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京天气入秋也不凉,纵然下了数日的雨仍旧有些闷,好容易天晴了,太阳一晒更加热。
孙良悄悄伸手扯开朝服的领口,跟在皇帝身后:“陛下,鸾台行宫修缮已经完毕,工部这一次委任的是今科的举人连多宝,此人虽然出身低微,但是胸中颇有丘壑,因此臣和工部都想举荐此人直入工部。”
皇帝走在鸾台行宫刚刚铺成的新路上,两侧的树木或新或旧,景观却大为改观:“不错,是有个新样子,准了,你看着办。”
“谢陛下,还有一事,东宫大婚的人选已经定了,是否需要加封……”孙良的话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断然:“不必。”
孙良一怔,皇帝回头,原本脸色严肃,但是看到孙良满脸大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朕倒是忘了爱卿怕热,来,咱们休息休息。”
“谢陛下关爱。”孙良总算是松了口气,君臣就近坐在一间邻水的亭子里,孙良喝了两杯茶,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陛下,按照从前的……”孙良觉得若是不加封一下未来太子妃侧妃的双亲不合规矩,皇帝摆摆手,指着眼前的景色:“孙爱卿,鸾台行宫你是记得的对不对?”
孙良点头:“是。”
“朕与喜帝相比孰优孰劣?”皇帝看向孙良,孙良连忙回答:“陛下英明神武……”
“得了得了。”皇帝皱眉,只觉得英明神武四个字用来夸他简直就是毫无诚意。
孙良一笑丝毫不在意皇帝皱眉的样子:“同样都是吃苦,喜帝当年曾经说过,要为母妃讨回公道,陛下说吃尽了天下的苦就能享尽了天下的福,对比一下,陛下的胸怀大得多了。”
皇帝听孙良讲起从前不禁动容,自己的回忆也如潮水一样涌上来。鸾台行宫是昭帝兴建的,传闻昭帝梦到一只鸾鸟在肃京上空飞翔不落,并告诉昭帝,肃京没有合适的地方落脚。昭帝梦醒之后便兴建鸾台准备迎接鸾鸟降临,更为鸾台兴建了华丽行宫。只可惜,昭帝一片虔诚之心,却始终未能见到鸾鸟降临。
之后数代皇族都将鸾台行宫当做了游园玩乐之地,高帝登基之后,认为鸾台行宫实属虚耗国库,因而下令不准皇族随意去游玩,鸾台行宫逐渐荒废破败。高帝性格刚愎沉闷,虽然妃嫔众多子息繁茂,却对孩子并无太多兴趣,对皇子皇女的教育也十分严苛。如有皇子遭到高帝厌弃,别会被赶来鸾台行宫,美其名曰思过,实则过得十分清苦艰难。
皇帝为皇子是也被驱赶来此,无人伺候禁足在这个荒园之内,白天四处荒凉忍饥挨饿,晚上虫鸣兽走担惊受怕。
“朕还记得当时住在这里,晚上太害怕,想起昭帝梦鸾鸟的故事,跑去鸾台那边,觉得那高台是属于鸾鸟的,必定神圣可以庇护,然后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就爬上去了,居然在鸾台上睡了一夜。”皇帝摇头苦笑,鸾台巨大且高,是近百块巨大石料雕刻榫卯拼接在一处,小孩子爬上去实属危险。
“陛下注定不凡,或许昭帝梦中鸾鸟就是陛下也说不定。”孙良笑着,皇帝也笑了:“咱们去看看鸾台,可清理出来了?”
“已经打扫干净好好修缮过,陛下请。”孙良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含笑跟在皇帝身后。
“没什么凡不凡的,真记得,是你把朕送来这里,你对朕说:‘皇子莫怕,下官会尽快来接您的。’虽然你人微言轻,但是当时你也给了朕希望,朕知道,你在父皇面前提起朕许多次,生怕父皇把我忘在这里,这份情,朕一直放在心里。”皇帝说得诚恳,孙良却不敢接皇帝这份情,赶紧躬身小心翼翼:“这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陛下当时是皇子,臣决不能让皇帝与皇子心生嫌隙断绝恩情,臣不敢居功。”
“你说得对啊。”皇帝叹口气,良久不再说话,一路穿花绕水,终于绕过一片巨大的假山之后便看到了鸾台。
洁白晶莹的石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当年精美的雕刻如今依旧动人,鸾台高耸静静矗立在整个行宫的正中心。
“真想不出朕当年是怎么爬上去的。”皇帝走近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雕花,因为名为鸾台,因此雕刻也已鸾鸟为主。
“朕福薄,如今只剩了一个太子,朕不想对他过于宠爱,免得走了喜帝的老路。”皇帝的脸色逐渐从回忆过去的温和渐渐冷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看着站在台阶下面的孙良:“他自面孔受伤之后性格日渐乖僻,读书习武也颇为懈怠,朕有心鞭策他一下,因此这一回东宫大婚不必册封,定下了婚约之后,也不必让他沉溺男女之情里面去,朕要委派东宫替朕巡查大渝所有关防,你替朕拟制然后发给兵部礼部和吏部,你们商议着东宫巡查的事情怎么做,朕希望在一个月之内就该让他走。”
言罢,皇帝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孙良站在原地因吃惊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孙世平从太医院出来,看着站在树荫下面的金英走过去:“金大人怎么来了?”
金英是东宫的女宦总管,按照官职是正二品的宫中女官,依礼应当是孙世平行礼,但是金英依旧不受,让开身去然后还了孙世平一礼:“孙大人太客气,奴婢不敢当。奴婢今日来是东宫的意思,请孙大人收一个女弟子,调教她一些医理,来日好亲随东宫。”
金英招收,从旁边走出一个女子来,岁数不大约有十七八岁,皮肤黝黑像个在田间劳作的村妇,一双眸子倒是亮晶晶的透着机灵,整个人穿衣打扮朴素干净,倒也入得眼。
“这,医女倒是好说,只不过从头教起,不知要教几年才能出师……”孙世平犹豫,那女子倒是不认生,一开口说话也是干脆利索:“大人,民女双亲都是行医,从前还以种药材为生,所以民女略懂。”
孙世平听了略为改观,原本以为金英是找了个老家来的穷亲戚要塞进宫中,如今看倒也不容小觑:“这倒是还不错,你学过多久?”
女子一笑,一嘴的白牙十分整洁:“民女考过医女,后来回家嫁人因此并未入官家医馆。”
“哦,那不错,既然考过医女,内务府应该有记录,查到记录你就来吧。”孙世平连连点头,说完了转身时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迟凤。”孙世平听完点头便走了。
金英看看身边的迟凤欲言又止,迟凤看看金英,神情立转惭愧:“金大人,民女当日不是故意隐瞒,是天青说若民女说出自己与天青的关系,大人就不会用民女了。”
金英自然明白,天寺苦心积虑找来了这个迟凤,再精密安排了她和迟凤的相遇,自己着了天寺的道全是自己笨,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东宫是我的命。”金英的脸色很冷:“所以你要小心些,我才不管你后面有没有这个神那个神庇佑。”
迟凤低着头答应,看样子倒像是真的很羞愧。
圣旨下的日子,一直在肃京不温不火的范家终于火了,范思从前只知道车如流水马如龙,知道今日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阵仗。
范诺呆坐在书房里,看着满架的书册还有壁上挂的宝剑出神,关显慧进门她都没有察觉到,直到关显慧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才回过神来:“你来了,要走了么?”
关显慧看看范诺,看不出她到底是悲伤还是麻木,说不透她到底有多少痛苦,也不知要从何劝起:“到底也是一种缘分,我今日要入宫,若是一切顺利,或许能在肃京再住个一年。”
“好啊,旨意下来了,我也要在这里再关上许久才能出去,你留下陪我。”范诺笑不出,却又哭不出。
关显慧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此时却是一句合适的也没有,犹豫了很久终于一转身出去了,范诺仍旧看着眼前,听着外面几重院落之外的喧嚣:“繁华原来如此。”
这一次关显慧知道自己为何入宫,必定是皇帝对火铳有兴趣,这一次怕是要做成大生意,原本要是有大生意上门关显慧会兴奋的全身发热,可是今日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强打着精神进了御花园,老远就看到皇帝身边有个白衣少年,面上带着半边金面具,她心头一震,知道那就是即将赢取自己密友的太子。
“草民关显慧叩见陛下,叩见太子殿下,陛下万岁。”关显慧忍不住细细的去打量太子,却不防备抬起脸的时候太子也在细细打量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