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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声的人群:邦纳综合征(3)


  与此同时,邦纳综合征的幻觉又时常异想天开、荒唐滑稽得令人费解。为什么罗萨莉这样一个失明的老妇在美国的布朗克斯能看见穿着“东方服饰”的人?我们尚未知晓产生这种明显异域风情的原因,但它却是邦纳综合征的特征,验证它是否在多元文化中有多重变化也是极具吸引力的。盒子或小鸟停留在人的头顶或者脸颊里长出鲜花这些古怪离奇的画面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是神经系统出了问题,造成大脑不同区域的同时活化,产生了一种无意识、步调不一的冲突或整合?

  邦纳综合征的影像比梦境更循规蹈矩、空洞和难以理解。卢林的笔记在丢失了一个半世纪以后重现,并发表在1901年的心理学期刊上(恰好晚于弗洛伊德《梦的解析》(Interpretation of Dreams)一年)。有人提出,是否对邦纳综合征幻觉的解析也能像弗洛伊德解梦一样,提供一条康庄大道直通无意识现象,但是类似的尝试却徒劳无功。邦纳综合征患者和所有人一样有他们自己的精神动力学,通过分析他们的幻觉从中获益逐渐为人所知。宗教人士可能在幻觉中看到祈祷的双手,音乐家会产生五线谱的幻觉,但这种影像几乎不能让一个人对无意识的期盼、需求或抵触顿悟。

  梦是神经和精神所共有的现象,与邦纳综合征的幻觉截然不同。做梦的人完全沉浸其中,经常是梦境的积极参与者。与此相反,邦纳综合征坚守正常的、批判性的清醒意识。邦纳综合征幻觉即使被投射到外部空间,也明显缺乏互动;它们一贯的沉默和中立,极少传递或引起任何情绪。它们受困于画面,没有声音、没有味道、没有质感。它们是陌生而遥远的,就像一个人无意中走进了电影院,在屏幕上看到的画面一样。电影院在各自的头脑里,因此幻觉对那些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人无计可施。

  邦纳综合征幻觉的明显特征之一是对自知力(insight)的保留,并且意识到幻觉不是真的。如果幻觉逼真可信或者情节入情合理,那么邦纳综合征患者偶尔也会误入歧途。但很快这种错误就会真相大白,自知力得以恢复。邦纳综合征幻觉几乎从不产生持续假想或错觉。

  如果大脑有其他潜在问题,例如,中风或头部受伤、发烧或昏迷、接受过多种药物治疗、中毒、新陈代谢失调,乃至脱水。尤其是行使判断和自我评价的额叶的损伤,可能都会影响一个人的知觉或者幻觉的评估能力,但这也许转瞬即逝。在这种情况下,自知力随着大脑功能恢复正常立即重建。但是,对进展性的老年痴呆症或路易体痴呆症(Lewy body disease)的患者而言,其认知幻觉的能力则少之又少,相反可能还会引起可怕的妄想和神智失常。

  马龙·S(Marlon S.)在70多岁的时候患上了渐进式青光眼和轻度痴呆。他最近的20年几乎无法阅读,5前年彻底失明。即便如此,作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他30多年来一贯坚持为监狱的犯人传道。虽然他在公寓独居,但过着积极的社会生活。每天,他都和子女或保姆外出参加家庭聚会或者前往老年中心,在那里玩游戏、跳舞、聚餐并参与其他的活动。

  马龙是个盲人,但他似乎生活在一个有声有色的、间或有些奇怪的世界里。他告诉我总是“看见”他生活了大半生的布朗克斯,不过是一幅丑陋和没落的景象(用他的话说说,“破败不堪、暮气沉沉,比我还老”),让他感到迷惑。他“看见”自己的公寓,却总是迷路。他说,有时候“它像灰狗公共汽车站那么大”[15],但有时候又缩到“只有长条公寓那么小”。总之,幻觉中的公寓破落混乱:“我的整幢房子摇摇欲坠,像到了第三世界……然后,一切恢复正常。”(他女儿告诉我,唯一一次他的寓所真的一片狼藉是因为马龙觉得自己被屋里的家具“锁住了”,于是不停地挪来移去,重新布置。)马龙的幻觉大约始于5年前,症状温和,他告诉我:“最初,我看见很多动物。”有很多的孩子跟在它们后面,成群的孩子和成群的动物。他记忆犹新,“刹那间,孩子们全涌进来了,到处走。我觉得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孩子。”孩子们默不出声,但他们一边“用手交谈”,一边无视马龙的存在嬉戏转圈,“做着自己的事”。当马龙发现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他惊呆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意识到“是眼睛在耍鬼把戏”。

  马龙喜欢听广播中的脱口秀、福音音乐和爵士乐。每次听的时候,他都感觉客厅挤满了听众。有时他们的嘴会动,好像正在说话或者随着音乐一起唱。这些画面不但不会让他感到不安,而且似乎还带来了某种幻觉般的惬意。这是他乐在其中的一种社交生活。

  最近两年,马龙开始看见一个神秘的男人,总是穿着棕色的皮大衣和绿裤子,戴一顶阔边高顶的毡帽。马龙不认识他,但感觉他身负重要的信息或有特别的意图,但他无从下手。他看见那个男人一直保持距离,从没靠近过。他不是走,而是飘在空中,体形可以变得很大很大“像房子一样高”。马龙还注意到一个危险的三人组,“像FBI[17],遥不可及……他们看起来穷凶极恶”。马龙相信天使和魔鬼的存在,他总是对我讲他能感觉出来那些人是邪恶之徒。他一直怀疑自己在恶魔的监控之下。

  很多有轻微认知障碍的人在白天有条不紊、思路清晰。马龙亦是如此:无论在老年中心还是教会的社区活动,他都活跃于人群之中。但到了晚上,可能是“日落综合征”的原因,恐惧和混乱开始扩散。

  通常,在白天,马龙只被幻影短暂地误导,他只需要一两分钟就能识破它们是虚构的。但晚些时候,伴随自知力的下降,恐怖的造访者越发貌似真实。到了晚上,马龙发现“闯入者”就在公寓里,虽然这些家伙对他熟视无睹,但他还是被吓坏了。他们大多看起来像穿着囚服的“犯人”;有时他们“抽着长红牌(Pall Malls)的香烟”。一天夜里,一名闯入者随身带了一把血迹斑斑的刀,马龙喊着:“我以耶稣之血的圣名警告你,滚出去!”另一次,一个幽灵像一摊液体或者说是水蒸气一样从门缝中溜走。马龙终于确定他们“是幽灵,不可信”,他的手臂可以穿透他们,不过,他们看起来有血有肉。我们聊天的时候他也觉得这很好笑,可当夜深人静他独自面对闯入者的时候还是惊恐万状,不辨虚实。

  邦纳综合征患者至少部分地失去了最初的视觉世界,一个知觉的世界。但如果仅仅是从这种早期的、间歇式的幻觉来看,他们还是获得了一个间接的视觉天地。邦纳综合征对个人生活的影响迥然不同,它取决于幻觉的种类、周期、情节的合理性、恐怖性、安抚性或鼓励性。有些人一生只经历一次幻觉,与之相对,另一些人的幻觉时隐时现很多年。有时候,幻觉让人心烦意乱:到处看见图形或者网状物;分不清盘子里的食物是真是假。有时候,幻觉明显让人心生厌恶,尤其是出现畸形的或残缺的面孔时。少数幻觉颇具危险性,比如塞尔达自从看见道路突然分叉和有人跳上车前盖以后,就再也不敢开车了。

  然而,大部分邦纳综合征的幻觉不但没有威胁性而且相当令人愉悦。大卫·斯图尔特谈起他的幻觉时说,“绝对地友好”。他用眼睛想象着说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们意识到失明不是件开心的事,所以营造出这个小症状作为对视觉生活的告别。这很微不足道,但已经是我们可以做到的极致了。”

  查尔斯·卢林也很享受他的幻觉,有时候会特意走进安静的房间感受片刻幻觉的调养。邦纳关于祖父的记录中写道:“这些影像带给他精神的快乐。他的大脑就是一家剧院,演出总是让人惊喜,因为它们总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