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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往生糕和苦命人


  沈勇一顿肉吃得极饱,舒舒服服地拿着一壶顺油水的茶,跑到院子里边溜达边消食。

  方一勺也吃饱了,大大咧咧甩着胳膊出了厨房,问沈勇,“相公,爹爹怎么说?”

  “哦,对了!”沈勇一拍脑袋,也没回答方一勺,就是转身跑了。

  方一勺有些纳闷,要跟去,却见沈勇边跑便对她摆手,“你别跟来,我有正经事要做,很快回来。”

  方一勺一听是正经事,就笑眯眯地点点头,在院子里嘱咐沈勇慢些跑。

  沈勇跑出府衙,就去了东巷府的金器铺。

  “呦,这不是沈少爷么。”金器铺子的老板笑呵呵地出来招呼沈勇,“想买什么?”

  “嗯,买个金的吊坠,有没?”沈勇问,“女娃戴的那种。”

  “自然是有了……给谁买的?”掌柜的好事地问了一声。

  “嗯……这个你就别管了,拿出来我挑挑吧。”沈勇突然觉得,若说是给自家媳妇儿买的,可能要让人小瞧了,就催促掌柜的快些。

  掌柜的倒是误会了,心说,呵……所以说不是东西的就不是东西,一个媳妇儿娶回家了,还想着给别人买金器呢,不用问啊,一定是飘香院的姑娘。

  “少爷,您给年轻姑娘买么?”掌柜的问。

  “对。”沈勇点点头,“就十七八岁。”

  “那别买坠子啊,坠子戴着都看不到,要买就买金钗么!”掌柜的笑呵呵道。

  “金钗?”沈勇听后,仰起脸来想了想,方一勺脑袋上的确头发不少,她自己盘的头也挺好看,就是也没啥拿得出手的首饰。

  想到这里,沈勇对掌柜的说,“什么样子的金钗?拿出来看看。”

  “好好!”掌柜的欢欢喜喜拿出了金钗给沈勇看。

  沈勇还没来得及挑呢,就见那掌柜的拿出了一支蝴蝶钗来,给沈勇看,道,“少爷,这好看!”

  沈勇瞅了瞅,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道,“这个……会不会艳俗了点儿啊?”

  掌柜的心说,给飘香院姑娘的,不就得艳俗点儿么。

  “有没有干净利索点儿的?”沈勇问,“就是一眼看上去便是好人家丫头戴的,又尊贵,还比较讨喜的那样的?”

  掌柜的听得云里雾里,心说……这飘香院什么时候来了那么个丫头?转念一想,就问,“唉,少爷,您这是不是买给少奶奶的啊?”

  沈勇看了看老板,半晌才道,“对啊,怎么了?”

  掌柜的愣了愣,上下重新打量了一遍沈勇,心说……呦!沈家是祖坟冒青烟了吧。这沈勇准备浪子回头了?!他可是正经没想到沈勇会跑出来给自家媳妇儿买金钗。

  “少爷,我有好东西,您稍等!”说着,掌柜的进到了里屋里,不多久,拿出了一个瘦长条的锦盒来。这盒子颇为精致,用红色丝带系着,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

  掌柜的将锦盒在沈勇面前打开,问,“少爷,看看这个。”

  沈勇低头一看……就见锦盒里头是一只精巧又雅致的梅花钗。钗是纯金的,三朵梅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钗头,显得大方极了。沈勇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方一勺戴上这个一定很好看!

  “就要这个了,掌柜的,多少银子?”沈勇问。

  “不贵。”掌柜的嘿嘿笑了笑,道,“就二十两。”

  “二十?”沈勇一愣,微微皱眉……自己就得了十两赏钱啊。

  “能不能便宜些?”沈勇跟他打商量。

  掌柜的似乎有些为难,道,“少爷,我没跟你要高价钱,我若是不诚心卖给你,我就不拿出来给您看了!”

  沈勇有些犹豫,想了想,实在挺喜欢,就骂了声臭丫头,掏出自己的钱袋。他摸出了十两银子的银票来,加上刚刚沈一博给他的十两银子,一起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欢欢喜喜接了银子,帮沈勇将钗放好。

  沈勇接了揣进怀里,转身准备走。只是,他刚一转身,就看到了旁边的台子上面,摆放着一排玉器。其中有一枚白玉的戒指……这戒指和沈勇在长乐庵后山那个坟头见到的有些像。

  沈勇下意识地凑过去看。

  掌柜的笑问,“怎么,少爷还想买戒指?”

  沈勇摆摆手,指着桌上那枚白玉戒指,问,“掌柜,这白玉戒指多少银子?”

  “霍,少爷,这可抵得上你手上的两根金钗呢。”掌柜的回答。

  “那么贵?”沈勇也吃惊。

  转念一想,这掌柜的是不是骗人啊?就摸出自己随身戴着的传家玉佩来,问,“掌柜的,这玉值多少钱,你知道不?”

  掌柜的接过来,眯起眼睛一端详,道,“上好的翡翠,二百两左右吧。”

  沈勇微微吃惊,这掌柜的说得很准啊,不是蒙人的!就又问,“对了掌柜的,前不久死掉的那个酒楼掌柜的……他手上那枚戒指多少银子,你知道么?”

  “哦……那枚戒指可值钱了。”掌柜的随口回答,“那可是古东西,至少好几百年的宝贝了,他就算肯卖啊,这一般人也收不起。”

  “这么贵?”沈勇也有些意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旧戒指罢了。”

  “嘿嘿……不瞒少爷您,如今人都死了,说他什么也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啊,那枚戒指,可不是那掌柜的自己的东西。”

  “啊?”沈勇一愣,问,“那是谁的东西?”

  掌柜的意义不明地摇摇头,道,“唉……不说也罢。”

  这时候,有别的客人来买东西,掌柜的赶紧去招呼去了,他也只得满心疑惑地出了铺子,往回赶。

  沈勇刚回到县衙门口,就看到沈杰带着好几个衙役匆匆赶出门来。

  “干么去?”沈勇好奇。

  “少爷,我们去抓犯人去。”沈杰丢下了一句,就匆匆跑了。

  沈勇摸摸头,进了府衙,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沈一博的书房,直奔后院。

  “少奶奶呢?”沈勇问拿着一个苹果和一群小丫头们玩跳格子的莲儿。

  “在厨房里呢。”莲儿回答。”好像说晚上要弄什么好吃的东西。”

  沈勇揉了揉肚子,心说,又吃好吃的啊?我早上吃的还在嗓子眼呢,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都得变成大胖子。

  怀里揣着那枚金钗,沈勇慢慢地往厨房溜达,心里想着,该怎么给方一勺才好呢?直接进去塞给她?好像显着是故意去给她买的似的……那不行,要那么不经意的才好呢。

  胡思乱想着,他就走到了厨房门口,只听里头传来“咚咚咚”的剁馅儿声音。

  沈勇一愣,莫非是在剁馅儿包饺子么?就兴匆匆跑了进去。

  果然,方一勺一手一把刀,正在剁馅儿,手法那个快啊。

  沈勇就见两把刀上下翻飞,都有些重影了,跟有四五把似的呢。

  他闪进了厨房里头,往方一勺身边一站。

  方一勺抬眼来看他,问,“相公,你回来啦?”

  沈勇咳嗽了一声,“嗯……”低头看方一勺剁馅儿,问,“这是做什么呢?”

  “哦,刚刚剩下了不少肉,我就都放到一块儿剁馅儿了,一会儿做田螺盏给你们吃。”

  “田螺盏?”沈勇歪过脑袋有些不太明白,问,“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将田螺的肉先挑出来,和肉馅儿、香菇一起剁碎,再和上葱姜和芝麻,塞回田螺里头,上过蒸熟,再浇上汤汁就能吃了。”方一勺笑眯眯地说。

  “哦?!”沈勇觉得新鲜,看着方一勺往蒸笼里头放做好的田螺盏,就觉得又饿了,脑袋里却还是在想怎么将那只钗给方一勺。

  磨蹭了好一会儿,沈勇还是没机会给方一勺送金钗,有些着急,就问,“唉,你怎么就不戴个首饰什么的呢?”

  方一勺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莲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道,“少奶奶。”

  “嗯?”方一勺看她。

  “这是夫人让我拿来的。”莲儿将盒子举到了方一勺的面前。

  方一勺有些纳闷,接过盒子来打开一看,就见里头有一盒子的首饰——什么朱钗啊、链子、耳环、头花……都很是精致。

  方一勺又惊又喜,问莲儿,“老妇人给我的?”

  “嗯!夫人说给你戴。”莲儿回完了话,就跑出去接着玩儿了。

  方一勺擦擦手,将盒子放在灶台上,仔细地一样样拿出首饰来看,沈勇见那些都是他娘年轻时候戴过的,是好东西,不过都没有他买的那只金钗好看!毕竟二十两银子呢。见方一勺这种惊喜的神情,沈勇心里头觉得好玩儿,一会儿拿出来给那丫头看,还指不定多高兴呢。

  想到这里,他就伸手进怀里准备掏出那个锦盒来,与此同时,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一阵骚乱。

  方一勺和沈勇都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往外跑去,到了院子门口,就见从正门外头,沈杰他们推着一个挂着锁链镣铐的老和尚进来。

  “诶?这不是长乐庵的疯和尚么?”方一勺问,“怎么就给铐来了?”

  神勇也微微皱眉,低头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很快,疯和尚就被推进了大殿里头。

  沈勇抬起头,却见方一勺正睁大了一双眼睛看他呢。

  “怎么了?”沈勇不解。

  方一勺微微一笑,道,“相公呀,你皱眉想事情的时候,真好看。”

  沈勇一愣。

  就见方一勺美滋滋地接着说,“所以说么,我相公那就是做大事的人。”

  沈勇觉得耳朵发烫,瞪了方一勺一眼,“胡说什么呢,小丫头发花痴呀,一个劲夸男人?!”

  方一勺抿了抿嘴,回过神来,又问,“相公,你刚刚跟爹爹说什么了?为什么就直接把疯和尚铐回来了?”

  沈勇也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拉着方一勺跑到了衙门口,和来听堂的百姓们一起往里看。

  就见那疯和尚依旧疯疯癫癫地,被押在了地上还对着沈一博傻笑。

  沈勇微微皱眉,小声对方一勺说,“这不是个疯子么,爹爹怎么审啊?”

  方一勺也摇摇头。

  “堂下跪的和尚,你叫何名?”沈一博问。

  但那和尚依旧不言不语,只是露着一排黄牙对着沈一博傻笑。

  沈一博皱眉,问沈杰,“你去了长乐庵抓到他之后,可曾找到什么?”

  “找到了。”沈杰拿着一条有血污的脏衣服,递给了沈一博,道,“在他的床下发现了这一身血衣,还有一箱子银子。”

  “哦?”沈一博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那些罪证,一拍惊堂木,“和尚,你还不从实招来?!”

  和尚依旧傻笑,不说一句话。

  听堂的百姓都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是长乐庵的疯和尚么?”

  “对啊,静怡师太收留的那个。”

  “原来是他杀了掌柜的啊。”

  “这人赃俱获,不是谋财害命是什么?”

  “可这人是个疯子啊……”

  沈一博见他疯疯傻傻,一问三不知,就对沈杰道,“先将人收押,去请城中的郎中来,要三个,给他瞧瞧病,看他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

  “是!”衙役们带着人先下去,随后,百姓们也散了。

  沈勇和方一勺张望着,沈一博看到了两人,就道,“这次可多亏了你俩了,不然……还真是抓不到他,也算是机缘。”

  “爹爹。”方一勺不解地问,“为何抓他?”

  “刚刚有人来报案。”沈杰道,“说长乐庵的疯和尚拿着刀追砍行人,老爷就下令将人带来,顺便搜查一下他的住所。”

  “哦。”方一勺点了点头,道,“哎呀,莫非,他因为疯病,所以才随便砍人,也杀了掌柜的么?”

  “怎么可能。”沈勇瞟了她一眼,“一个疯子还知道从窗户进去?杀了人抢走了银子从窗户出来,还将东西都藏在了自己床底下?这根本不通么!”

  方一勺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对哦,相公好聪明啊!”

  沈勇有些无奈,这丫头自己傻,还说别人聪明。

  而此时,沈一博也颇有些惊喜地看着沈勇,道,“勇儿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觉得,这疯和尚被人栽赃嫁祸的可能性很大。”

  沈勇就觉得有些晕,他爹刚刚夸他呢?!太不习惯了。

  “我们晚上去一趟长乐庵。”沈一博道,“你俩跟我一起去!”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都笑眯眯仰脸看沈老爷子,“晚上管饭么?”

  沈一博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方一勺想了想,拿了个小包袱,跑去厨房,将那些蒸好的田螺盏包起来一部分带着,就上路了。

  到了山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沈一博说先莫去敲山门,而是悄悄去后山看看那座无字的坟墓。

  沈勇就和方一勺在前头带路,沈一博和沈杰跟着,四人往林子里面走去。

  沈勇摸了摸胸前的那个锦盒……什么时候送给丫头好呢?

  到了后山,还未入林,忽然就看到里头有隐约的光亮传出来。

  众人一惊,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兴奋——有人!现在在林间的人会是谁?必然是个知情人!

  四人轻手轻脚走到了林子的外围,就闻到里头传出来了香烛的味道……

  方一勺有些紧张,拉着沈勇的一条胳膊。

  众人屏气凝神在外头等着……正这时侯,就听到里头隐约,有哭声传来。

  沈一博皱起眉头,这哭声应该是个女人的,就示意众人——进去看看!

  沈杰轻轻拨开了灌木,往林子里走去,众人跟在后面一些……待到了切近……就看到,林中的空地上,有一座孤坟,坟前无字碑,贡着香蜡烛火,前面还有一堆燃烧着的纸钱,但是却没有人。

  “邪门了。”沈杰四周围看了看,道,“有人离开的话,我应该能发现才是啊。”

  方一勺往沈勇身边蹭了蹭,就感觉后背凉丝丝的,紧张地左右看。

  沈一博眉间微蹙,道,“刚刚分明有人在哭。”

  “会不会是风声?”沈杰问。

  “不可能。”沈一博摇头,道,“我清清楚楚听到了,再说,这里又不是谷口,并无大风……必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我去搜一搜!”沈杰说着,就拨开灌木,四下寻找了起来。

  沈勇觉得没劲,就找了块石头抹了抹坐下,方一勺挨着他一起坐,警惕地看着周围。

  而此时,沈一博正在那座无字碑前端详着。

  沈勇摸了摸怀中的金钗,叹气……等晚上再给么?觉得没意思。

  这时候,方一勺递过一个田螺盏给他,沈勇接过去,还是温热的。将田螺盏放到嘴边一吸……一大口的馅儿还有汤汁,他嚼了嚼,田螺肉与其他各种肉味儿都混在一起了,鲜香可口,嚼起来特别的过瘾,比田螺本身好吃多了!

  正这时候,就听沈一博突然轻呼了一声,对两人招了招手。

  沈勇和方一勺赶紧跑了过去,问,“爹爹,怎么了?”

  沈一博伸手,指了指那无字碑的反面。

  两人凑过去一看,就见在石碑背面,写着四个字殷红的大字——血债血偿。

  深夜无人的林子里,突然在一块诡异无字墓碑的背面出现了这么四个吓人的血字来,不止方一勺和沈勇,就连见惯了此事的沈一博,也是觉得毛骨悚然。

  而此时,附近的灌木突然一阵沙沙作响,惊得三人赶紧抬头看。

  才看到……是沈杰跑了回来。

  沈杰急匆匆冲出了灌木,就见三人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地看他,有些不太明白,就问,“怎么了?”

  沈勇和方一勺赶紧拍胸口——吓死人了。

  沈一博先回过了神来,问,“找到人没有?”

  “没有发现。”沈杰摇摇头回答。

  沈一博看了看方一勺和沈勇,问,“你们觉得呢?”

  沈勇耸肩,回答了两个字,“邪门。”

  方一勺赶紧跟着点头。

  “去庙里吧,我们拜会一下那位静怡师父。”沈一博转身,带着众人出了林子。

  和沈勇一起跟在老爷子身后,方一勺忍不住说,“相公啊,爹爹好威风呀。”

  沈勇眼皮子抽了抽,凑到方一勺耳边低声道,“神气什么呀,刚刚还不是吓得脸都白了。”

  方一勺听后捂着嘴闷闷地笑,两人正在小声嘀咕,沈一博回头,狠狠白了两人一眼……只是这一回头,刚刚好看到,在身后的林子里,若隐若现的灌木后面……似乎是站着一个人。

  “什么人?!”沈一博喊了一声。

  沈勇和方一勺都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过去……

  但是等他们看的时候,林子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哪儿还有人啊。

  方一勺就觉得汗毛直竖,赶紧凑到沈一博身边,问,“爹爹,你看到什么了?”

  沈一博也有些纳闷,他刚刚分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一晃过去了……而且好像还是个女的。”

  众人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地来到了长乐庵的大门口,沈杰抬手,拍打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尼姑急匆匆跑了出来,打开大门。她倒是认得沈杰,这人刚刚带着衙役,把疯和尚抓走了。

  “官爷有何事?”小尼姑问。

  “哦。”沈杰稍稍缓和了一下脸色,道,“小师父,静怡师父在么?这是我们知府大人,想找她问问话。”

  “在的在的。”小尼姑赶紧打开门,引着四人进屋,道,“师父在禅堂呢。”

  众人跟着小尼姑来到了禅堂的门口,就听到轻轻的木鱼敲击之声。

  小尼姑扣了扣门,道,“师父,知府大人来了。”

  不多会儿,就听到那木鱼声缓缓停了下来,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沈勇和方一勺这才看清楚了这位静怡师父的长相。

  她今年大概也就四五十岁的年纪,若论五官相貌,年轻时候应该也算是个标志的,只是瘦弱。不过大概是出家人清修的缘故,这静怡师父看起来,的确有那么点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超脱之感。

  “贫尼静怡,见过知府大人。”静怡给沈一博行礼。

  沈一博给她还礼,道,“师父多礼,我等打扰了,想请教师父一些事情。”

  “请进。”静怡依然是不苟言笑,引着沈一博等进入了屋内。

  沈杰将门关上,站在靠门的地方,守卫安全。

  沈勇和方一勺毕竟不是管场的人,找了个蒲团,坐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听着热闹,而沈一博则是坐在了静怡的对面。

  众人都坐好后,静怡问,“知府大人,想问什么?”

  沈一博开门见山,“关于疯和尚,以及长乐庵后山的那座无字坟的情况。”

  静怡点了点头,“贫尼明白了,大人想先听哪个?”

  沈一博想了想,问,“师父都知道什么?关于这两者?”

  静怡道,“大致的,都是了解的。”

  “这两者之间,可有什么关联?”沈一博毕竟比较老练,一下子就听出了里头的门道来,追问了一声。

  静怡笑了起来,道,“沈大人聪明,有慧根。”

  沈一博也笑了笑,道,“那么,就请师父按照自己的意思说吧……”

  静怡想了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就从那座无字的石碑说起来吧。”

  “好。”沈一博点头。

  “那座石碑,是一个姑娘的。”静怡声音不高,开始讲述,“此女子遇人不淑,命运悲惨,年纪轻轻,就死了。”

  沈勇皱眉,方一勺听到了,挨着沈勇小声嘀咕,“真可怜。”

  沈勇掐了她一把,皱皱鼻子——谁知道这老尼姑说的是不是真的?!

  方一勺看出他眼里似乎有怀疑,就瞪了他一眼——人家是得道高……尼!

  沈勇见方一勺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瞅自己呢,就无奈地叹气摇摇头,心说,这老尼姑可信么?会在后院藏个汉子的尼姑,谁知道是什么尼姑?

  两人正在眉来眼去,就听到沈一博咳嗽了一声,横了两人一眼,沈勇和方一勺赶紧收敛了些,乖乖坐着听。

  静怡看到了,也微微地笑了笑,“沈少爷和少奶奶,相当恩爱啊。”

  沈勇和方一勺一愣,方一勺挽住沈勇的胳膊笑眯眯,沈勇则是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脖子。

  沈一博听了,也甚是开心,便回了一句,“唉,新婚燕尔么,自然是比较缠腻,失礼了,还是小孩子心性,师父不要见怪。”

  静怡摇了摇头,道,“少年夫妻老来是伴,要好好珍惜。”

  方一勺点点头,“嗯!”

  “师父,请继续说吧?”沈一博提醒静怡继续。

  静怡点了点头,道,“这姑娘,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很是乖巧贤惠,就想着嫁一个好夫婿,可以托付终身。

  ”静怡尽量简短地说,“她父亲很是贪财,就想着让她攀上高枝,可以嫁给达官显贵去。”

  方一勺皱皱鼻子,似乎很是不满。

  沈勇转脸看她,觉得有趣,这丫头无论听什么都特别认真,这种性子,应该挺好骗的吧。

  “她与家中青梅竹马的表兄有一段情。”静怡继续低声说,“那表兄有学问,原本是寄宿在她家里,准备赶考的…………两人日久生情。”

  沈勇听着轻轻叹口气,怎么总这一出啊,戏文里见得太多了,不是才子就是佳人,伤春悲秋。

  方一勺转过脸来,很认真地对他“嘘!”她还要听呢!

  沈勇哭笑不得,只好不做声了,接着听。

  “姑娘的爹知道了这事情之后,有些犹豫,一方面,他觉得这侄儿是有些学问,说不定就能考上……但若是考不上,那可也就亏了。”犹豫之间,他便骗他侄子,‘高中就成亲!’于是,侄子便安安心心去赶考了。无奈,这老头好赌,又有些家财,家里还有个漂亮的闺女,因此不少人惦记着他那份家业呢。”静怡接着道,“东巷府里头,原本有个恶霸,他知道这老头爱赌,就设计,让他输了个精光,抢夺他的家财。老头输了个一干二净还欠了一身债,赔不出银子就将闺女,许配给了那个恶霸。”

  “真过分!”方一勺不满地道。

  静怡微微笑了笑,道,“那位表兄去赶考,路上遇到了好些事端……一折腾就是三年,等他三年后回来,姑娘家里已经没有了。老头据说是一晚上喝多了,失足掉进了河里,闺女则是嫁给了恶霸,不多久便失宠,最后被休……沦落街头,没多久,便落脚青楼,等她表兄回来,那女子已经是青楼名妓了。”

  众人都听得唏嘘不已,造化弄人。

  “那恶霸,得到了老人家的家财,有了资本,便在这东巷府里头做起了买卖,没多久便开了一座大酒楼,改头换面了。”静怡道,“不过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大概知道的人也没有多少了。”

  沈一博听到这里,微微皱眉,问,“那恶霸,该不会就是这次被害的掌柜的?”

  静怡听后,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沈勇猛地想起来刚刚在金铺里头,掌柜的说起那枚白玉戒指的时候,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

  “莫非那个白玉戒指,也是那恶霸从姑娘家里侵占来的?”沈勇忍不住问。

  静怡有些怅然地笑了笑,道,“钱财身外物,最珍贵的,并非是钱财二字。”

  众人都点头,可怜的是那个姑娘和她的表兄。

  “那后来呢?”方一勺问,“那姑娘和他表兄在一起了么?”

  静怡笑问,“小姑娘,如此这般了,还让他们如何在一起啊?”

  方一勺微微皱眉,问,“莫非那表兄在意姑娘的身份?”

  静怡笑着摇头,“世态炎凉,人心是肉长的,却是硬如磐石。”

  众人都皱眉,莫不是叫方一勺猜中了。

  “那表兄已然高中,等待他的将是飞黄腾达,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毁了前程呢?不过,他还是念及旧情的,花了些银两将姑娘赎了出来,给她在山中安置了一处房屋,让她在里头住下……自己则是走了。”

  “真是无情无义!”方一勺不满地道,“他哪怕带着姑娘一起走呢?!”

  “结果呢?”沈勇问。

  “那表兄离开之后,仕途一直不顺利,也终身未娶,每每都会想到自己家乡的这一位表妹,也觉得亏心。”静怡道,“只是,等他终于良心发现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病死了。那姑娘时常来长乐庵烧香念佛,她唯一的心愿,便是死了之后可以葬在这长乐庵之后的林中,每日可以陪伴这青灯古佛。而她的石碑之上,不准刻字,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甚是屈辱,不希望别人记住她的存在。”

  众人听得直摇头。

  方一勺突然哎呀了一声,问,“那我们刚刚听到女人哭……还有爹爹看到的那个女人影子……该不会是那姑娘的魂魄?!”

  师父也笑了起来,道,“你们是不是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姑娘啊?”

  众人都张大了嘴看着静怡,不停点头。

  静怡笑了笑,道,“的确……最近可能那痴人总去拜祭她,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如今痴人都去了,她自然是要伤怀的。

  “这痴人……是那疯子?”沈一博问。

  静怡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那疯和尚便是姑娘的表兄?”方一勺也吃惊非小,就问,“那也就是说,的确是他杀了掌柜的,为他表妹报仇的?”

  静怡想了想,道,“这其中的纠葛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从静怡师父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不过,事情已过去多年,当事的死的死疯的疯,也无从查证。不过如果静怡所言非虚,那么那个疯和尚,的确也是有杀害掌柜的的动机的。

  沈一博看天的已经很晚,便别过了静怡,带着方一勺他们回府衙。

  当晚,方一勺似乎心情很不好,沈勇看见了,摸了摸怀中那只金钗,觉得这个时候送给她,也不是太好……这种东西,应该高高兴兴地送才是么。

  于是,两人也没说什么,早早睡下。

  次日清晨,沈勇还惦记着送金钗的事情呢,醒得也早,他想着,要不然,趁方一勺睡着的时候,给她戴上?

  可是睁开眼睛一看,方一勺那半边床铺早就空了。

  沈勇就纳闷了……他是猪啊还是怎么的,这丫头经常起来了不知所踪他都一点儿没发现!

  无奈,沈勇起床穿戴洗漱,出了屋。当高后院门口,就闻到厨房里传来了一种特殊的香味。

  沈勇立刻来了精神,铁定又是方一勺在做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跑进了厨房,就看到方一勺正坐在蒸笼旁边往里头瞧呢,手上拿着跟筷子,不时地戳一戳。

  沈勇玩儿心上来了,轻手轻脚跑到了她身后,在他耳边道,“我是鬼……”

  “呀!”方一勺惊得一蹦,筷子都扔了,才看清楚是沈勇,方一勺鼓起腮帮瞪他,沈勇大笑,耸耸鼻子闻了闻,问,“这蒸笼里头的是什么呀?味道真怪。”

  “往生糕。”方一勺回答。

  “哈?”沈勇有些纳闷,问,“什么糕?”

  “是用来祭祀用的往生糕。”方一勺打开了蒸笼盖……沈勇凑过去看,就见里头是一个个绿色的,船型糯米糕。

  “怎么这个色儿?”沈勇好奇地问。

  “这是艾草的颜色。”方一勺道,“艾草和糯米都是辟邪的,味偏枯,药铺里头有磨成粉的艾草卖。这糕点,大多是在清明节的时候吃的,船型,是提醒那些纠结的孤魂,快快往生。艾草虽苦,回味甜,糯米软糯,口感粘,孤魂吃了得往生,好人吃了能驱邪。”

  说着,方一勺拿起一块来,塞进了沈勇的嘴巴里头。

  沈勇嚼了嚼,的确,甜糯之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非常特别,配上那个姑娘不幸的一生,正好合适。

  方一勺用一个小食盒装好了一盒子的往生糕,就和沈勇一起出门,依旧去长乐庵的后山,到了无字碑前。

  方一勺点上香烛,将用芦苇叶包裹的往生糕拿出来,放到了坟前。

  沈勇见她蹲着给那坟里的死人摆放糕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就又伸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个锦盒。

  方一勺低着头,盘着的头发乌黑乌黑的,有几个发箍箍着,也仗着她年纪小,不然这装束,实在是朴素老气了些。

  想到这里,沈勇也蹲下去,用地上的一根树枝,戳戳坟前掉落的香灰。

  方一勺转脸看他,就见沈勇正盯着自己看呢,便道,“相公,你说那疯和尚如果真是替他表妹报仇,就肯定没有疯,为什么要装疯呢?”

  沈勇此时心不在焉的,就耸耸肩,“不知道。”

  “唔”方一勺点了点头,半晌,才不无感慨地道,“女怕嫁错郎。”

  沈勇笑了,道,“早就跟你说了吧……那你怎么办啊?我也是恶霸!”

  方一勺嘿嘿笑,横了沈勇一眼,道,“你又想挨打呀,再敢说自己是恶霸!”

  沈勇又摸了摸胸口,方一勺突然问,“相公,你是不是胸口疼啊?”

  “啊?”沈勇一愣。

  “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摸胸口。”方一勺问,“是不是不舒服啊?找个郎中看看?”

  沈勇盯着方一勺的眼睛看,心说这丫头是拿话逗我呢,还是真这么想啊?

  一看,就见方一勺傻呵呵仰脸看自己呢……沈勇叹了口气,摇头,“怎么就那么傻呢。”

  “去!”方一勺推了他一把,“你才傻呢!”

  沈勇蹲着呢,让她推得身子一歪,赶紧扶住地面,“啪嗒”一声,怀中的锦盒也掉了出来。

  方一勺眼尖看见了,就问,“这是什么?”

  沈勇摸了摸鼻子,伸手捡了起锦盒来,掸了掸上面的灰,递给她,道,“喏,给你的。”

  “给我?”方一勺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就见里头,有一根在她看来,顶顶顶好看的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