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情感 > 花间提壶方大厨全文阅读 > 第16章 落春茶和碎瓷器

第16章 落春茶和碎瓷器


  方一勺和沈勇晃晃悠悠出了衙门,一路打听,终于知道那张文海秀才住在东巷府南城老弄里头的梁园。那是以前他师父的宅子,据说张文海从小便失了爹娘,是梁夫子将他养大的,两人情同父子。正巧梁老夫子又无子女,因此两人一直相依为命地住着,感情深厚。

  “梁老夫子死了,那张秀才一定很伤心。”方一勺对沈勇道,“所以才每日借酒消愁了吧。”

  “谁让他自个儿不争气了。”沈勇不屑地道,“那窑姐是有多好?要搞得如此天翻地覆?就算是真心爱上了,做男人好歹有些担当吧。大错铸成了才来后悔有什么用,所以说酸臭书生都这个德行,优柔寡断。”

  方一勺含笑看他,道,“相公,有些事情很难说呀,每个人处境不一样。”

  沈勇耸耸肩,反正他不太待见那样的,做事情拖泥带水,到后来连累一堆人跟着受苦。

  两人在老弄里转了好几个圈儿,终于是找到那隐在巷子深处的“梁园”。

  这房子老了,黑色的木门,上头一块颇有些书香之气的小匾额,黑底白字,写着“梁园”。屋檐下面,挂着一盏白色的纸灯笼,上面无字,连个“奠”字都没有,却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在里头。

  沈勇和方一勺对视了一眼,都无奈摇头,方一勺接过沈勇手上的食盒,沈勇走上那三级石头台阶,扣动门环。

  “啪啪”两声后,门内无人作答。

  又敲了一阵子,“吱呀”一声,隔壁的一户人家将窗户打开,有个半大不小的丫头探出头来,问,“你们找梁夫子么?前不久过世了。”

  “哦,我们找张秀才。”方一勺道。

  “找那狼心狗肺的作甚?”那姑娘一脸不待见,便要关窗户。

  沈勇赶紧拦住,道“姑娘等等,我是梁夫子的学生,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去了,所以想找这秀才讨个说法。”

  “哦……”那丫头又将窗户打开了,看了看沈勇和方一勺,叹了口气,“你们若是找他算账,也便拉倒吧,自从夫子去了,那秀才也不知道挨过多少顿打了,每次打他,他不过傻笑而已,还说打得好,后来大家都当他疯了,也不再为难他。”

  沈勇和方一勺暗自皱眉,这书生有些可怜。

  “那他可在梁园里头?”沈勇问。

  “在的,估计是喝醉了吧。”丫头道,“你们就算敲门到半夜,他也未必会醒来开门,估计要等到他再去买酒,才会出门。”

  “他不吃饭的么?”方一勺忍不住问。

  “吃什么饭呀,他那就是作死呢。”丫头摇摇头,这时候,就听她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妮子,和谁说话呢?”

  “奶奶。”小丫头回头去,沈勇和方一勺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了过来。

  “他们找张秀才呢。”小丫头扶那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看沈勇,有些担心地道,“你们别打他了,他是好人。”

  沈勇和方一勺都松了口气,这世上还有一人说这秀才是好人的。

  “老人家,我们不打他,就找他问问话。”沈勇道,“我想知道,梁夫子怎么死的。”

  “唉……梁夫子也不知道为何就看不开了呢。”老太太摇摇头,“我之前与他聊,他都说他已经想开,不就是爱上个窑姐么,也不是大过错,孩子还是好的……可第二日便自尽了,害得那孩儿如今疯疯癫癫。”

  “啊?”沈勇一愣,问,“老人家,你是说……梁夫子已经想通?就是说他不反对张秀才娶那窑姐儿?”

  “嗯。”老太太点点头,“我与夫子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坐坐,说说闲话,他虽然对文海甚是严厉,但是也疼爱得厉害。再说了,谁还没年轻过啊,感情这种事情,可不是一张嘴能说得清楚的。梁夫子之所以反对,是怕文海以后后悔,但这孩子既然自己想清楚了……那就随他去呗,儿孙自有儿孙福么,这可是夫子跟我说的原话,可谁知第二日便死了呢?”

  沈勇和方一勺心中打鼓,这有些蹊跷啊。

  “老人家,那窑姐儿呢?”方一勺问,“后来她如何了?”

  “哦……我听说,那窑姐儿叫鸾儿,知道了张秀才这事情后,内疚外加受不了这千夫所指,后来便想不开投河了。”

  “也死啦?”沈勇吃惊不已。

  “这倒是没有,据说让人救活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不过她也无心了,张秀才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给她赎身的银子,还是将她赎了出来,后来那鸾儿上了长乐庵了。”

  “做姑子去了啊?”沈勇皱眉,“头发剃了?”

  方一勺看他,心里也有些无奈,沈勇有时候想事情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嗯……”老太太摇摇头,“这个……不知道了,不过秀才和她,都再没见过面了吧。”

  “怎么会这样呢,本来其实也是一段姻缘的。”方一勺自言自语。

  “我见过那鸾儿,可漂亮了。”这时候,那小丫头突然小声道,“声音也好听,她在梁园里头弹过琴,唱个小曲儿,嗓子和黄鹂鸟似的,难怪张秀才喜欢了。”

  “她来过梁园?”沈勇有些意外,“也就是见过梁夫子?”

  “见过!”小丫头小声道,“所以说她狐媚子呢,见了一面,连老夫子都晕乎乎就答应她和秀才的亲事了……哎呀。”

  丫头话没说完,耳朵就给旁边的老太太掐住了,嗔怪道,“叫你学人家说嘴!”

  “哎呀,不敢了奶奶……”小丫头赶紧求饶。

  沈勇和方一勺问得了,方一勺又给了那丫头一些蛋卷儿吃,丫头道了谢,便关窗和奶奶一同去后头了。

  回到了梁园的门口,沈勇和方一勺站在门口琢磨了起来。

  沈勇双手抱着胳膊,摸着下巴问,“娘子,可疑不?”

  “嗯。”方一勺点头,“说不通!”

  “可不是,既然已经答应了,为何又一声不吭地就自尽了?”沈勇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天小结巴打听来说,那书生也是,他去卖掉的地契,只是他家几亩坡田的地契。这书生家里宅子都两三套呢,不是个穷困人家,据说媳妇儿精明强干得很!而且书生念书不错,已然在米铺谋得了账房先生的职位,月钱好些呢,比种地好不知道多少。”

  “嗯……”方一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道,“不成!这事情非得查清楚不可。”说着,提了提裙子。

  “娘子……你干嘛?”沈勇有些不解地看方一勺,就见她将食盒往自己手里一塞,然后退后几步,往前冲,抬脚就踹门!

  “嘭”的一声。这木头门被生生踹开了,梁园的门大敞。

  沈勇在一旁愣了半天,不由感叹,“那人参乌骨鸡真厉害!”

  门打开后,两人往里一望,发现里头并非两人想象之中的那般凌乱不堪。

  沈勇和方一勺走了进去,就见院子里两棵大泡桐,一棵白一棵紫,落了一地白紫相间的花朵儿。

  在院子的东面靠墙角之处,有一座坟。

  沈勇和方一勺都忍不住皱眉……哪儿有坟做在生宅里头的,多晦气啊?这秀才疯了不成呀。

  “是梁夫子的坟啊。”方一勺看了看碑文,对沈勇道。

  沈勇点头,此时,就听到“嘎吱”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沈勇和方一勺都转脸,就见房门口,张秀才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沈勇微微眯起眼睛——果然没醉死啊!这人呀,越是想不通想要买醉的时候,越是喝不醉!

  “你们……”张秀才不解地看着两人,方一勺道,“我们有些事情要问你。”

  张秀才看了看自家的大门,一扇木门被踹得都歪了,心说……这两人,莫非是强人不成?

  “问什么?”张秀才打开门,走了出来。

  沈勇和方一勺这才注意到,这秀才,瘦得都脱相了,本来年纪真是不大的,只是蓄起了胡须,看起来虚长了好些岁数。

  “关于梁夫子的死。”沈勇话没说完,那秀才就道,“我气死的,你是夫子什么人?”

  “哦……”沈勇道,“他以前教过我几日……”

  “要杀要剐随便吧。”张秀才也不多话。

  方一勺赶紧摆手,道,“不是呀,你别急,听我们把话说完。”

  秀才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真的在听他们说话。

  “唉,坐下说话。”沈勇边招呼秀才,边拉着方一勺到院中的石头凳子上坐,怕石头凉,还特意自己先坐了一会儿,再让让一勺坐。

  秀才虽然心不在焉,但眼神还是活的,看在了眼里,低垂着双目走到桌边坐下,不做声。

  沈勇也坐在了他的对面,问,“你听说昨天城里头,一个书生为了给烟翠楼的姑娘赎身,气死了他娘的事情么”?

  秀才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苦笑,“还有比我更不是东西的人呢?”

  “不止他一个,据说还有几个人因为要给烟翠楼姑娘赎身,气死了长辈的。”沈勇接着道。

  秀才微微一滞,长叹一声。

  “可是那书生的娘尚不到五十。”沈勇道,“我是衙门里头的人,昨日仵作验尸了,那妇人是被人毒死的。”

  沈勇将话说完,就仔细看那秀才。

  只见张文海似乎是定在了原地,双眼睁得老大,眉头也微微地蹙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一般,“毒死的?”

  “嗯。”方一勺点点头,“所以我们想……”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秀才嚯地站起来,飞奔到了后头去,不多会儿,拿来了一把铲子,他脱掉外衣,就开始挖那座院子里的坟。

  只是他最近失魂落魄地过日子,光喝酒不进食,身体发虚,没挖多久就气喘如牛。

  沈勇赶紧走过去,拿过他的铲子,道,“你去坐着,我来挖。”

  秀才看得出沈勇是个练武的,身子比自己不知道精悍多少,便被夺过了铲子。

  方一勺让秀才过来坐下,吃些蛋卷。沈勇脱了外衣,开始挖坟,没多久,便挖出来了棺材。

  此时,张秀才将蛋卷吃完了,跑到了坟边,先跪下给他师父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跳入了坑里,将棺材的盖子打开。

  本来,众人已然做好了臭气熏天的准备,毕竟刚刚死了没多久,现在应该正是烂的时候。

  可奇怪的是,这棺材里头的尸体穿着寿衣,安安静静地躺着,并未出现腐烂和恶臭,只是尸体脸上,有一些紫色的斑纹。

  “咦?”方一勺觉得不对劲。

  沈勇对张秀才说,“唉,秀才,扯开他衣服看看!”

  秀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一把扯开了寿衣,就见尸体的胸前,皮肤发绀,有暗紫色的半点。

  “哎呀,中毒的!中毒的!”沈勇跳起来就嚷嚷。

  “相公你怎么知道?”方一勺问。

  “我这几天不看医术呢么?”沈勇道,“人若是中毒死的,尸体都不易腐烂,皮会发绀有暗紫色尸斑!这就是明显中毒死的!

  “跟那书生的娘一样的么?”方一勺道,“哎呀,铁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了!”

  “师父……”张秀才也呆若木鸡,坐倒在坑边,最终喃喃,“你果真不是徒儿气死的么?”

  “唉!”沈勇叫秀才,“愣这干什么,找块白布来,咱俩抬着你师父的尸体,去衙门,找凶手给你师师父报仇啊!”

  “呃……好!”秀才翻身爬上了坑,进入房中拿出了一大块床帘子来,将那梁夫子裹上,和沈勇一起,抬着尸体就往外跑了。

  方一勺拿过食盒,将里头的一壶好酒都洒在了坟前,道,“老夫子呀,他们翻尸捣骨是因为要给你申冤,你莫怪呀莫怪!等案子破了,我们拿好酒来祭奠你。”说完,赶紧提着食盒追出去了。

  沈一博看到了梁夫子的尸体后,脸色更难看,指了指仵作房,示意沈勇他们将尸体抬进去,进屋一看,就见还有几具尸体也被从地里挖了出来,都是一样的情况。

  刘大方看了看沈勇,“小子长进了啊,这尸体发绀尸斑紫黑,那就是中毒的症状,你看看他们的肝里头都积水了,又发黑。”

  “是有人给师父下毒了?”张秀才问,“可我师父是自尽……上吊死的。”

  “有人给挂上去的呗。”刘大点了点头,道,“这自尽法子多了去了,要不然投河,要不然撞墙……总之都是让气的呗,若是都活活被生气死了,那岂不更惹人生疑。”

  “这倒是。”沈勇点头,道,“唉……会不会那书生的娘,原本也应该是要死于自尽的,因为她突然跑出来了,所以就毒发身亡了?”

  “有理!”刘大方道,“这想法对!”

  “嗯。”沈一博也赞同,“这案子得好好查查,张文海。”

  “在。”张文海上前给沈一博行礼。

  沈一博道,“你去洗漱一下,稍后到书房来,我有事情要详细问你。”

  “是!”张文海随着下人,先去洗漱了。

  沈勇也去洗了个澡,出了房间,却找不见方一勺。来到厨房里头,只见方一勺正忙碌呢。

  “娘子,做什么?”沈勇欢喜地跑进去,又能饱口福了!

  “糖烧饼。”方一勺笑眯眯地说着,“快做完了。”

  沈勇就看到方一勺将灶台里头烘好的烧饼取出来,只见这烧饼外皮儿金脆,上头洒了白芝麻粒儿,拿起来咬一口,沈勇一挑眉。

  这烧饼千层是层层酥,馅儿糖粉是粉粉甜,又香又有嚼头。

  “好吃啊!”沈勇见方一勺又拿食盒装,就问,“娘子,去哪儿?”

  说话间,小石头和小结巴跑了进来,“少奶奶!”

  “来了呀。”方一勺给了他们一人两个小烧饼,问,“石头,想静怡师太不?”

  “想呀。”石头点头。

  “我们去趟长乐庵吧。”方一勺提议。

  “好呀。”石头欢喜点头,小结巴机灵,叼着烧饼出去牵马车了。

  沈勇看方一勺,“娘子,你是不是想去找那鸾儿?”

  “嗯!”方一勺点点头,“相公你觉得呢?”

  “好主意!”沈勇对她挑大拇指,“别的不敢说,这门道啊,铁定是出在那烟翠楼里头!”

  方一勺和沈勇驾马车来到了长乐庵的山脚下,小石头和小结巴跟在后面。

  小结巴仰起脸看了看山顶的庙宇,问石头,“石头,你怎么住在庙里?”

  小石头回答,“静怡师父养大我的呀,怎么了?”

  “没。”小结巴道,“那你不就是小尼姑?”

  石头瞪他一眼,“尼姑怎么了?”

  小结巴皱皱鼻子,“倒是没啥,就是……尼姑和窑姐儿一样,都不容易嫁掉啊。”

  “你胡说!”石头不高兴了。

  小结巴道,“我……又没说什么,再说了,你现在也不是小尼姑呀。”

  “讨厌,不理你。”石头提着食盒儿,虎着脸就往山上跑,小结巴见自己多嘴闯祸了,赶紧追去。

  沈勇和方一勺在后头跟着,沈勇摇头,方一勺不解地看他,“怎么了?”

  “别说,其实小结巴说的话,挺有意思的。”沈勇自言自语道。

  “哪儿就有意思呢?”方一勺边走边道,“世人总不容人有几分清静,窑姐儿不行,姑子也不行。”

  “我说的就是这地方有趣啊。”沈勇笑道,“要说窑姐儿不好嫁,那我信,毕竟自古讨人欢喜的是贞洁烈女,放浪形骸的女人,都是不遭人待见的。可这姑子,大多都是圣洁女子,为何也不被人待见呢。”

  “相公,这话可是没有根据呢。”方一勺摇了摇头,道,“谁说窑姐儿就一定是放浪形骸的啊?”

  沈勇回想了一下,他以前在飘香院认得的那些晴儿月儿们……大多都是火辣辣的。

  刚想到这里,沈勇就觉得胳膊上让方一勺掐了一把,转脸看她。

  “你刚刚想什么?”方一勺眯起眼睛看他。

  “呃……没,娘子,你接着说。”沈勇干笑,揉着自己的胳膊问。

  “哦,我是说,姑子也可能出家之前是窑姐,窑姐也可能以后出家做姑子,人不能一概而论。”方一勺说,“也许昨儿个是好人,今儿个就十恶不赦了,人是会变得么。”

  沈勇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就好像自己一样吧,以前是小恶霸,如今是个还算过得去的回头浪子。

  不过人忘性都大,沈勇以前挺喜欢那些窑姐儿们的,总觉得她们和自己差不多,都不被人待见。可如今自己被人抬起来说了几天金不换,竟然就有些飘飘然了,还觉得比以前的自己高贵了些。可沈勇仔细一想,有什么啊,昨日你穿着败絮乞讨,今日穿着锦衣挥霍,那也不过是皮子,真正的瓤儿,还是你自己。

  “那……娘子,你觉得,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比较好?”沈勇问。

  方一勺瞄了他一眼,“相公又说笑了呢,没有变。”

  “哦?”沈勇佯装不高兴,笑问,“他们可都说我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方一勺笑了笑,道,“换的只是衣裳而已,金子永远不会换的,回不回头什么的,也不是谁说了算的。”

  沈勇盯着方一勺看了一会儿,点头,“嗯!娘子说得对。”

  到了长乐庵的庙门口,石头已经飞奔进去找静怡师太了。

  静怡留下了石头和小结巴在院子里吃点心,听说沈勇他们来找鸾儿,便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这丫头有什么心事啊。”

  “师太,鸾儿怎么了?”方一勺问。

  “她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来了就说要剃度。”静怡叹息,“剃度不是小事,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剃了头太可惜了,我就先收了她做俗家,在后头的小院子里住着呢,每日做些蜡烛折些纸花,终日不说话,问她,也不过是一句罪孽深重。”

  方一勺和沈勇听了静怡师太的话,都觉得有些凄凉,本来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究竟是什么人在后面作怪,比翼鸟变成了陌路人,这样的结局让天下有情人情何以堪?

  别过静怡,沈勇和方一勺到后院去找鸾儿了。

  “应该让张文海也来就好了。”沈勇对方一勺道,“不过他似乎有些怕,总说等等。”

  “为何啊?”方一勺有些不解,“既然已经查明了梁夫子不是自杀的,他与鸾儿现在又都是自由身,为何不来相会呢?”

  “也难免吧。”沈勇道,“那秀才现在一身落魄,铁定是想要把自己打点好了,案子真相大白了,才来接姑娘。”

  “这是什么想法?”方一勺皱眉,似乎不解。

  “很正常呀。”沈勇道,“男人自然不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脸,得自己出人头地了,才好风风光光的来迎接她,这和女孩儿们都收拾得漂漂亮亮了才去会情郎,不是一个道理么。”

  方一勺听后大笑,啧啧了两声摇头,“相公呀,男人们瞎想而已,谁说女孩儿都喜欢这心思的?”

  “不对么?”沈勇有些纳闷。

  “收拾漂亮才多少时辰?一两个时辰都能画出花儿来了!”方一勺认真道,“可是真的要风风光光衣锦还乡那要多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到时候,妙龄少女早就成人妇了。”

  沈勇想了想,觉得也是。

  “若是十天半个月后,案子查清楚了张文海才来接鸾儿,万一鸾儿这几天说动了静怡师父,把头发剃了呢?”方一勺反问。

  “哎呀!”沈勇一惊,“那可就完了,剃头了和没剃头,那心境完全不一样的啊,到时候真的无法挽回了。”

  “可不是么。”方一勺道,“男人总怕在女人面前丢丑,其实是怕自己丢面子,女人会看轻自己。但事实上大可不必,你想啊,狂风暴雨中赶去接心爱的姑娘,弄得狼狈不堪,和等到风和日丽了,再一身锦衣华服地去接姑娘,哪个更让人心动呢?”

  沈勇摸着头,“是这么回事啊,娘子,你看得好透彻呀。”

  “不是我。”方一勺笑了笑,道,“是我娘,我娘就是窑姐儿,她比谁都清楚。”

  沈勇点头,每次提到方一勺的娘,都会有些淡淡的伤怀在里头,沈勇时常想,若是那位丈母娘没死该多好呢?一定是个精彩的人物。

  两人来到了后院,就见院子里的山茶花树下,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海青的年轻女子,盘着头发戴着个帽子。远远看去,超尘脱俗,好不清丽。

  沈勇暗自咋舌,这哪儿能看出以前是个窑姐儿啊,就说是宫里的金枝玉叶也有人信的,这么一想,方一勺说的都是对的,人的贞洁与否,看的是心境。

  坐在院中绑着白纸花的,正是鸾儿。

  佛门中人的日子是非常清苦的,哪怕有的寺庙香火再旺,僧侣们也照样是清苦,清苦便是修行。香火钱,是要赈济苦难百姓做功德的。佛门中人也不讲究不劳而获,平时都会做香蜡烛火和纸花来维持生计,所以时不时还要下山化缘去,就算皈依我佛,人要活下去,依然离不开个俗世。

  方一勺和沈勇的到来,打扰了鸾儿。

  她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两人,严重些微的警惕。

  沈勇示意方一勺——娘子,你说吧。

  方一勺走了过去,问,“鸾儿么?”

  鸾儿点了点头,她还没有剃度,所以没有法号,说白了,长乐庵不过是她的一个暂时栖身之地罢了,静怡师太心肠好,收留无家可归的她。

  “我们是衙门里头的人,想问你些事情。”方一勺边说,边坐在了鸾儿的对面。

  鸾儿一听到官府,显得有些紧张,看着方一勺问,“官府的……找我做什么?”

  方一勺回头看沈勇,沈勇走了过来,把事情的原委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给鸾儿听。

  鸾儿听得睁大了双眼,连连道,“怎么可能的呢?竟然是有人行凶作恶。”

  “所以我们想问问你。”方一勺道,“这个人,很可能在烟翠楼里头,你知不知道一些线索?”

  鸾儿微微皱起眉头,低头思索起来,嘴里喃喃,“在烟翠楼里……怎么会?”

  “你觉得,有什么人可能去下毒?”方一勺问。

  鸾儿想了良久,摇头,坚决地道,“不可能的。”

  “哦?”沈勇不解看她,“如何不可能。”

  “烟翠楼是什么地方?”鸾儿苦笑了一声,“没有赎身的姑娘在楼里就跟坐大牢一样,不可能跑出来做这种事情,下毒?姑娘们上哪儿弄毒药去?若是能轻易弄到,早就有一半想不开的自尽了。”

  沈勇和方一勺听后对视了一眼,都是眉间一紧,沈勇问,“你的意思是,并非是烟翠楼里的姑娘干的?那烟翠楼里头,有能自由出入的人么?”

  “这个么……基本都是不可以的,连护院也大多住在楼里,当然,一些打杂的,或者妈妈……他们应该是可以出去。”

  “那你仔细再想一想。”方一勺问,“有没有什么人是比较可疑的?”

  鸾儿冥思苦想,半晌,也没想出什么来,只是说,“我想不明白,娼寮里的姑娘们,一旦有人能好命被赎身,别说姐妹了,连妈妈都会烧香拜佛祖的,为何还要用这种手段陷害?”

  沈勇想了想,问,“有没有特别小气的?见不得别人好,所以就从中作梗呢?”

  鸾儿笑而不语,良久才道,“这位公子,其实娼寮这种地方,一旦入了,就终身入了,赎出来了又能如何,很多迟早还是会回去的。”

  “这是什么原因?”沈勇不解,心说,嫁了人生了孩儿,这不就是良家妇女了么?

  鸾儿站了起来,从屋内拿出了一个茶壶来,随手掰下了几颗山茶花放在茶壶里头,泡上热水,给沈勇和方一勺倒茶。

  “这样喝呀?”沈勇有些好奇。

  “这叫落春茶。”鸾儿轻轻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喝。

  “名字挺好听啊。”沈勇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就觉得这茶水有淡淡的甘甜,夹杂着一股茶花香味,突然就想起那日方一勺做的茶花卷儿来了,若是一个茶花卷儿配上一壶落春茶,那可就妙哉了!

  “落春茶这名字有什么好听的。”鸾儿淡笑,“花儿经过了春就注定是落。”说话间,她看了看方一勺,笑问,“小姑娘,这是你的相公么?”

  方一勺脸微微一红,点点头,“嗯,是。”

  鸾儿不无羡慕地说,“真好啊……女孩儿就跟花骨朵儿似的,有些还没开,就有人细心照料着,有都些谢了,落了,归了尘土,都没人多看一眼。”

  “怎么说的如此凄凉啊?”沈勇道,“张文海不也是一心一意恋着你还将你赎身了么?”

  鸾儿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更淡,“可是……梁夫子死了,他便没再见我了,夫子死了,他便不打算再跟我在一块儿了。”

  “他只是自责呀。”方一勺道。

  鸾儿摇摇头,“不一样的,情爱这种东西,有时候比这瓷杯子还脆呢,轻轻一碰就碎了,拼不回去。”

  与鸾儿说了一下午,沈勇和方一勺再回去的时候,除了多了几分感慨外,却是一无所获。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马车行驶在东巷府的大街上,两旁夜市喧嚣,河上画舫如织。

  方一勺忽然问沈勇,“相公,你说,鸾儿姑娘,会不会有些怨恨张秀才?”

  “一定有的吧。”沈勇叹气,问,“若换做你呢,你怨恨么?”

  方一勺想了想,点点头,“嗯,会的。那卖了地契的秀才,还有之前那些死了亲人的……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鸾儿真是说得没错,这情爱,比瓷器还脆。”

  沈勇见方一勺突然低落起来,便也不做声。

  两人相对静坐了一会儿,突然,沈勇抬头问,“娘子……你猜,那个用这样法子来害人的人……是不是也是这种想法?”

  方一勺愣了愣,琢磨,“嗯……有可能呀。”

  “谁也不会平白无故有这种想法吧?”沈勇道,“这人肯定为情所伤过。”

  方一勺点头,问,“有理,那……相公你觉得这人在烟翠楼里?”

  “烟翠楼里的人,能出来的就那么几个,如果不是出来的人……那就有可能是进去的人啊。”沈勇一笑,“你说,会不会是某个经常去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