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一宿我都没睡踏实，屋子里面一股潮湿的霉味。可能因为又要下雨，屋内十分闷热，躺下没多久就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的，就感觉自己漂在黄河水中，像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冰冷的河水搅着泥沙，灌进我的口鼻之中。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夜色，隐约间，耳边传来几声马达的轰鸣，越来越近。我挣扎着扭头看去，却是一条船。船头站着一个人，黑乎乎地瞧不清他的模样，只听他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又死了一个……”
而这时，他手里抓着一把巨大的铁钩，狠狠地朝我划来！
“啊……”我惊叫着猛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才发现原来是个噩梦。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房门“咚咚”地响的厉害。
“大早上不让人睡觉，谁呢这是？”我忍不住骂了几句。一开门，我就瞧见鸭舌帽杵在外面。他这一大早来，是要跟我说齐老板那里传来话说，已经找到给我打电话的那人了，让我尽快去一趟。还有另外一件事，鸭舌帽说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他说：“卖咱船的那位刘师爷，死了……”
这一个消息让我原本就紧张的心，猛地一抖，差点背过气去。鸭舌帽被我的反应也吓了一跳，说：“你不至于吧，那老头跟咱交情又不深。”
我摆手说：“不是因为这个，他怎么死的？”
鸭舌帽找了把凳子坐下来，说：“还不知道呢。今早上齐老板手下伙计放船时候，在河边发现他的。人已经硬了，看样子好像要往水里爬。但是没爬到，他离河边还有两步远就没气了，眼睛都没闭上。而且啊，这鳖老头子身上还起了一层鱼鳞一样的硬皮，一碰就掉，特瘆人。毕竟他以前是永乐坊的人，齐老板就打发人抬了回去，打算这两天就给葬了。”
我“哦”了一声，右眼皮跳了几下。鸭舌帽见我脸色不对，就说：“要不你再睡会儿，我等下午再来。”我把他拉起来，说：“别介，早点完事我心里也踏实，先去找齐老板吧。”
鸭舌帽想了想，说：“也好。”
我连脸都没洗，就和鸭舌帽直奔永乐坊去了。到了那儿的时候，齐老板正坐在店里吃早点，见我俩进来，就招呼着一起吃。
我折腾了一宿，肚子正饿，也不客气就跟着吃了点。桌上摆了两屉包子，皮薄馅儿大，一口下去汤汁四溢，味道很不错。我一口吃了俩，连着叫好。
齐老板笑道：“这可是黄河特产‘水龙王’肉馅儿，全鬼头湖只有这两屉了，寻常人可吃不到。”
我寻思这包子整得跟宝贝似的，就问他：“水龙王是啥？”
鸭舌帽解释说：“水龙王是黄河里的一种鱼，只在鬼头湖这一片的河底有。以前见得多，现在越来越难找了。”
“知道这种鱼怎么长大的吗？”齐老板神秘兮兮地掰开一个包子，露出里面的馅儿来，问我道。
我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啃河泥。还能怎么长，不是大吃小，就是吃泥藻。”
齐老板摇摇头，捏了捏自己手背上的皮肉说：“是吃人肉长大的。这种鱼，只吃水里的浮尸，只有吃人肉长大的鱼，味道才有这么鲜美……”
他这一句话，直接让我吐了出来。
我心里那个骂啊，蹲在门外吐了个痛快，感觉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回身我朝齐老板抱了抱拳，抱歉道：“实在对不住……给您糟蹋了。”
齐老板依旧笑眯眯的，摆了摆手说：“无妨无妨，小兄弟待习惯就好了。”
我心说：我可不想呆习惯，办完了事立马走人。鸭舌帽在一旁偷偷抿嘴笑，我这才发现他一个包子没吃，原来是早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竟然眼睁睁地看我往坑里跳。
我瞪了他一眼，鸭舌帽悄悄在我耳朵边说：“老弟你可别怪我。当年我可是吃了整整一屉才知道，吐了三天啊……你要是不吃，那就是不给面子，甭说谈生意了，连门都不让进。”
我这才有些明白，原来这屉包子就算是投名状了，吃了就是朋友，不吃的话恐怕明天喂鱼的就是我俩了。这一寻思，心里不免对眼前这个齐老板有些提防，该不会一会儿成了十里坡的人肉包子铺，那我可不就玩儿完了吗。
这时候，齐老板起了身，对我俩说：“二位跟我来吧，人和东西都在后院。”
我俩跟着他，进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里面摆着三个架在凳子上的床板，上面都躺了人，用白布蒙着。齐老板拿过一个小布包来给我，然后指了指东边的那块床板，说：“人就在那儿，你过去认一认。”
我走过去，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我紧了紧鼻子，伸手捏着白布就要掀开。这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原本听到老鱼死的消息时，就已经难以相信，而现在我和他只有一道白布相隔，是害怕还是难过，我说不上来，或许两种感觉都有吧。
深吸了一口气，我猛地把白布一掀，登时傻眼了！
“这……不是他……”
我甩了甩头，以为是幻觉，可仔细一看眼前躺着的这个人，却真的不是老鱼！
我忙把手里的布包打开，里面装着一个笔记本和一块手表。笔记本是用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包好的，我看着眼熟，很像他刚参加工作时候，我送他的礼物。那块手表我更熟悉，老鱼从一上大学就戴着，从没摘下来过。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东西是老鱼的，人却不是他？
鸭舌帽和齐老板听到我的话，也都愣了，忙又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便摇了摇头，说：“这人不是老鱼，我不认识他。”
“哦？”齐老板怔了一下，嘴里吸了一口气，说，“怎么可能呢？实话跟你说老弟，我查了，这具尸体是我店里一个伙计捞的私活儿。人和东西全在这里了，你不会想赖账吧？”
我把兜里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沓钞票套了出来，递给他，说道：“齐老板，我说不是，那肯定不是了。不过钱给你，一分不少，我还得请你帮个忙。”
齐老板做买卖这么多年，也显然明白我的意思，把钱收下，便赔笑道：“有什么事，大兄弟只管说就行。”
“我想问问，前段时间有没有地质局的勘查员来？大约两个月以前。”
“勘查员？”齐老板细细想了片刻，恍然道，“好像有一个，说是省里要修路，派来测河道的。”
我心中一喜，忙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嘛……”齐老板脸上有些难堪，我忙把兜里剩下的钱都掏了出来，塞进他手里。齐老板推辞了几番，便收下了，不过还是不肯说话。
我有些急了，顿时声音冷了起来：“实话跟你说，我是上头派下来的调查员。那个人的行踪事关重大，国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齐老板也是聪明人，这事我要是回头交不了差，齐老板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毕竟是老油条，齐老板并没被我唬住，只是摇摇头，说道：“老弟你先别恼。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原本那人来跟我租船下河，我没同意。那几天正是黄河水套子泛滥的时候，连我们这些老手都不敢放船，谁敢把船租给一个外来人啊。要不这样，我把捞尸的那个伙计给你喊过来，你可以问一下他。”
说着，齐老板抬手招呼了一下伙计，说把人带上来。
那伙计就带上一个人来，小矮个，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比我小不了多少。浑身都带着伤，显然已经挨了一顿打了。
那人一上来就连声讨饶，说：“齐爷，您就饶了我吧！就这一回，打死我也不敢了……”
齐老板踢了他一脚，厉声质问道：“人呢，把人藏哪儿去了？”
那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齐老板磕头，指着我面前的那具死尸道：“人就在那儿！我捞到他的时候，东西就在他身上绑着，齐爷，我发誓我没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