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来越想越不对劲,干脆爬了起来,朝河边走去。远远的,他就看见了那副巨大的骨架。凄冷的河风吹起来,在骨架中穿过,鬼哭一样呜呜咽咽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老鱼精脑袋上那只仅存的眼睛,并没有因为脱水而干瘪下去,反而更加明亮,明晃晃的跟玻璃球似的,里面好像还有个怪影。
刘金来恍然想起来,白天的时候,那个老头也说过鱼眼睛有问题。他赶紧凑近了仔细瞧看,越看越觉得这只硕大的鱼眼睛里的怪影,像是个人。
那个人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四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往后伸着,好像在保护着后背上的东西。
刘金来越看越清晰,那个人怎么像是他自己?!
一时间,刘金来竟然有种想要抠掉自己眼睛的冲动。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他的手就要朝眼睛扎下去,而这时候,“咣当”一声,那只眼睛竟然掉在了地上。
刘金来吓出了一身冷汗,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摊在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他把那只圆球一样的鱼眼珠抱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里。
“靠!”鸭舌帽再也忍不住惊讶,小声骂了一句。见刘老头脸色不对,他赶紧改口问道,“那只眼珠子,现在在哪儿?”
刘金来摇了摇头,说:“没了,被我扔了。”
鸭舌帽一听扔了,脸上顿时一副失望的神色,咂着嘴可惜道:“完完完,怎么就扔了呢!那东西不腐不坏,肯定是个宝贝啊!”
只可惜他再怎么懊恼,那只老鱼精的眼珠子也找不回来了。不过他还不死心,又问道:“那你扔哪儿去了?”
“断头崖。”刘老头道。
鸭舌帽脸色一变,直嘬牙花子,连着摇头。我悄声问:“他怎么了?”鸭舌帽说:“断头崖那地方,太怪太怪,恐怕真找不到了。”
刘金来听出鸭舌帽的意思了,也跟着劝他说:“因为他,我死了整个村子的人,你俩最好别再打它的主意……”
鸭舌帽摆了摆手,笑道:“我们就是来收货的,可没命去冒那个险。那——老哥,后来呢?”
刘金来仰着头想了想说:“后来,后来赖子葛找到了我,把我介绍到了船帮做事。我跟着排船先生学手艺,一直干了将近二十年。直到十年前,我……”
他突然闭了嘴,把下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我赶紧问:“十年前,出什么事了?”
刘金来摆了摆手,转头看了看外面,“哎哟”一声,说天晴了。
我和鸭舌帽知道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凭我俩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不过这大半天,刘金来说的这番话,已经给我太多的震撼。我以前只听人说过“黄河水中多古怪”诸如此类的话,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诡异,这么惊心动魄。
想想自己马上就要到鬼头湖去,心里头顿时有些不安稳了,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透着一股新鲜泥土的气息。三个人在屋里一直不说话,我借口出去透透气,就开门出去了。
村子里都是泥路,刚下了大雨所以满是泥泞,我也没走多远。听刘金来说村里人排斥外人,就没去惹那一身骚,只是围着刘金来家绕了几圈。
他家有个后院,外面是个篱笆墙,大门是用藤条编的。我在外面转了两圈,发现院子里搭了个草棚,棚子底下停着一艘小木船。这船不大,满打满算不到两丈长,跟我以前见过鱼塘里捞鱼的小船不一样。船中间的位置有个长条的箱子,跟放了具棺材似的。
黄河上放船,多是十几米的方头船,船尾装着拉网的绞盘,像眼前这种小船倒是少见。本来打算进院子里仔细瞧瞧,但想想毕竟主人家没同意,也就没进去。谁料想我们临走时,又突然被刘金来叫住了。
他问我们收不收旧船?
鸭舌帽就问:“有多旧?”要知道我们虽然是来收货的,但并不是收破烂——鬼头湖别的没有,船有的是。
刘金来赶忙跟上来,说就在后院,便走在前头给我们带路。我悄悄对鸭舌帽摇了摇头,说那船我刚见过,俗气。
鸭舌帽小声道:“老头不容易,咱就费几步路过去瞧瞧吧,兴许真能碰上什么古董也说不准。”
当我靠近这小船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这艘小木船,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鸭舌帽见多识广,低头在船身上抹了一把,轻轻掐下一小块木渣渣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就变了色。
“老爷子,您这是晃点我呢?这船可是个拉死人的水棺材!”鸭舌帽直起身来说道。
刘老头干干一笑,说:“就算是个水棺材,也值两个银子吧?”
我拉了拉鸭舌帽胳膊,问他水棺材是啥?
鸭舌帽说,就是专门给死人打造的小船,棺材和船造在一起,水葬时候用。他脸色有些难看,连着呸了几口唾沫,嫌弃道:“这玩意儿超级晦气,也不知道这老鳖头子咋想的,给拉到岸上来了,还当个宝贝等着卖钱。好在他碰上了我,要换成别人,早挨了揍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刘老头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听没听见。听了一天他的故事,我倒觉得刘金来老头子其实挺可怜的。我就对鸭舌帽说:“帽爷,棺材就棺材吧,现在还就死人的东西值钱。国外多少大富豪专门收集死尸呢,要不你就给收了,就当发善心做做好事。”
鸭舌帽耸了耸肩膀,没说答不答应,伸出一只手,在我和刘金来面前晃了晃说:“这艘船,至少得有个五百年了。虽然有点历史,但这玩意儿咱可收不了,没市场呀。我要是收了,回头准砸手里。您老要嫌搁家里占地儿,就联系个博物馆拉走得了,也就那帮酸人喜欢这东西。”
鸭舌帽一边说着,一边在小船上摸来摸去。突然,他的脸色一变,手上使劲往外拽了两下,就见船头的一块撑子下面,掉下一小块巴掌大的薄片来。
那薄片呈半透明状,白里透黄,具体是什么材料看不清楚,上面好像还刻着几行小字。鸭舌帽只是在手里一晃,就说道:“我还以为是啥,就是块楔子板儿。”
他咂了两下嘴,有些为难似的,对刘金来说:“这样吧,我们哥俩多谢您老接济,这船我收了,权当感谢。就给您这个数,一年一块钱,怎么样?”鸭舌帽伸出一巴掌,等着刘金来发话。
刘金来有些舍不得,但细想也没别的招,就点头说:“那成吧,五百就五百。”
鸭舌帽从里面的衣兜里摸出一沓钱来,仔细地数了五张给他,说:“老爷子,这船我们暂时也拿不走,就先搁您这儿,回头我喊伙计来拉。”
刘金来收了钱,自然是满口答应,客气了几句,就把我们送走了。
这里离鬼头湖倒也没多远了,一路上我就有个疑问,鸭舌帽一开始不是说什么都不收那船么,怎么突然又变卦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他,鸭舌帽“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一甩袖子,从里面滑出一枚黄白色的薄片来,有巴掌大小。我一看,这不就是刚才在船上找到的那块楔子板儿吗?
鸭舌帽指着那个物什对我说:“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龟骨龙牌,祭河神时候用的东西。这玩意儿现在稀奇着哩!”
我拿在手里摩挲了几遍,手上一股凉飕飕的感觉,突然觉得这东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我这才恍然记起来,英雄山的摊子里,有类似的东西!
鸭舌帽说是祭河神的用具不假,但这种牌子最大的用处,是用来开地宫机关的,类似于我们现在用的钥匙。不过材料不会像眼前这块这样名贵,一般会用猪骨或者牛骨制作,也有狠主儿,用死人骨头,那除非地宫里埋得是天理不容的大凶之物。而且这牌子成套出现,决不会少于两块。
但我对这牌子的了解仅仅如此了,就问鸭舌帽:“这玩意儿到底值多少钱?”
鸭舌帽淡淡一笑,伸出三根指头来。
“三百?”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
“三……千?”我感觉这个数已经非常高了,可鸭舌帽仍旧摇着头。
“三万!”鸭舌帽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差点把我吓一跟头。
太值钱了!这个小东西,转眼翻了好几番!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鸭舌帽,他倒是满脸平常,甚至有些鄙夷地瞥了我一眼,道:“爷们儿,跟着好好学吧!捞货公可不是白拼命的,这事儿多了去了。等你进了船帮,你就晓得了。”
鸭舌帽赶忙把那块龟骨龙牌收了起来,生怕我抢了他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