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微一笑不打紧，却把古渣吓得倒退了几步。要知道这是在蛮祖传承记忆构成的世界里，只可能是古渣看到蛮祖，而对于在蛮祖所处的时间点，距今已有数千年，相当于蛮祖在与空气对话，这种强行代入的感觉，让古渣油然觉得自己才是个幻象。内心太过震撼了，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超越时空的对话。古渣回想起大殿内蛮祖的石雕像，那种眼神确实十分传神，直指人心，这么隔空相望，都让人产生一种特别真切的感觉。而此刻，眼神表情语言连贯起来，都不曾让人感受滞顿的感觉，这让古渣不禁心生仰慕。传说虽不一定就真切，但大多都具备着一定真实的成分，而这两位远古时期蛮族的大能首领能深受各族拥戴，那必然具备着常人不及的品质与能力。
略显老态的蛮祖吃力地站直身子，单手扶着桌沿，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垂在灰白石盘上，用灰黑色的指甲拨弄着石片。似乎也体会到古渣复杂的心情，淡然一笑，略微解释一番：“既然要卜算出后世出现的天命之人，那么自当也能卜算出你出现时的场景，也能解开你心中的疑惑。”
古渣点了点头，面前这老者委实高深莫测，占卜之术确实是一大神通。
“本想着把占卜之法传承下去的，想想还是算了。”古渣一听便急了，正欲开口，转念一想这是一段来着蛮祖的记忆，想来不教自己占卜是早成定局。蛮祖接下来的话，却让古渣对占卜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也体会到了其中的良苦用心。
“卜术，卜将来却未来之相，相由心生，有如是因必结如是果。知凶吉又能如何，徒增烦恼。”蛮祖用灰黑色的指甲敲了敲石盘上的石片，“除非是变数，”蛮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黑色石片，“北山鬼残魂是变数不假，可你可曾想过，黑色石片缘何选择了你？”
古渣一脸迷茫，回想起当年黝黑的石块顺着指尖化作一道流光融进他身体里的场景，之后的记忆竟然也变得模糊起来，强行地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一些，半晌之后才回答说：“不知道，记不太清楚了。”
“罢了，罢了。”蛮祖在他所处的时空里，依然是自说自话地说着：“蛮族最终还是衰落了，黑山的卦象我看到了，红云蔽日，岩浆成河，你被束缚手脚，族人开始死祭，以全族人的死来换取你的重生。”蛮祖说到此处，看向虚空中古渣的位置，眼神中透露着怜悯与慈爱，却又暗含着一种淡淡的无奈。
古渣低垂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状，这是他一直不想面对却终归要面对的痛处，但是倔强的神色一如当初，咬着牙，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道：“我是变数，我会改变这一切的。”说完松开双手，攥太过用力以至于在掌心留下紫红色的指甲痕，目光却愈加坚定，“我要改变这一切！”
“嗯，”蛮祖赞许地点点头，此刻的蛮祖更像是一个平凡的老者，眼神不再犀利，渐渐归于浑浊。
“荒神之死，不可言。那么我来解开你最后一个疑惑，”蛮祖望向远方，似乎思绪穿透了苍穹，展望到苍穹之外了，“荒神枪、荒神戒想必你也见过了，那不是我们蛮族的产物，更确切地说来，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来自上一个文明时代的产物，或是上几个文明的残存于世的产物。蛮族并不是唯一！”
这一席话给古渣带来的震撼，并不亚于从守殿人传述听来的那段蛮族辉煌的历史。古渣楞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蛮祖记忆碎片结束，古渣被拉回到现实当中。
能感受到身边周遭的事物的真切，古渣突然觉得一切就好似一个梦境，接二连三地给他灌输着的这些东西，感觉自己也都变得虚幻了起来。勉强凝聚心神，身边守殿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古渣有些焦躁，努努嘴示意让守殿人说。
“怎么样了？这么快就学完了？”
古渣没好气的随口答道：“没怎么样？蛮祖说我不是要找的三代荒神，不教我占卜，所以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守殿人偏着头想了一会，大概是回想蛮祖交代给他们先祖三代荒神特征的话语，有些肯定但又拿不太准，“应该没错啊，嗯，没错呢。”
看着这位略显可爱的老者，古渣也无心再调皮，认真地向守殿人解释一番在蛮祖记忆里的经历，然后直言时候不早了，准备要走了。日薄西山，在晚霞的衬托下，偌大的一个部落显得格外荒凉。小白在大殿内从头睡到尾，此刻随古渣和守殿人走至殿外，在古渣脚边一跳一跳地撒着欢。古渣想劝守殿人跟自己一起回部落，毕竟守殿人年迈并且老无所依。守殿人笑了笑，只道是孤独久了，也不喜欢热闹。至于老，老就老了，尘归尘土归土，总之自己的使命已了。古渣也不再强求，只是弓下身去，深深施了个礼便离去。守殿人也不再言语，转过身去，跨过大殿门槛，大殿门徐徐阖上，很是苍凉，像是在历史的长河里永久地尘封了一段记忆。
古渣走着走着，也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来的时候不说是开开心心，至少也还是无所顾虑的，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心情变得特别沉重，也感受到随着自己能力越来越强，需要背负的责任也就愈发繁重。古渣的心念依然沉浸在荒神殿的境遇里，一路上恍恍惚惚的，摩挲着散发着冷意的荒神银枪，阴冷的触感却又如此真切。勇武如荒神，威慑诸族，最终还是陨落了；睿智如蛮祖，占卜一生，却得出个徒增烦恼的结果。对于这个三代荒神的称号，古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蛮族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败了，而自己的路又在何方？阿婆与蛮祖占卜的结果，最终都指向了黑山部落全族人以死相祭，而蛮祖说得更加清楚，用全族人的死祭来换自己的重生，可是自己又怎么会被束缚住手脚，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一死去呢？想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想不过来，古渣叹着气，阿爸、阿妈、古丽，还有全族人，往日的嬉戏谈笑声回荡在耳畔，古渣回想起那年祭山，阿妈对自己和妹妹古丽说过的话：阿妈阿爸要是失去了你们，阿妈阿爸也不会独自活下去；你们失去了阿妈阿爸，在这个凶险的丛林里也活不下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就是家人族人了。
胡乱擦了把泪，那倔强的劲头涌上心头，暗自想着：这么多人的死来换取我的生，都还没问过我同不同意呢。才不要当什么荒神几代，我只是黑山部的古渣。要是真是天择的变数，定要守护部族，定要改变这个结果，家人族人一个也别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