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边不知道他就是那梦中人。
从南方打工回来，他又重新回到了从前工作过的小城。在落叶飘零的郊区租了间房，置了一些生活用品，打算就此安定下来。
有时他去拜访过去的朋友们，他们都很同情他。有时他只好在小城的街道闲游，好几次他给城里的青年报投了稿，都没有回音，工作也没有找到，不知不觉冬天就来了。
小边只有一双布鞋，因此下雪的时候就只好滞留在屋里。一连几天下着雪，他只好闷在屋里写作，写出来的东西，自己也无法满意。有一天他想：
怎么办？上何处去？
即使在睡梦之中他也想着这些问题。白天则长时间地沿河边的公路往前，一直到走得筋疲力尽。有时他走到人烟稠密的街市，有时穿过空无一人的山谷，有时翻在床上做些奇怪的梦。
这是他一生最危险的时期。
小边的情绪很沮丧，死的字眼总在他脑子里营造伤感的氛围。等到冬天完全萧杀了这座城市的时刻，有一天夜里，梦中人来了。
“你能把我带到何处去呢？”
“我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于是他蓦然惊觉自己还是一名学生，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春天的阳光照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窗外绿叶熙熙，孩子们专心听老师讲。他却一点也听不进去，这些内容很久以前他都背熟了。
“你在干什么呢？”老师问他。
看窗外的风景！多好的风景啊，从春天到秋天，沿河岸生长的细长的苇林，掩映暗绿色水波，四季摇动，多象恒久的童年岁月。
于是老师赶他出来，他无处可去了。
小边又走进秋凉的梦中人居。刚要叩门的时刻，他手停住了：门后的你，梦中人，你又能让我做什么呢？我这一生又能做什么呢？扶着门墙他低下头，静静哭了许久。
难道你不能信仰么？梦中人忽然打开了门，从眼里飘散出温柔的黑暗。
有了上帝，就没有了重担。
可是，小边反驳说，上帝剥夺我的重担，也就剥夺了我人生的乐趣。
那你就备尝这种绝望的乐趣吧！希望你还能为你的灵魂找出希望来，不然你会垮掉的，很快。
即使我信你，信上帝，又如何？
不如何，只不过你唯一出路而已。
小边不信，他看不出他能把钞票给他，何况他就要赢了。
赢？你以为你真会赢？不要用那个字来为自己打气，没有用的。
不，我还有下行空间，我还要走下去。
梦中人淡隐了。小边终于没有信上帝，还是坐在屋里写作。冬天的寒意渐渐令他干碎，胃也开始泛起虚弱，在夜深的时候，他不断地跺脚。
作了这样的牺牲，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成绩，内心真的真的非常沉痛和自卑。谁会为他真心地哭泣呢？细细地思量，竟然找不到这样一个人。看来他是白白地牺牲了。
这时他买来了啤酒。
梦中人笑来了。
活下去！象猪一样地吃睡！象蛇一样地狡毒！象狼一样地耐心！象鼠一样地不懈！象人一样地无耻！
他把啤酒瓶回到桌上：那我与其他人又有何分别呢？凭什么我要坚持我自己？我也看不见这里面有什么激情。
激情？他奇怪地瞅着他，然后大笑起来，你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如果你比别人高明，为何又会感到绝望呢？
人，他说，如果和别人一样，又怎会有进化？人和猿曾同样祖先，可是后来分开了。我为何不能把自己与别人划分开来呢？正因为我比周围人高明，所以我感到绝望。你不觉得我们正在被更高明者所淘汰吗？
那至少说明你并不怎么样。他讪笑着，总之别人活得就比你舒服。你究竟与别人哪一点不同？
这里，小边指指头。
这就是你要坚持自己的理由？所以你会疯狂。我们迟早要把你送到精神病院，那里都是你们这些人。
小边缄默了，他自己知道他说的是实。
夜更深了，再没有人来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