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外婆说,我小时候曾有个武夷山的道士路过我家讨水喝,作为回报,他便应外婆的请求给当时蹲在门口用尿和泥玩的我算了一卦。
那道士应是怜她老人家孤身带着个小娃娃,日子艰难,想哄她老人家开心,留点好的念想,因此那一卦算的极好。只说我是天生的富贵闲人,长寿福星,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又说她老人家再有个十几年就可以在家坐享清福万事不愁。
如今一晃五十年,五十八岁的我阖着身上半开的白色羊绒大衣,百无聊赖地躺在純檀木造的摇椅上偏着头看窗外风景,早年患上风湿的右手皮皱筋突哆嗦个不停,一封信都捏不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上。
五十八岁,还不够某些人退休的年龄,正是一个人洗尽铅华卸下重担的年龄,可我就已是老态尽显。
我病恹恹打了个带有高级药材味道的哈欠,很是有些羡慕地看了眼落地窗户外边手持大剪在庭院乔木间上下翻飞的吴姐,六十多岁的人,腰不酸腿不疼,一天到晚忙活着修剪我家房子外边疯长的桑梓树,快人快语的,成天逢人就傻乐。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现了我,抬头对我笑出一口大牙龈,“噼啪”一声顺手就折了旁边一束梓花要给我送上来。
我勉强抬了抬右手对她摆手笑了笑,视线里见她笑着在下边对我喊话,那笑脸和她的衣服颜色渐渐融在了一块,最后混进了她身后的开满梓花的桑梓树背景里,迷迷蒙蒙的,越看越不真切。
“有时候日子就得像她这么过才舒心。”合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被一旁厚重窗帘挡住的左手又湿又腥,带点温热的感觉,但我却觉得更冷了。
不过冷点也好,大夏天上路也怪闷热的。我想,我容梓涵难得有了点幽默感,却被用在这个时候,真是讽刺。
在失去最后意识之前,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武夷山道士路过我家讨水喝的场景,什么富贵闲人,什么长寿福星,什么平安喜乐,……包括外婆坐享清福万事不愁的说法,统统都是狗屁!
“要出来混,好歹把吃饭的本事练好了再出门啊臭道士!”仿佛在梦中,我怒气冲冲地把手里和泥的树枝狠狠扔向正要从我外婆那里接过那代表意思一下的二十块钱的臭道士,胸中一口恶气随着这声暴喝尽数吐出。
带着食物香味的空气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吸入肺部,这种感觉该死的轻松,让我十分怀念。
不对……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装修极致奢华的地方,美酒佳肴,锦衣华服……毫无疑问,这里正在举行规格较高的上流社会的宴会。
“你!!”一根芊芊玉指笔直数落过来,带着主人不可思议的愤怒而颤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唔……很眼熟。我看着那姑娘涨红的脸和颤抖的手臂若有所思。
然后……卧槽!这不是三十年前勾搭傅秦昇那货不成反被虐的书记家的女儿么!我的视线越过那姑娘胸口粘着的大坨橙黄色糊状物,落在那姑娘嘴角的小红痣上三十秒后的恍然大悟。
只不过……真的很不对啊!我半震惊半痴呆地看着对面与我表情几近同步的姑娘,略带苦恼的想了想,下意识环视四周,在确定不是阴间地府后,我只用了十秒钟就淡定接受了重回三十年前的事实。
别以为老人家就不看小说,我在年轻的时候混得耽美站比某些人看得种马文还多,女尊百合玛丽苏那是信手拈来,更遑论早八百年前就沦为老套重生剧情。
“不过就是死后重生嘛,淡定点。”一边做着心理建设,我表情自然地用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发现胸口粘了个薄薄的蛋糕纸盘,而且显然这盘子是刚刚我自己给黏上的。
我有点愣了,歪头看到左手的蛋糕叉,又瞧见对面书记的女儿又气又惊愕的表情,恍然想起貌似我不是把和尿泥的树枝扔向骗吃骗喝的武夷山道士,而是把香喷喷的甜橙慕斯摔在了前来找茬的书记家的女儿胸口。
“呵呵,不好意思,误伤。”我冷静地撕下黏在胸口的蛋糕纸盘,留下几块橙黄色蛋糕渣糊在衣领上,对书记家的女儿抱歉的笑了笑,和蔼可亲地说:“姑娘,我老人家一时手滑,真是不好意思。”
然而这话一出口我就从书记的女儿铁青的脸色看出了不妥。我是真心忘了,我现在只有二十八岁,还不是那个把五十八岁过得像九十八岁那样老态龙钟的傅家大奶奶,也不是因为手抖而打翻了别个晚辈递来的茶果点心。
这样的道歉,简直就是毫不掩饰的打脸。
我满怀歉疚的看着人家小姑娘颤颤巍巍地竖着兰花指对我进行辱骂,束手站着,尽量保持一副安静的样子避免节外生枝。
然而此时书记家的女儿显然段数太低,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写网文都不会被禁的词,我老人家听着都有点为她着急。
“你简直无礼,粗鄙,鲁莽!……你,你等着,我一定要你好看!”眼见注意到这边角落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书记家的女儿撂下几句不疼不痒的狠话,红着眼眶掩泪而去,期间正巧与闻讯而来的傅秦昇打了个照面,楚楚可怜受尽委屈的小模样很有一番风情。
只可惜纵她玉环飞燕在世,眉眼抛成皮卡丘,傅秦昇也绝不会多看她第二眼。……站在后边看得真切的我对此只能报之一笑,像傅秦昇这样痴情有多金的男人这世上只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不过他名草有主,书记家的女儿注定是个过路的炮灰。
“还好吗?”傅秦昇冷着脸走过来,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但其实只是一句平常朋友间的关心而已。
“没事。不小心手抖了下,给你添麻烦了。”我努力把注意力从旁边餐桌上各式美食转移出来,天知道这几年我为了保住老命放弃了多少美味佳肴,如今时光倒流,我只想埋身美食的大海中不可自拔。
“不算麻烦。”傅秦昇依旧冷着脸,我曾觉得他是因为自己长得够帅才有底气把脸对谁都摆那么臭,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性格如此。就像傅昀,永远都笑得人如沐春风。
我想我可能有点愣神,因为耳边的内容已经变了。
“如果你还想拉存贷,就去找那个端着粉红葡萄酒,一人泡三妞的秃子。那人在你们那边也有不少生意。”傅秦昇难得热心地为我指点了一下增长业绩的明路。
“哦。”我顺着傅秦昇的眼神看过去,就看到十年后被傅昀逼得全家跳楼的刘秃子正挺着大肚腩在美女堆里谈笑风生,顿时兴致缺缺的点点头,一脸疲惫的对傅秦昇说:“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酒店。”
“好。如果不记得路你可以叫服务员送你。”傅秦昇没有再说什么,扯着嘴角对我露出一个应该称为笑容表情作为道别,这人一向干脆利落,号称海岸集团首席冷冻库,能给我这样一个表情我已该受宠若惊。这堪称足以载入公司史册的奇迹。
我想他大概是以为我有些怯场,所以才会给我个笑容安慰安慰我。这哥们一直很够义气,这点我早在我二十岁那年就知道了。更何况他现在对我心中有愧,态度简直可以说得上“宠溺”。
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啊!
我满脸慈祥的笑容,半是欣慰地目送傅秦昇离开,走前扫了眼场中衣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们,觉得有些无趣。
如果现在这壳子里还是三十年前那个拖着两个八岁小崽子,每日在家庭收支中奋力挣扎的银行小职员容梓涵,那么不管身体怎么不舒服,我都一定会想办法留下来拉点存贷,提高提高业绩。
只可惜现在这里有的是三十年后历经风云的傅家大奶奶,虽说几十年下来知识水平依旧贫乏,完全搞不了金融博弈商场风云这类高大上的路数,但挡不住我从小就喜欢买彩票,即便屡买不中也依旧保持越挫越勇的精神。
嗯……在回豪华套间的路上,我已经开始苦恼该怎样辞职,以求最大程度“不伤害”顶头上司幼小的玻璃心了。虽然他们早就开始想方设法要把我排挤出去,但我是一个善良的人,做不来以德报怨的事。
我善良的盘算着该怎么把上司****的事情和照片发给他家母老虎的时候,以及该不该好心给照片的重点部位打上马赛克,直到电梯上到顶楼我才突然意识一个巨大的问题:我记不得我的房间号了。
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老人家的记忆很差,所以我一般都是有选择性的记忆自己的回忆,听说这是人类本能。当然,这也主要怪我,每次来S市都住傅秦昇的金碧辉煌,各种总统套房都被我住了个遍,一时间记忆有点错乱也是正常。
我揉了揉头,努力回忆。毕竟这次应该是我第一次入住金碧辉煌的总统套间,我现在还是个银行小职员,兜里的钱还不够在隔壁的高级剃头店来个贵宾级的洗剪吹,能入住这样的五星级酒店全凭土豪傅秦昇的友情赞助。
这样想想,我又觉得傅秦昇年轻的时候真是个不错的朋友!
找准了记忆关键点,我很快从回忆里拉出深藏已久的房间名字。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即便以三十年后的目光来看也不算老土,不得不再次感叹:二十八岁的傅秦昇真是个不错的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