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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淘沙客(1)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一九九八年夏天。

  那一年我刚从学校毕业走向社会,整个一毛头小子,下巴上的胡子像路边细密的野草。说来也巧,我家有个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哥,比我大两岁,在济南蹲大狱。听说是因为偷了什么贵重东西,判了几年。那年他刚好出狱,我家跟他原本没什么来往,不过碍于情面,就接济了他一段时间。

  关于鬼头湖王五斗的事,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他满嘴跑火车,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我只当他吹牛皮,压根没往心里去。

  可他却一本正经,说什么当年也没人信这些,可还不是死了人?河神爷的火气还没消呢,照这么折腾下去,保不齐还得出事。

  我问他有以后什么打算,他说落叶归根,还得回鬼头湖去,祖上传下来的放船手艺,可不能就这么丢了。我也强留不住,就任他去了。他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个地址,说照着地址就能找到他。不幸的是,那时候正逢着家里老屋子拆迁,把记地址的纸不小心给弄丢了。我原本还想趁放假去找他叙叙旧来着,看来是没机会了。

  我毕业的时候,正是文凭吃香的时候。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图书管理专业,不过这专业爆冷,总共没有几个人。因为有些涉及档案保管的课,正巧和学地质专业的一帮人是一个教授,那教授为了方便,就让学校把俩专业整到了一起上课。所以大学几年下来,我对图书管理并没什么研究,反倒对地质有了很浓的兴趣。

  那时候大学毕业包分配,眼瞅着地质的毕业生一个个被安排出去,而我还没有任何的动向。当年有一个我玩得比较好的小子,姓于,我叫他老鱼,东北人,从小到大都在大兴安岭的林子里生活。老鱼算是比较幸运,被省地质局看上了,很快就给安排了公干,到全国各地勘察地貌。

  老鱼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小王啊,我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那是个坐办公室的好活儿,比俺们这些成天跋山涉水的苦命人不知道幸福多少倍!”

  后来我果真被安排到了市里的图书馆上班。整个图书馆除了我以外,还有三个人,一个馆长,一个管业务的副馆长,还有一个管后勤的主任。里里外外四个人,只有我一个小兵。

  图书馆里的生活枯燥乏味,每天就是整理借阅记录。馆长主任总是神出鬼没,跟他们也搭不上茬。我以为这辈子就困在这几间屋子里了,没想到两个月后,八月里的一天,馆长突然来找我,问我上头有人?

  我给问愣了,忙着摇头说没有啊。馆长就说:“那就怪了,你小子出门踩狗屎了吧,运气这么好。”

  我赶忙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馆长拍着我肩膀,说:“市地理研究所把你档案调走了,你收拾收拾去那里报个到,明天就不用来馆里上班了。”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眼。

  对于馆长带来的消息,我琢磨了很久也没明白,地理研究所为什么会突然找上我。

  市地理研究所是省地质局的下属单位。所长是个精瘦的老头,六十多岁,马上就要退休了。不过他退休之前,还要发挥余热,带着一个考察小组,主要研究黄河历史。

  老头姓马,精神头很不错,说话奇快,我听旁人私下说他脾气古怪得很。我在他办公室里,像被解剖了一样,被他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遍,才听他问道:“你叫王龑?”

  我忙点头说:“对对对,龙王的王,飞龙在天那个龑。大家也叫我大眼。”

  马老“哦”了声,眼珠子转了转,又问我:“你认识于春鹏?”

  “于春鹏”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老鱼的大名。自从老鱼工作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我写一封信。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已经有一个半月没收到他的信了。

  现在听到有关老鱼的消息,我免不了多问几句。

  马老似乎有些没有跟我聊的打算,只是简略说了句:“是他向我们极力推荐你,说你对地质方面有很深的研究,我们才决定暂时录用你的。”

  我向他道了谢,想再问问关于老鱼的事,没想到马老竟然黑起了脸,摆手说:“你别问我,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心想:这老头果真古怪,刚见面就耍大牌。不过心里虽然窝火,但我只是新人,还是别触他霉头好了,大不了去问问旁人。倒是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伙儿,过来悄悄对我解释说:“你也别生气,马老就是这个脾气,他不想说的事,你就是给他磕破头,也甭想问出半点话来。你要打听于哥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点,等下班我跟你说……”

  我点头说好,他就回实验室里去了。

  地理研究所虽然归地质局管,但和文物局、防汛指挥部等部门都有些关系。尤其到了这个季节,防汛指挥部的人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这里最有洪涝危险的只有两百公里外的黄河,我的工作就是整理每个月送来的黄河河道观测报告。

  黄河这些年来大涝没有,小灾不断。自从一九六七年成立了黄委会(黄河管理委员会)以来,上头也拨了不少款来专项整治黄河。山东以西,两西、宁夏等地方,都修了大型的水坝。山东境内,主要就是清淤和打捞工作。我那个鬼头湖的远房亲戚,以前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在当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船,而且形成了不小的帮会集团。

  我听我那亲戚说,打他出生开始,黄河里就没消停过,各种怪事接连发生。每天下河的船,捞出什么东西的都有。各种破烂垃圾就不说了,光上游冲下来的死尸都能堆成小山。

  不过那些年黄河水位还算平稳,不像这几天。我就奇了怪了,最近送来的观测报告上的数据,越来越邪乎,黄河水位跟发了烧一样噌噌涨。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也不见小伙儿出来,我就到门口和门卫老大爷抽烟聊天。老大爷听说我是新来的,就多嘱咐了几句,说:“小伙儿腿勤快点,要有出去的活儿可别抢。”

  我说:“为什么呀,成天在所里闷着,有出去的活儿多自在。”

  老大爷说:“你懂什么呀,出去肯定得淌黄河。我跟你说,黄河这几年可邪性着咧,所里下黄河调查的,去一个没一个。黄委会都来查多少次了,也都查不出啥原因来,你可机灵点,别到时候掉进去喂了鱼,骨头都捞不到。”

  我连忙点头,把兜里揣着的红塔山整个塞给老大爷了。其实压根没往心里去,这种吓唬小孩的传闻多了去了,也没见真出什么大事。

  正说着,就见那小伙儿从所里出来,老远朝我打招呼。

  我俩就在旁边那条街上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坐下来,点了三个菜两瓶啤酒,一边喝着一边聊。

  小伙姓秦,叫秦三笑,比我大两岁,是马老当教授时候的学生,毕业以后直接被调进了研究所。跟他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叫郝建设,女的叫蔡晓燕,都跟他一样,是马老的学生。

  “最近马老跟文物局要来一批河里捞上来的东西,都是当年沉船上的破铜烂铁,这几天成天加班。马老那个人认死理儿,活儿没干完,谁也不敢走。”秦三笑说道,打了个哈欠。

  我问他哪条河?

  他夹了口菜,说道:“黄河呗,那里头东西多了去了,咱所里一年里有半年就耗在这上面了。”

  我说:“看门老大爷跟我说,别去黄河掺和,老死人。”

  秦三笑摆了摆手:“别听他瞎说,老头以前在河边捞鱼,不知道受了啥刺激,脑子不好使了,见谁都唠叨。”

  秦三笑心情不错,连着喝了几杯,脸上渐渐泛了红。我怕他喝多耽误事,就赶忙向他打听老鱼的下落。

  秦三笑叹了口气说:“于哥是省局看上的人才,又是从咱市出去的,马老很欣赏他,他俩经常通信往来,上次我们跟着马老去省局开会,还见过于哥一面,马老让我们向于哥学习,他说于哥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为了走南闯北而生的!”小伙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却又低沉下来,“你知道吗,于哥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忙问:“什么事?”

  他说:“好像是两个月前测河道的时候,于哥请了假,原本请了三天假,结果半个月都没回去。省局的领导对这事非常生气,你也知道,干咱这个跟赶工期差不多,要你三天弄完,你就不能拖到第四天。因为于哥擅自离队,那边人手不够,河道没测量完考察小组就回来了。我听说,上头要准备给于哥一个不小的惩罚,具体是什么,那就不知道了。这事拖了两个月了还没结果,就是上头等着于哥的最后下落呢。说句话可能你不爱听,这次于哥走得很奇怪,到现在音讯全无。他们都在传说他可能掉黄河里了。今年碰上黄河汛期,水大量多,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怕真是……”

  他没说完,好像碰到忌讳一样把话头生生地咽了下去。我心里明白,掉进黄河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性。老鱼要真栽进了黄河里,这条命,肯定保不住。

  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桌子上。秦三笑放下筷子,赶忙安慰我,说:“兄弟你别这样,于哥那边还指不定是怎么回事呢,回头找个机会好好打听一下再说。”

  我摆手说:“我没事,不小心手滑了。”

  这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临末了秦三笑有些微醉,拍胸脯跟我打包票,说铁定帮我把老鱼找回来。我说:“三哥你喝多了,老鱼要真掉黄河里,怕早没命了。”

  秦三笑说:“就算他被鱼吃了,老子也要让鱼吐出来!”

  第二天一早,我刚去所里,就见马老戴着白塑胶手套,匆匆忙忙地从实验室出来,身后跟着秦三笑,还有另外两个学生。看起来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好像出了什么事。马老吩咐大伙赶紧换衣服,拿好东西准备出发。

  我把秦三笑拉到一旁,问他这是咋了,搞得跟要打仗似的。

  秦三笑一边把实验穿的大褂脱下来,一边压低声音跟我说:“刚接到防汛部的通知,黄河有一段河道崩盘,让我们过去看一下。”

  我“哦”了声,赶忙也去收拾东西。实际上我也没啥可收拾的,手头就几张防汛部的水位监控数据,这玩意儿真出事了就是张废纸。

  我正愣着呢,马老就招呼人去大院里等车。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对我说:“那个谁——王龑,你就不用去了,给你放两天假,回家休息休息吧。”

  老头就这么把我打发回家了,我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关于老鱼的事,马老好像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而以我对老鱼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擅自离队这样违反纪律的事的,除非一点——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而已,对于老鱼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也只是闲得无聊才去想想。不过有时候事情还真邪门得很,什么坏事一挂在嘴边,保准得发生。

  我原本以为老鱼的事只会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却没想到后来的一个电话,却让我彻底卷入了一个漩涡中。

  那两天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大街上吹的风都是热的。我自从工作以后,就在外面租房住。那房子是一栋独立的筒子楼,当年这边有个面粉厂,是厂子里员工的当宿舍用的。后来大多数人都搬走了,这栋楼空下来,住了很多打工的外地人。那地方和英雄山古玩市场只隔着两条街,平日里没事的时候,我常去英雄山的场子里面溜达。

  时间长了,我也从来淘古董的贩子当中听出点门道来:场子里的古玩,明面上摆着的八成都是假的;剩下两成,也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打发外行用的。听说这里头贵重的东西,都是“土地龙”(盗墓者)从地下挖出来的;还有一小部分,是黄河上放船的人捞的。也有家里祖传的古董,都是老物件,不过这一类不多,要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出来卖祖宗留下的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属于国家文物,多是见不得光的,外行叫古董古玩,内行都叫“黑货”,或者冥器葬器。那些摊子老板都贼精,开口就知道你值多少价码。

  说起这个来,头前就有一个上海古董商,专程来英雄山挑了三天,花了十万块收了个三足龙纹青铜斛回去。后来有人传出话来,那东西顶多值四百块。这话传到上海商耳朵里,一口老血喷出来,差点没气死。再回来找,谁还认他这笔账?

  我去英雄山,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那天热的实在不像话,也不知道哪儿突然来了一堆人,把整个场子里塞得满满的,跟个大蒸笼似的,没一会儿我整个人都蔫了。

  在一个常去的摊子里看好一枚刀币,古模古样,看样子有些年岁。我在图书馆上班的时候,闲着没事看了不少书,当中就有关于古钱币的一些介绍,所以也大体认得一些。不过能放在外面摊位上的东西,九成九都是后期做旧的。

  那个老板见我上眼,开口就要了两千。我一听差点咬了舌头,心道:果真是商三分奸,下口真狠。就说:“三百吧,三百我就拿了。”那老板死活不同意,来回砍了两寻价,最后谁都不松口,我也就没要。

  我两手空空地从场子里出来,心情也不老好。我在街上逛来逛去,也没啥事,就寻思回所里待会儿。

  没想到不赶巧,到了研究所的时候,正碰见看门的老大爷锁门。我就问他:“大白天锁什么门,马老还没回来?”

  老大爷说:“估计得个三五天,你咋没跟去?”

  我叼着烟,给他也上了一根,说:“我就一个打杂的,这事轮不到我出马。”

  老头一边抽烟一边点头:“好事好事,大日头地里嘚瑟,不如在屋里吹风扇享受。”

  聊了一会儿,老头问我:“还有事没,没事他就回家了。”这时候说来也巧,我腰里的传呼机突然响了,上面显示让我给一个陌生号码速回电话。

  那个时候手机还没有普及起来,传呼机在街面上到处都是。谁要找人,就打个传呼台,呼叫对方号,对方看到留言,就找座机给打回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