出去,居然还伺候起了她……他难道被诅咒了吗?

  黎晏书一觉醒来,觉得脑袋不那么重了,身上舒坦了许多。

  她在沙发里伸了个懒腰,睁眼忽然看到挂钟,已经快十一点了,想到和顾承泽约定的十点报到,顿时一个激灵,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来,顾不上疼就爬起来冲进卫生间洗漱。

  她洗漱到一半,想到顾承泽这个人是极其难搞的,自己已经迟到了一个钟头,过去肯定要挨骂的……转念又一想,觉得他早上没有叫醒自己,也有责任。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有了底气,洗漱完毕,打开自己的那两只箱子,开始翻找衣服。因为是入职的第一天,她格外慎重,试了一件又一件,换了一套又一套,花费了将近一个钟头,才终于整装完毕,出门去上班。

  顾承泽原本以为她不会来了,见到她有点意外,却不动声色:“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扣你半天薪水。”

  黎晏书见他没有大动肝火,也有点意外,点头道:“没问题。”

  “我已经和人事部打过招呼了,你直接过去吧。”

  “好的。”

  黎晏书答应一声,就往外走,找到了人事部,人事总监已经等候多时,谈完具体内容,又领她到设计部去认识新同事。

  黎晏书和朱丹在服装展上闹出来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清楚,但设计部的员工都是知道的,忽然见她以“总裁特别助理”的身份入职,还将“协助金总监管理设计部的具体工作”,顿时就集体惊诧了。

  总监金先生虽然也有满腹疑惑,但既然是总裁大人的决定,他也只能表示欢迎。

  唯有朱丹恨不得能用眼神杀了她。人事总监完成任务,正准备告辞,朱丹忽然叫住了他,冷笑道:“李总监,我想问一问,咱们盛虹招聘人才的标准是什么?”

  李总监是个人精,知道她来意不善,避重就轻道:“这个都在员工手册上写着呢。”

  朱丹指着黎晏书,盛气凌人地质问:“这个人,她在全国内衣展上抄袭我的作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像她这样没有职业道德的人,怎么可以进盛虹呢?李总监,你把这样一个人招进了公司,业界会怎么看待盛虹,你想过没有?”

  李总监道:“聘用黎特助,是总裁的决定,朱小姐要是有疑问,可以直接致电总裁办。”他说完,对金总监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朱丹吃惊得合不拢嘴,她万万没想到黎晏书居然是顾承泽钦点的!

  黎晏书微微一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要直接向我汇报的吗?”

  朱丹气得嘴唇发抖,狠狠地瞪了她半晌,猛地甩下手里的文件,出了办公室。

  众人又是一阵诧异。

  黎晏书不以为意,对众人笑了笑,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打开电脑,浏览Newface的网站。

  Newface只做线上销售,全部内衣统一价格,一套售价一百九十八元。

  办公室里就有几套样品,黎晏书看了看,觉得裁剪、用料、做工都不错,相对于售价来说,性价比还是很高的。作为刚刚上线的网站,首要是树立口碑和打造好品质,然后再图盈利。

  在即将推出的新产品里,主打产品就是朱丹的设计,黎晏书看着自己的心血署上别人的名字,老实说,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愤怒。

  作为一个有底气的人,她坚信,才华是别人永远无法拿走的,忍受痛苦煎熬的,恰恰是那些没有才华又心怀嫉妒之人。

  她能够忍受自己的作品署上朱丹的名字,但是,她不能忍受朱丹那些画蛇添足的修改,把用料换成了蕾丝,还自以为是地添加了钢圈。

  她将那组样品扔到朱丹的办公桌上,让她重新打样。朱丹越是心虚,面子上越是要做足,冷笑道:“这可是经过总监签字确认,马上就要下厂生产的,现在重新打样,要是耽误了交货日期,你负责吗?”

  “我负责!以后的样品必须经过我的确认才能投入生产,你现在马上把这几件内衣重新打样,用透气性面料,不允许出现蕾丝和钢圈!”

  “设计风格就是要蕾丝的浪漫效果……”

  “你确定要跟我讨论它的设计风格吗?”

  “你……”朱丹语塞,又羞又怒。

  “立刻重新打样,没有我的认可,绝对不可以下厂生产。”

  朱丹拿起产品,气呼呼地出去了。

  等一套入职手续办完,也就到了下班时间,黎晏书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走到半途突然想起没有钥匙,于是又折回总裁办去找顾承泽。

  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身穿白衬衫,系着一根银灰色领带,领口、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支着头,歪着脑袋,眉峰微蹙,似乎对文件的内容不甚满意。

  黎晏书和他打了好几次交道,却从来不曾仔细地看过他,这回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他五官线条如画,鼻梁挺拔,额头的发际线连着鬓角,下巴颏轮廓分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顾承泽的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进来,以为是陆助理,等了一会儿不见讲话,侧头一看,见到是她,眉峰的纹路更深了一点,扔下文件道:“这里是总裁办,进来要先敲门,知道吗?”

  黎晏书退到门口,曲指在门上“咚咚咚”敲了三下,说:“可以进来了吗?”

  顾承泽拿她没辙,动了动手指,示意她进来。

  黎晏书走到他办公室桌前,伸出手腕在他跟前晃了一下,笑嘻嘻道:“总裁,六点钟了……”

  顾承泽皱眉表示不解。

  黎晏书伸出双手,笑道:“请赐钥匙。”

  顾承泽这才知道她的用意,从公文包里拿了门卡丢给她,没好气地说:“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尽快找地方搬出去。”

  黎晏书拿了门卡起身,笑嘻嘻地满口答应着走了。

  顾承泽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有这么一个员工,也真是够了。他坐下来,重新拿起市场部的那份活动策划书来看,越看越不满。

  他昨晚又照顾了黎晏书一宿,等于是两个晚上没有睡好觉,状态也不是很好,干脆起身穿上外套,提着公文包下班。

  电梯到九楼停住,他走了出来,习惯性地一层层地巡视下来。员工看到他,依旧是非常尊敬,但不知怎么的,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当然想不到关于自己的八卦正传播得如火如荼,还添油加醋地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

  黎晏书搭乘公共交通工具,顾承泽驾车上高架桥,先到了家。

  他像往常一样进门、开灯……谁知灯光一亮,就被吓了一大跳,只见客厅里乱作一团,七八只高跟鞋横七竖八,一堆五颜六色的衬衫、裤子、裙子,东一件西一件扔得到处都是,沙发扶手上还搭着两双黑色丝袜和内衣……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紧握双手怒吼一声:“黎晏书!”

  黎晏书正好进门,听到他这一声怒吼,也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抚胸道:“你是故意躲在门口吓我的吗?”

  话没说完,她就被顾承泽一把拖了进去,他指着客厅,吼道:“这些都是什么?”

  黎晏书环视客厅,道:“是我的衣服啊,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实在太匆忙,来不及收拾……”

  “我差点以为家里进贼了!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把衣服随地乱扔,把家里弄成这个鬼样子?你说,你说啊!”只差没有掐着脖子摇晃她了。

  黎晏书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顾承泽咬牙切齿,吼道:“还不快点收拾干净!”

  黎晏书连忙弯腰去捡地上那一堆衣服和鞋子,一股脑地全都扔进了行李箱,然后“啪”地合上箱盖,抬头对顾承泽咧嘴,谄媚地笑了。

  顾承泽伸手指向沙发上的丝袜和内衣,黎晏书连忙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了起来,一边道:“乱是乱了点,但衣服都是干净的。”

  顾承泽打开客房的门,冷冷道:“把你和你这堆东西都扔进去,不要再让我看见它们。”

  黎晏书连忙把箱子拖进客房。

  “以后你只能待在这个房间里活动,没事绝对不要随便到客厅晃悠,尤其是我在家的时候,绝对不要让我看见你。”

  “嗯,嗯……”黎晏书连连点头。

  “把客厅、厨房、卫生间、楼梯,以及这个家里你所碰过的每一样东西都清洁一遍,消毒液在储物柜里。”

  黎晏书环视室内:“不是吧,家里已经很干净了……”

  顾承泽打断她的话,冷冷道:“我像是在跟你商量吗?”

  黎晏书闭嘴,摇了摇头。

  顾承泽转身欲走,忽然又转回头,道:“还有,大门和门外的过道、角落全部都要打扫、消毒!半小时后,我下来检查。”说完,他转身上楼去了。

  黎晏书只得扔下丝袜和内衣,苦着脸去打扫了卫生。

  稍后,顾承泽洗浴完毕,换了一身休闲服,下楼来,拿了一块洁白的手帕来检查她的劳动成果。

  他先将白手帕按在楼梯扶手上,一边走,一边抹下来,走到一楼,翻开手帕一看,洁白,又去检查餐桌、茶几、厨房、卫生间等处,总体还是满意的;然后,又到室外检查大门,先用白手帕擦了一下把手,翻开一看,干净的;又举手擦了一下门楣,手帕上立刻多了一道灰迹,他将手帕朝黎晏书面前一递,冷冷地看着她。

  黎晏书踮起脚,举高手臂,一脸无辜道:“你看,这里太高了,我根本够不着啊!”

  “够不着的地方就不用擦了吗?你长脑袋只是为了吃饭和说谎的吗?”

  黎晏书无语,虽然知道他有洁癖,却也料不到他竟严重到如此地步,连忙进屋去搬了凳子出来,戴上橡胶手套,拿起消毒液和抹布,站到凳子上擦拭门楣。

  顾承泽退后几步,抱着手臂在下面指挥她,不时还埋怨她两句。

  这时电梯一声轻响,门向两侧打开,把隔壁的那位漂亮邻居David给吐了出来。

  因为昨晚不愉快的经历,顾承泽看了他一眼,便又转了回来,继续监工。黎晏书站在凳子上,低转头对他挥了挥手,笑道:“Hey。”

  David非常绅士地回了一个礼。

  顾承泽受不了他的装模作样,蹙眉道:“快干活!”

  黎晏书对David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转头继续擦门。

  David见到顾承泽一个大男人袖手在旁,却让女孩子爬到凳子上干活,已经皱起了眉头,听了他这命令的口吻,忍不住开口讽刺他:“这位先生,你站在一旁做甩手掌柜,却让自己的女朋友爬到凳子上干这么危险的事,您还真是男人中的楷模啊。”

  顾承泽头也不回,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David义愤填膺,高声道:“这当然关我的事!”

  顾承泽一听,侧身挑眉看他:“哦?”

  David道:“同为男性,你的行为拉低了我们男性群体的综合素养。”

  顾承泽气结,偏偏又无言以对,忽听黎晏书在上面“扑哧”一声笑了。

  她害自己陷入这种尴尬局面,不解释也就算了,居然还在一旁幸灾乐祸。顾承泽气得不行,又想不出话来反击,眼睁睁地看着David开门进屋,他临关门还不忘劝诫黎晏书说:“小姐,这种男朋友不要也罢,我劝你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顾承泽明知他误会了,可是听了这种话,还是控制不住地火冒三丈,冲到门口道:“你……”话没说完,David已经“砰”地把门关上了。

  他气得发抖,回头看黎晏书,黎晏书连忙转回头去,继续擦门。

  他说:“你看着我!”

  黎晏书只好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仰着脖子看她,明显气势不足,又说:“你给我下来。”

  黎晏书紧张地抹了一下额头,小心地从凳子上爬下来。

  顾承泽冲过去待要教训她,却发现她的额头上有一抹黑灰,手里又是一团脏抹布,连忙退后两步,忍无可忍地吼道:“你,快去洗干净!”

  黎晏书赶紧猫腰进屋,钻进了卫生间。

  顾承泽这一嗓子并不如何大声,可是在安静的楼道里却显得异常响亮,他觉出自己的失态,只得忍住火气,稳定一下情绪,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冷静,顾承泽,要注意涵养。

  一时,黎晏书洗好了脸,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看看他,先是赔了个笑脸,又弯腰把凳子端了进去。顾承泽也跟了进去,黎晏书以为他要发火,却见他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牢牢盯着自己,一言不发。

  她被看得发毛,走到跟前讨好地笑道:“饿不饿,给你煮碗面条吃?”

  顾承泽咬牙道:“不用了!”

  黎晏书“哦”了一声,有些无趣。

  顾承泽看她,静默片刻,起身道:“今天晚上,绝对不许再爬上我的床。”他说完就上楼休息去了。

  黎晏书却糊涂了:我什么爬上过他的床?难道昨天晚上不是在做梦?喂我喝姜汤的人是他?转念一想,不可能的,他这么挑剔,又有洁癖,又爱计较,绝不是那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