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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臭豆腐和乾坤肚


  方一勺一直想,如果当时沈勇跟她说,“我明白了”,或者“我知道了”,她可能都没有那么感动。

  可沈勇说的偏偏是,他“懂。”

  她以前也从未钻研过,懂与明白之间究竟有何差异,又或许,是一个懂字来得更快更直接些,所以听到后,鼻子就酸了。

  幸好沈勇给她塞来了两个甜虾,甜蜜的滋味缓解了一下那酸酸的感觉……方一勺眨眨眼,对沈勇挤出一丝笑容来。

  沈勇抓抓头,看别处,道,“一会儿就走了吧?”

  “嗯。”方一勺点头。

  “骑马去?”沈勇问。

  “好呀。”

  “唔……我去牵马。”沈勇说着,往后走。

  方一勺也整理食盒,却听沈勇说,“对了。”

  “嗯?”方一勺抬头,沈勇凑过去在她嘴角飞快地亲了一口,随后转身就跑……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然后一蹦蹦地跑去牵马了。

  方一勺抹抹脸,被亲到的那半边脸上还是烫烫的,挑起嘴角,轻轻笑。

  等方一勺走到门口站定,就听到一声马嘶声,转脸……

  沈勇一身白衫身形挺拔,骑着一匹大马远远向她跑来,袖袂轻扶长发轻扬……方一勺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他相公是个好男子。

  “上来。”沈勇伸手接过了方一勺手中的食盒,交于左手提着,又伸右手去拉她。

  方一勺一扫心中刚才拿一阵隐隐的酸楚,笑容也明朗了起来,一手住着沈勇的手,一手扳住马鞍,蹬了一脚上马石,轻轻巧巧飞身跃上马背。

  “搂紧啊,别掉下去。”沈勇回头笑着对她说。

  “才不会!”方一勺双手搂住沈勇的腰。

  沈勇一笑,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拽着马缰绳,一甩……

  那马儿甩甩头,往前踱步,慢慢往城外走去……出了城门,前方便是无人的官道,沈勇回头看方一勺,“睡着没?”

  “哈啊~”方一勺打了个哈欠,“快了。”

  “那醒一醒?”沈勇笑问。

  “嗯。”方一勺点头。

  话音刚落,就见沈勇重重一甩马缰绳,踩着脚蹬子一踹马屁股……

  就听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长嘶了一声,撒开四蹄……飞奔向前。

  太阳落山前,沈勇他们来到了莫凡堂的家门口,莫冬冬早就拿着根稻草蹲在土墙边等着了,他为了等方一勺带来的晚饭,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早饿急了。

  果然,方一勺带来了醉甜虾,吃得师徒两人眉开眼笑。

  莫凡堂边吃着醉虾就边让沈勇练功夫了,神色也不想平时那般和蔼了,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

  刚开始就是练体力,又累又没意思。

  莫凡堂说沈勇身体不够结实,以后每天先练力气,提着水桶沿田埂跑,一跑就是两个时辰。

  方一勺可心疼坏了,问莫凡堂,“要练得那么苦啊?”

  莫凡堂瞅瞅她,道,“哈,我还以为你这小丫头挺精明呢,怎么这时候心软啊。”

  方一勺皱皱眉,心说……那是我相公,自然心软的!

  “我跟你说,”老头摇摇扇子,道,“这为人妻啊,就要舍得驯夫知道么?别惯着他,好吃好喝喂着是一回事,但是要让他上进就要严厉,别怕他吃苦。男人吃点儿苦没什么,年纪轻轻的,睡一觉就好了,懒不得。”

  方一勺一脸狐疑地看他,问,“师父你不是男的么?怎么知道那么多为妻之道啊?”

  老头撇撇嘴看别处,就听身旁莫冬冬插嘴,“嗨,年轻的时候被师娘管的呗。”

  莫冬冬的话说完,方一勺就闷闷地笑,老头脸通红,举着扇子追着小胖子打。

  方一勺赶紧溜过去给沈勇擦汗,“相公,累不累?歇会儿?老头让冬冬引走了。”

  沈勇边跑边说,“没事儿……对了娘子,晚上有宵夜吃不?饿啊!”

  “哦!”方一勺赶紧点头,“有的,我去给你弄!”说完,又给沈勇擦擦汗,跑了。

  方一勺趁着夜还没全黑,就去了趟村口的小市集,那里有好些猎户们摆的夜市。

  她溜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卖野味的小摊儿,那里有鸽子买。

  所谓一鸽顶十鸡,别看鸽子小,肉可是大补,只是吃着又怕不饱。方一勺买了三只鸽子提在手里,又在集市上面转,想着该怎么做这鸽子呢?晃着晃着,就看到一个小摊儿卖松子。

  方一勺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就去买了一斤松子儿,又买了棵大白菜,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方一勺提着菜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沈勇还提着水桶在田埂上面跑着,边跑,还边往路口的方向看。见方一勺回来了,他才松了口气,跑过来道,“娘子,以后咱们早上买了带来,你别晚上一个人走。”

  “嗯。”方一勺盯着神勇看,就见他一张大花脸,笑问,“怎么弄成这样啊?”边给他擦。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莫凡堂在远处喊,“唉!不准偷懒啊!不然再加你两圈!”

  沈勇赶紧一吐舌头跑了。

  方一勺见沈勇练得虽然苦,但似乎并不厌烦,也松了口气,只要练得高兴就好了。

  方一勺往院子里走,莫冬冬眼巴巴凑过来,问,“小娘子,你晚上做夜宵吃?多晚啊?我不睡了等着!”

  莫凡堂也往方一勺手上撒么。

  方一勺笑了笑,问莫凡堂,“相公什么时候能练好啊?”

  “再不到一个时辰就跑完了。”莫凡堂道,“跑完后能歇一会儿,然后我再教他些拳脚套路,之后就可以睡觉了。”

  “那就一个时辰后吃宵夜。”方一勺将鸽子给了冬冬,道,“帮我杀了,把脏器挖出来血放尽,用热水褪毛。”

  “好嘞!”冬冬拿着鸽子就跑了。

  方一勺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坐在院子口正好有些灯光的地方,这样可以看到沈勇,也可以看见手上的活计。

  莫凡堂好奇地凑过来看,见方一勺正剥松子呢,剥出来的松仁放到小碗里,就问,“一勺呀,吃松仁呀?”

  “一会儿做菜用。”方一勺一颗颗剥。

  “你一会儿做什么?”老头好奇。

  “乳鸽松,听说过没?”方一勺笑问。

  莫凡堂赶紧摇头。

  “也有做鹌鹑松的,不过鸽子比鹌鹑补。”方一勺给他解释,“将松仁过油浸熟,然后鸽子肉去骨剁碎,把松子仁和鸽子肉加上葱段儿、姜米、还有其他切碎了的菜粒放到一起,搁上少许酱翻炒。米饭闷熟出锅,葱粒放进热油锅里爆香,加上鸡蛋和米饭,一起做个蛋炒饭。起锅后,将蛋炒饭和刚刚炒得的鸽子松仁放在一起,加上少许香油拌。最后,用烫熟的白菜叶子包上拌好的饭做成饭包,就成了乳鸽松了。”

  莫凡堂听得直咽唾沫,跳起来就催,“沈勇,傻小子你跑快些,还有四十圈,给我半个时辰跑完!”

  “啊?”沈勇边跑边睁大了眼睛看他。

  老头也有些吃惊,这沈勇身体忒好了,这都跑了那么久了,竟然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啊什么?”老头瞪他,“你媳妇儿在这儿等你呢,你不怕她冻着啊?”

  沈勇眨眨眼,就见方一勺正笑眯眯坐在小板凳上剥松子呢,觉得夜风是挺冷,就点头,“哦,好!”然后加紧了步子,跑得更快了。

  莫凡堂点头,“嗯……可造之材。”

  “对吧。”方一勺边剥松子边笑道,“我相公那是顶好的。”

  “呵。”莫凡堂蹲下瞅她,“看把你个丫头美的,夸相公脸都不红。”

  方一勺横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忙。

  老头给沈勇数着圈数,不多会儿,莫冬冬就回来了,告诉方一勺,“鸽子已经杀好了,放到厨房里头。”

  “好!”方一勺的松子也剥得了,拍拍手,拿着那一碗松子仁,转身进厨房烧菜去了。

  莫冬冬看了看地上的一小堆松子壳,撇撇嘴,哼了一声。

  “你干嘛?”莫凡堂不解地看他。

  莫冬冬噘起嘴,道,“凭什么呀,那么好个媳妇儿便宜他沈勇了。”

  莫凡堂哈哈大笑,道,“谁让你小呢,你若再大个十岁,不就能跟他抢了么。”

  “切。”莫冬冬坐到一旁的土堆上生闷气。

  老头说话声音不低,沈勇正好跑到跟前,听了个清楚明白,心说……抢?!谁敢跟他抢他家娘子?!转念一想,得好好练功,这样子以后没人能跟他抢方一勺!想罢,跑得更快了。

  “霍。”莫冬冬单手托着下巴道,“沈勇小子身体真棒啊,这样子还不累?”

  莫凡堂嘿嘿笑着瞥他一眼,“都说了你还小,毛都没长齐,知道啥?”

  莫冬冬跳起来又跟他师父干架。

  沈勇跑到只剩下两圈的时候,就闻到了从后院传来的阵阵香味……三人的馋虫就爬出来了。

  莫冬冬在一旁狠命催他,“快啊快啊!还两圈,饿死了!”

  沈勇也是玩命跑,满眼都是方一勺捧着吃食笑眯眯端上来给他的样子……跑得都飞起来了。

  方一勺刚刚将乳鸽松出锅,又拌了三大盘子凉面,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莫凡堂、沈勇和莫冬冬三人挤在门口不进不出地卡住了。

  方一勺无奈摇头,将饭菜往桌上一放,道,“吃吧!”

  “咔嚓”一声,门框裂了……

  这乳鸽松塞进嘴里,才知道究竟有多好吃,乳鸽肉瘦,但是味鲜美,方一勺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那肉,又软有嫩、里头的其他菜都剁成泥了,和蛋炒饭、松仁一起送到嘴里,香糯软脆,好吃得几人都想把自个儿的舌头一起嚼劲肚子里去。

  方一勺挺偏心,还给沈勇留了小灶,她将饭食分了四份,自己不吃,都塞沈勇嘴里了。

  看的莫冬冬牙齿酸,一个劲啧啧,发誓以后也要找个方一勺那样的好媳妇儿!

  莫凡堂在一旁笑他。

  沈勇顶着大花脸,这几个时辰跑得他都快累死了,还好方一勺一顿宵夜补元气,立刻又活过来了。

  吃晚饭歇了好一会儿,莫凡堂带着他上院子里头学拳脚招数去了。

  冬冬帮着洗碗,毕竟不能白吃人的饭还要人刷碗。本想趁洗碗时和方一勺套套近乎,可是方一勺跑出去跟沈勇一起听莫凡堂教课了,恨得冬冬牙痒痒,边洗边念叨,“以后,也要找个厨子!也要找个姓方的闺女!”

  沈勇虽然背书不行,但人极聪明,也好动,莫凡堂教他的招式很快就学会了不说,还举一反三呢。

  老头甚是欣慰,教完一套拳,便让沈勇练习,自个儿则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沈勇直练到四更天,方一勺来催了,才回屋子里头洗漱睡觉。

  泡进方一勺准备好的热水桶里头,沈勇舒服地喘了长长一口气。

  方一勺给他洗头发,脸红红。

  沈勇回头看见了,趴在浴桶壁上问,“娘子,要不要一起……哎呀。”

  话没说完,方一勺泼了他一头水,举着瓢问,“你再说!”那样子凶巴巴,不过脸红彤彤的,还正经挺好看。

  沈勇笑嘻嘻不说了,任方一勺给他洗头发。

  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但等一个热水澡泡完了往床上一躺,沈勇就觉得全身骨头都散了,连翻个身都累。

  方一勺给他揉肩膀,道,“这第一天练得也太狠了,以后每晚三更前睡,咱们又不去考武状元,练得差不多也就好了。”

  “不行……”沈勇两个眼皮打架,已经有些迷糊了。

  “什么不行啊。”方一勺给他盖被子,道,“多练几天不也一样么,累病了怎么办?”

  “早点练好……”沈勇翻了个身,含含糊糊说,“咱俩就能早点……嗯……”

  方一勺脸通红,用拳头砸了沈勇一下,不过他已经睡着了。

  方一勺也躺下,靠着胳膊,侧脸盯着沈勇的脸看,伸手戳了戳沈勇高高的鼻梁,笑眯眯——他家相公就是好看!

  次日清晨,沈勇就觉得天旋地转的……耳边方一勺的声音在叫,“相公相公,起床了。”

  “嗯?”沈勇就觉得全身骨头都酸了,昨儿个练得太狠了。

  “起床了,我们去喝茶。”方一勺道,“晚了该赶不上了。”

  “茶?”沈勇不解地睁开眼睛,看眼前已经穿戴妥当的方一勺,就见她手上还拿着个小食盒。

  沈勇有些心疼,昨晚上和自己一块儿睡下的,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便问,“起那么早?”

  “我们去城里的六味茶馆儿喝茶吧?”

  沈勇觉也醒了,抬眼看方一勺,问,“去茶馆?喝你泡的茶不就好……”

  “不行!”方一勺拉他起来给他梳头,道,“六味茶馆有书听呀!”

  “听书?”沈勇更加不解了,好端端的听什么书?还非去茶馆听。

  “你想听什么啊?”沈勇揉着肩膀边打哈欠,“三国还是岳飞啊?我花银子给你请老师傅来说?”

  “不行。”方一勺摇头,“一定得去六味茶馆。”

  沈勇多精明啊,一听就知道方一勺有事,便也不再问了,片刻后,就听沈勇突然开口,“娘子啊。”

  “嗯?”方一勺催他,“你快穿衣服。”

  沈勇抬眼看了看她,笑问,“你……给我梳头,扎个髻还盘起来做什么?”

  “哎呀……”方一勺一看也愣了,她给自己编头发编惯了,忘记沈勇是男的……不用盘起来,赶紧给他拆。

  “嘿嘿。”沈勇笑,“第一次给男人梳头啊?”

  “去。”方一勺不搭理他,把他头发揉乱,“你自己梳!”

  沈勇拽着她袖子不放,“你给梳,你就当粉丝或者米线那么摆弄吧,别忘了搁葱花。”

  方一勺让他逗乐了,拆了他的发髻给他重新梳。

  沈勇嗅了嗅旁边的食盒里头有香味,轻轻打开盖子一看,眯眼一笑,伸手拿出一个葱油花卷儿来,掰开,吃了一口,“嗯!”边往方一勺嘴里送另外半个。

  梳完了头发,方一勺拉着沈勇,一人叼着一个花卷儿跑出家门,去六味茶馆,找那位名落孙山却据说很能干的文师父去了。

  方一勺和沈勇去了东巷府的市集,兜兜转转,好容易才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那个六味茶馆儿。

  沈勇一肚子糊涂,只见这茶馆古朴,门框漆黑匾额陈旧,里头只零星几张桌子,客倒是满的……

  两人走进去,茶香怡人,门面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窗面儿强,正挨着城内一条小河,凭湖听风,也算雅致的,就是河对岸一洗马桶的大婶儿,让这雅致之中又添了那么点儿市井味道。就好像这香浓龙井味里参杂的,门口烧饼摊子上的油条味道。

  方一勺拉着沈勇在茶馆里头转了转,就有拿着铜茶壶的伙计跑来问,“两位,找熟人还是喝茶?”

  “喝茶。”方一勺问他,“这里是有个说书的苍满云老爷子么?”

  “哦……说书的老云头啊,在后头的九曲桥上呢。”伙计给方一勺指路,“穿过后面的门廊子,有个九曲桥,那儿也有座能喝茶,老云头在那里说书,不过进去要每人给两个铜板,送一叠花生米,茶水另算。”

  方一勺看了看沈勇,沈勇给银子,道,“我们上那儿听去。”

  “好嘞!”伙计搭着手巾在前面引路,伸手打帘子都拿着范儿,看样子是个好唱曲的。

  帘子不厚,就是一层布加一层木珠帘儿,却是挡住了一片天地。

  方一勺和沈勇走上帘子后头的九曲桥,就听到前头传来了隐约的说书声。

  说书人嗓音干哑,不过听着倒也不别扭,正在念着垫场:

  幸得君王带笑看,莫偷安。

  野心狼子也来看,漫拈酸。

  悄眼盈盈恋所爱,尽盘亘。

  却教说在别家欢,被他瞒。

  方一勺和沈勇赶紧往前跑了几步,找了个空桌坐下,抬眼看,就见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儿正在说书。

  老头身形瘦高,微微有些水蛇腰,还有些驼背,远远看,像是打了三道弯,灰发灰须,瘦脸盘儿高鼻梁,年纪倒是比沈一博大了不少,得有个六十多吧,不过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应该挺俊的。

  那老头正说得起劲呢,“……这人啊,念个书做个营生,能不能有显贵,都要看个时运。不是说有学问有力气,就必然能通达的。就算你天生一副富贵命,在时运没来的时候,也只能走背字儿。咱今儿个,咱们说说这杨贵妃……”

  方一勺和沈勇对视了一眼,老头儿说的是隋唐呀,估计是安禄山进宫见贵妃的那个段子。

  老头说话不紧不慢,不急不缓,细细道来,时不时还插上两句笑话,逗得茶客们哈哈大乐,又插两句品评的词儿,听得茶客们唏嘘。

  方一勺暗中观察沈勇,就见他听得津津有味,心说,有门儿!

  讲了有小半个时辰,苍满云讲到关键时候,就止了,来了个且听下回分解,弄得那些茶客意犹未尽,乖乖给银子还琢磨着明儿个再来。

  老头则是捧着盘子挨桌收铜板。

  收到方一勺他们这桌时,沈勇给了他一两钱的散银子。

  老头有些吃惊地抬眼看了看沈勇,笑道,“多谢少爷打赏。”

  沈勇笑了笑,老爷子也没多说什么,溜溜达达走了。

  方一勺想要叫住他,却被沈勇拉住了。

  方一勺转脸看他,沈勇笑问,“唉,你老实说,这老爷子什么人啊?”

  方一勺瞄了他一眼,道,“你还挺精明呢,那是爹的同窗。”

  “霍。”沈勇有些吃惊,问,“同窗混那么惨啊?”

  “爹爹说他大才!”方一勺道,“还说他能教你学问。”

  沈勇微微一愣,摸了摸下巴,“你……跟爹爹说了?”

  “唔。”方一勺拉住他的袖子,道,“老头像是要走了,我们去跟他说?”

  “等等。”沈勇按住方一勺,想了想,道,“别直接就说……咱们试试他。”

  “试?”方一勺不解。

  “你想啊,谁知道他能不能干?咱们先跟着他看看再说。”沈勇道。

  “跟踪他?”方一勺睁大了眼睛,“不好吧。”

  “唉,去看看再说!这人万一没能耐呢?到时候拜了师父还逃不掉!”说完,拉着方一勺偷偷跟着老头……出了茶馆儿。

  苍满云随意地托着一双布鞋在街上瞎逛,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沈勇和方一勺远远跟着,就见老头先去酒楼买了一小坛子酒,边喝边惬意地接着逛。

  “呵。”沈勇忍不住道,“他比爹可活得自在多了。”

  方一勺也笑。

  两人跟着老头来到了街市角落的一条小巷子外,就见老头晃悠进小巷子,拿出钥匙开锁,推开一扇小木门。

  沈勇和方一勺偷眼瞧着。

  “这里估计是老头的家吧?”沈勇问。

  “嗯。”方一勺点头。

  “出来了!”沈勇一把拽过方一勺,躲到了墙后,继续看。

  就见老头搬着张桌子往巷子外面走……两人赶紧闪到一旁的书画摊子旁,假装看书。

  苍满云搬出了凳子椅子,还有一个卦番,往路边一坐,看来是摆摊算卦。

  “算卦的?”沈勇睁大了眼睛瞅方一勺。

  方一勺点点头,“听说,下午还去药王庙看病呢。”

  “呵……”沈勇眉头都打结了,道,“这可新鲜,说书、算命野郎中……这还大才?”

  方一勺噘噘嘴,“爹爹说的。”

  沈勇正在皱眉,就听苍满云笑着问,“两位小朋友,跟了我一路,可是要算命?”

  沈勇和方一勺下意识地对视做了个鬼脸——这老头还挺警醒呢。

  方一勺低声问,“怎么办啊?”

  “怕什么?”沈勇道,“正好让他算算命!”说完,拉着方一勺过去。

  沈勇往苍满云面前一坐,方一勺站在他一旁,好奇地看着老头桌子上的东西、一个龟壳、两枚铜板、一罐子竹签儿,还有两个弯月形的木块儿。

  苍满云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勇,笑问,“少爷想要算什么?”

  沈勇想了想,道,“算我什么时候得贵子吧……哎呀。”

  话没说完,辫子就让方一勺扯了一把。

  沈勇回头,就见方一勺红着脸恶狠狠瞪他。

  苍满云可是笑了,道,“少爷挺着急啊,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得贵子了?”

  沈勇微微皱眉,回头对方一勺使眼色——看吧,一点儿不准!

  方一勺也有些纳闷,对老头道,“谁说的?已经成亲了。”

  “成亲?”老头嘿嘿笑了笑,道,“这取的是亲,嫁的也是亲,巧是巧,可是亲非亲,对不对?”

  沈勇听得云里雾里,方一勺可是心里咯噔一下,亲非亲?老头莫非知道自己是代替方瑶来嫁人的?”

  沈勇听不太明白苍满云说的是什么,不过貌似是说他和方一勺的亲事有什么问题,就有些恼怒,正色道,“老头,你算得不准,我成亲了!”

  “嘿嘿。”苍满云端着酒坛子又喝了一口酒,道,“莫急莫急,我也没说这亲事就不好,放心,此乃金玉良缘!”

  沈勇听到金玉良缘四个字,心中一喜,看了方一勺一眼,方一勺脸上还是红红,似乎也是松了口气。

  “那……再问问前程。”沈勇又对老爷子说。

  “行啊。”老头指了指桌上的几样东西,问,“小少爷要用哪个算?”

  “嗯……”沈勇看了看,伸手拿起竹签桶来,道,“就这个吧。”

  苍满云点头,示意沈勇晃竹签桶,晃出一根竹签来就行。

  沈勇以前跟他娘烧香也是求过签的,就拿着签筒,“哗哗哗”地晃了起来。

  啪嗒一声,落出了一根竹签儿来。

  老头一看,略微吃惊,就见那竹签儿不是单独一根,而是两根叠在了一块掉出来的,似乎是粘在一起了。

  “呵……”老头笑了笑,摇头,“小少爷命挺好啊。”

  “哦?”沈勇笑问,“何以见得?”

  “有贵人相伴左右,怎能不好?”老头儿拿起那两根竹签,发现是竹签上面毛了,豁开的竹线勾在一起,一晃就一起掉出来了。

  “贵人?”沈勇挺好奇,“什么贵人?”

  “嘿嘿。”老头略带神秘地一笑,道,“这贵人啊,乃是你的命数,她在则你富贵,她失则你不顺,因此啊,要牢牢抓住。”

  沈勇听了个一知半解,方一勺也苦思冥想,沈勇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么?那可得看紧了,会不会是莫凡堂老人家?

  “那贵人是谁?”沈勇有些不甘心地问。

  “唉,天机不可泄露。”老头摆摆手,“以后你自然知道。”

  沈勇觉得不太甘心,也没问出这老头究竟有才没才来,想了想,就又问,“那有没有劫难的?”

  老头笑了笑,道,“人生谁无劫难?”

  “时运呢?”沈勇接着问。

  “人生谁无时运?”老头接着喝酒。

  “说了等于没说!”沈勇有些不满。

  “这人生本来就是说了等于没说啊。”老头笑呵呵跟沈勇扯,“我若说你迟早会死,这也是说了等于没说,可你能说我说的不对?”

  沈勇皱眉,心说,自己已经够能扯的了,没想到这老头比自己还能扯。

  方一勺轻轻地拽了拽沈勇的袖子,道,“相公?”

  沈勇刚想说话,却听苍满云突然问,“你是不是姓沈啊?”

  沈勇一愣,抬头看他。

  苍满云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和沈一博那老小子年轻的时候那么像呢……果然是父子俩。”

  沈勇有些吃惊,他爹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子?

  苍满云笑着站起来,“一博早先就写信给我,问怎么能把你给管教好了,说你跟他年轻时候一样不长进。”

  沈勇和方一勺睁大了眼睛,心说……不是吧?不是一直都说他爹从小规规矩矩,聪明过人勤学苦练的么?

  “来,上我院子里坐会儿。”苍满云带着两人往家走。

  方一勺拉起性不甘情不愿的沈勇跟上。

  进了院门,才发现四周几间房舍,中间一座小楼,楼里满满是书。

  “好多书啊。”方一勺惊奇。

  “唉,沈家媳妇儿,听说你饭菜做得好?”苍满云问。

  “嗯。”方一勺赶紧点头。

  “那好,你给我们做个中饭去行不?”苍满云问她。

  方一勺立刻明白过来,苍满云有事情要和沈勇单独聊,就点头转身跑了。

  沈勇站在院子里不说话,老头往院子中间的石头凳子上一坐,问,“怎么?想要学能耐?”

  沈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要拜我为师?”老头问他。

  沈勇似乎有些嫌弃,就问,“您老人家会的都不靠谱。”

  “哦?”苍满云倒是被逗乐了,就问,“那你说说,你想学什么?”

  沈勇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日后究竟想要干什么,就问,“那你觉得呢?你能教我些什么?”

  “呵呵。”苍满云点头,“好小子……自然是教你能耐。”

  “我跟着莫凡堂老爷子学功夫,那能看得出来,一招一式实打实,可我跟着您学什么?”沈勇问,“吟诗作赋我没兴趣,我以后也不会去说书算卦,更不会当土郎中……”沈勇叹气,“你说我这肚子空空,往里头填什么好呢?”

  “哈哈哈。”苍满云乐得哈哈大笑,道,“小子无知,不晓天高地广!”

  沈勇微微皱眉,“那你说,我肚子里填什么?”

  老头朗声一笑,“傻小子,男人的肚子里,填的不是学文也不是酒菜。”

  “那是什么?”沈勇不解。

  苍满云一挑眉,“乾坤!”

  沈勇一愣。

  “胸中有锦绣,腹内有乾坤。”苍满云一脸从容地道,“不用头上有金冠,不用身上着锦袍,天下之事,尽在掌握,运势命理,信手拈来。”

  沈勇心动。

  “小子,你媳妇不在,我不妨将刚刚算的那卦都告诉你。”苍满云忽然正色道,“不出一年,你媳妇儿必有大劫,你不救她,她就是个死。”

  沈勇一惊。

  “如何?”苍满云问,“学是不学?”

  “学!”沈勇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问,“我媳妇儿什么劫?”

  “嗯……说不好。”老头轻轻叹了口气,道,“此劫说不定还会连累到你……你可想好了,金玉良缘是好,一个不小心,可是亡命鸳鸯啊。”

  方一勺到了后院的厨房,找了找,发现厨房里头就几个烧饼,还有一块肉,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鼻子好使,闻了闻,低头又找了起来,很快找到了缸里的臭豆腐和两个咸鸭蛋。

  方一勺笑了笑,将肉剁碎了拼上咸鸭蛋的蛋白,加上葱花和姜丝拌好,炒成了香喷喷的肉酱。

  咸蛋黄直接放上锅子蒸熟。

  臭豆腐捞出来洗净,将烧饼放到灶台里头烘燥,取出剖开。臭豆腐下锅油炸……哗啦啦一响,炸成了金黄色香酥松脆,捞起来夹进烧饼里头,倒上肉酱汁,然后再将蒸熟的咸蛋黄取出来,捣碎后碾成粉状洒在烧饼里头。

  到了前院,就见沈勇和苍满云在石桌边对坐着,苍满云依然摇扇子喝酒,沈勇却是神情凝重。

  方一勺将臭豆腐夹烧饼递过去给两人,挨着沈勇坐下,问,“相公,怎么了?”

  沈勇转脸看她,脑袋里都是刚刚老头说的——一年之内,你媳妇儿必有大劫。

  想到这里,沈勇一张口咬烧饼,边吃边道,“老头,吃完了咱们就开始,你让我学什么?”

  老头嘿嘿笑着赞叹,“沈家媳妇儿,我吃了一辈子臭豆腐夹烧饼了,还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

  方一勺笑了笑,就听沈勇道,“那是,我娘子厨艺天下第一。”

  沈勇话音刚落,老头就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疼得他嘶了一声。

  沈勇大笑,“老头,慢点儿吃,别一会儿把舌头也吃下去了。”

  苍满云无奈地看了沈勇一眼,心中却是计较——原来,这大劫就出在厨艺天下第一上面么?

  正在寻思,就听沈勇追问,“唉,老头,问你呢,接下来怎么学?”

  “简单。”老头笑呵呵回手一指自己的那一幢小藏书阁,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给我把这楼里的书都看了!”

  “咳咳……”沈勇一口肉酱直接就窜进肺管子里了,捶着胸口猛咳嗽。

  方一勺给他拍背,边睁大了眼睛看老头,问,“这里有上千本书吧?怎么可能呀?”

  “怎么不可能?”老头一挑眉,道,“你爹科举前,一个月看了三千本书!男子汉大丈夫,还能被几个字吓住了不成?”

  方一勺和沈勇都一愣,沈勇三两口将烧饼吃完了,用水往下送,道,“他能看一百,我就能看两百!”

  “好!”苍满云笑着点头,“你迟早比你老子有出息!”

  沈勇奔楼里看书去了,方一勺左右看了看,赶紧跟上。

  苍满云摇摇头,掐指算了算,笑着摇头,“老沈啊老沈,你这生的不是龙也不是虫,是个麒麟啊……哈哈。”

  沈一博在家中啃着方一勺昨晚给他们做好的点心,惬意地看着书,就觉得……左耳朵怎么那么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