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寒山山脚安葬好了师兄，整理了行囊之后，李乐心里有了决断。师傅去年外出云游至今未归，这事，该由自己出面了。
“我要见你们老大。”
李乐回到了那个小小县衙，对那两撇胡子说道。
“我就是。”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只见一个白面书生，手拿折扇，一边不停扇风，一边答道。
“老大！”两撇胡子赶忙迎了出来。
“老大，你怎么来了。”另两个捕快也过来了。
“大寒山隐士残道人的大徒弟在大雁塔下被杀手所害，圣上十分重视，我怎么能不来？”书生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坐下，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只留细缝，望向李乐。他的皮肤异常地白，遮盖了他其实已年过四十的事实。
“长话短说，我今天来，一是要向六扇门报案，二是要揭皇榜。”李乐也坐了下来。
”你认得我是谁？”那书生合起折扇。
“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艾草味，传闻你当年围攻大恶人，受了阴寒掌力，因此每日子时需要用艾草熏身，以助阳气。你是六扇门情报总管，艾自由！”李乐扬起眉毛。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好眼力。当初残道人原本已金盆洗手，然而在古稀之年，又忽然收你做关门弟子。你在残道人门下十八年，想必也学到点七七八八，能用棍法破去我三个徒弟的囚笼阵，也不算奇怪。要知道他们三人联手，还从没有人能一招就把他们的阵破掉——当然，我们四兄弟除外。我接到二胡的飞鸽传书，正要找你，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哦对了，节哀。”艾自由见李乐认识自己，顿时换上了一副正经面孔。不过眼神里的笑意却让人很不舒服，仿佛世上永远有让他觉得好笑的东西。
“属下二胡、三饼、四喜，参见艾捕头。”那两撇胡子就叫“二胡”，剩余两个一个瘦瘦的却叫“三饼”，一脸苦瓜相的胖子叫做“四喜”，此刻滚身前来，向京城四大名捕之二——艾自由请安。
“我师兄在大雁塔下遇到杀手，杀手要我师兄交出五仙膏，而这五仙膏，是我师兄当初为了圣上的爱女——利真郡主的怪病而研制。所以我刚才说的两件事情，实际是一件事情。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但我需要借助你们的情报，找到行凶者，等杀了那人，我就把五仙膏给你们。”李乐说道。
“不不不，利真郡主等不了了，五仙膏，最好今天就给我们，至于你师兄的仇，我们一定会找出真凶，你要相信我们。至少，相信我。”艾自由连连摆手，对于李岐遇害一事，他心里虽有惋惜，却更关心李岐研制三年的膏药，到底能不能治好郡主的怪病。毕竟，没什么事情，比效忠圣上，让圣上高兴，更重要。
“那我们就没得谈了。皇榜，等我报了仇再来揭吧。”李乐起身准备走人。
一把折扇挡在身前。
“你要拦我？”李乐手中多了根棍子。
“传闻残道人当年与缺道人二人辅国三十载，天下无敌手，我当初还是个小孩子，却也十分仰慕。如今遇到他的武学徒弟，却也十分手痒，愿与你切磋一番，如何？”艾自由笑眯眯地道。
“我心情不好，不想跟你打。”李乐用棍子拨开那折扇。人人都知道艾自由的折扇里机关无数，却都不知道那机关如何打开，暗器从何而来。
“不如这样，如果你能在我手上走完三招，我们六扇门就全力为你寻找仇人，然后我们再谈五仙膏的事。如果超过三招，那就按我们的条件，先把五仙膏交给圣上，再寻那些杀人，怎样？”艾自由说要三招，是要给他的三个属下找回面子，一人顶一招。
“老大！”二胡等人热泪盈眶，十分感动。艾自由身为京城第二大名捕，长年驻扎在武林圣地大罗城，这十年已经没有让他肯用三招的对手了，如今为扳回六扇门的脸面，也算是给足了李乐面子。
“好！”李乐黑棍在手，大喝一声。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艾自由的这把折扇，样式与市场上能看到的所有折扇一样。不同的是，它有名字。尽管名字很俗气：酒色。
有名，天地之母。无论名字是否俗气，有了名字，就证明了它的与众不同。它的一面是黄色，代表酒，一面是红色，代表色。
而如今，艾自由正在证明它的与众不同。
李乐闭上了双眼。手中的短棍，此刻在真气的灌注之下，隐隐有些黑的发红。
“一划开天，二划辟地，三划观人，以教化天下。”李乐想起了在大寒山某处山谷，师傅残道人用仅剩的一只左手，在地上用树枝涂涂画画的场景。
“先天棍法”，只有三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是为真气运行口诀；“开天，辟地，观人”，是为招式。天下武功，于外，无非是口诀与招式；于内，则是由一颗先天赤子之心催动后天之精神力，将招式与口诀发挥到极致。
什么是极致？艾自由见到了。
因观先天棍法，而后武功大进，十年后接替四大名捕之位的二胡、三饼、四喜，也见到了。
艾自由的折扇开了，又合了。一阵清香扑鼻，叫人如临仙境。这是来自陈年的问候，诱人的酒——“醉生梦死”。
无色有味，明知有害，但为了追求一时的欢乐，却仍要堕入其中，这就是人的本性。吸入这醉生梦死的一瞬间，全身筋骨都畅快无比，好像得到了世间最美妙的仙药，飘飘欲仙。而下一秒，却会有一阵来自地狱深处的空虚，占据人的心灵深处。这招醉生梦死，伤人之处，不在于吸入之时，而在它消失之后。
李乐不要醉生，也不要梦死，他要开天。天，即是时间。醉生梦死，敌不过时间的流逝，终归还是会清醒。
棍已不是棍，只看到纯正的红色，正红色，那就是朱红，传说朱红色的砂，可以破一切邪术。李乐的黑棍，在大量真气的灌注之下，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这种颜色，只有传说中的天级神兵，才会出现。世上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根神棍了？”二胡、三饼、四喜，心中闪过同样的念头。
艾自由的折扇开了，又合了。一场风花雪月到来，又离去。这是滚滚红尘的攻势，刮骨的色——“十里秦淮”。
十中不同的暗器，不知从何处发出，尾端连着细细的天蚕丝，也不知通往何处。这十里秦淮，只要一沾到人身上，就会迅速收紧，像那传说中的捆仙绳一般，叫人上天不得，入地不能。
李乐不要上天，也不要入地，他还要辟地。地，即是空间。十里秦淮，挡不住时间与空间的变幻，终究变成了破落场，零落一地。
艾自由脸色不变，只是显得更白了一些。
他将折扇插在脑后，就是将酒色抛在脑后，一掌袭来。酒色皆空。
酒色皆空，人若能戒掉酒色，就能抵住一切诱惑。人在世俗轮回，在生死苦海翻滚，都是因为有求，因为有求不得，所以才苦。
这个道理，自小学道的李乐比艾自由更明白。
但我们不能没有人，不能没有苦。师傅说了，人间是个大道场，既然来了，就别想随随便便地走。
一块铁，掉进熔炉，不成钢，就出来，那只不过是块废铁。只有百炼，才能成钢。人间就是这口熔炉。
“观人。”人不可能自觉放下酒色，无欲无求，必须有教化。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教化天下的本领。至少现在的李乐没有。
因此，李乐的第三招，仍是有不完美之处。因此，艾自由的这招酒色皆空，仍然是堂堂正正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不过李乐没有受伤，因为此时，火红的棍子，已经悬在艾自由的头顶，只要他再近前一步，便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它叫什么？”
“至柔。”李乐收回了棍子。
此战二人平手。从此神兵榜上多了一个名字，静静地躺在榜尾：“至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