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红星和三个“黑五类”却踏上了向延安进发的征程。r
他们怕学校工作组派人阻止他们让他们回校就连夜顺着山间小路行进。一路上他们不时会看到队旗前导浑身穿着草绿色“军装”戴着红色袖章的红卫兵串连队伍唱着歌儿出没在各个路口。相比之下刚离校门衣着随便的四个“黑五类”就显得零散单薄。他们有一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感。红星建议：“咱们到了平凉县城也做一身军装扎上袖章再做一面红旗。要不咱们显得太土气了。”大家都表示赞成。r
走了两天他们来到了六盘山下。这里已经成了红卫兵的世界。村间小道上盘山公路上山坡上深沟里到处是黄潮涌动的红卫兵队伍。此起彼伏的歌声回荡在山间。r
盘山公路旁的石崖壁上有人用各色粉笔、毛笔和红漆写上各种标语。r
“不到长城非好汉”ǿr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r
“沿着红军的足迹前进ǿ”r
“战友们加油ǿ”r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ǿ”r
四个久居农村或小县城的“黑五类”青年一走向社会便觉得什么都新鲜。高峻巍峨的六盘山曲折迂回的盘山道遍山遍野繁茂的松柏都使这些第一回亲临六盘山的青年兴奋不已生发出各种联想。红星说：“咱们集体朗诵毛主席的那首诗词吧——清平乐六盘山。天高云淡预备起一”r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r
四个土里土气的小伙子嗡声嗡气的诗朗诵回荡在大山深处。他们迈着坚实的步伐踏着诗的节奏有股雄赳赳气昂昂的势态。在他们前面走着一支红卫兵串连队。他们一共是六个人一男五女一律草绿军装红袖章黄球鞋打着绑腿腰系皮带肩背行李。那面“继红长征队”的队旗由那个男生扛着。看得出这是一支来自远方的串连队因为他们不光衣着单薄而且大都一瘸一拐的行走得很是艰难。r
红星对三个男生说：“你看她们走得多吃力咱们帮她们背行李吧？”r
王卫国说：“咱们是男的人家是女的。咱们帮人家背行李人家有了想法咋办呢？”r
红星说：“正因为咱们是男生才要助人为乐哩。雷锋做好事难道还要分清男女吗？”r
说着话他们撵到了一起。看着几个扎着羊角辫子穿着绿军装的小姑娘口干舌燥汗流满面的样子红星他们增加了恻隐之心。r
红星走上前对带头的那个男生说：“喂同学你们是哪儿来的？”r
那位男同学说：“我们是张掖师范的。已经走了十几天了。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怎么这么精神？”。r
红星说：“我们是本省的才出校两天。你瞧队旗和服装还都没有做呢。哎同学能不能让我们帮个忙为你们的女生背背行李。我们身板结实。”r
几个女生听了七嘴八舌地说：r
“谢谢谢谢你们ǿ我们能背动。”r
“我们要学习女红军巾帼不让须眉……”r
“我们要一鼓作气登上六盘山；不到长城非好汉ǿ”r
有一个女同学说：“同学们战友们让我们重温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下定决心预备起——”r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ǿ”r
两队十个人的声音一同回荡在六盘山腰。r
红星也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战友们也让我们再重温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预备起——”r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r
红星接着说：“同学们战友们这下子该我们接过你们的行李卷了吧？我们虽然在两个省相隔千里路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洪流把我们卷在了一起我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那就是要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红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誓死捍卫红色政权……现在张掖的同学战友有了困难我们西原的同学就应该帮助。我们背上你们的行李赶路快一些要是像你们这个样子啥时候才能步行到北京呢？到了北京毛主席早就接见完了。你们还是不要客气让我们背上你们的行李吧？”r
几个男同学不容分说抢过了女同学的行李红星一人背了两位女同学的行李。十个人说着笑着向六盘山顶走去。r
快进平凉城的时候八里铺的桥头上排着两排小学生ࣿ红小兵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在夹道欢迎的同时要求每一个经过桥头的人要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这对于十个串连队的队员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每个人十分响亮地背诵了一段。之后一帮红小兵便忽啦一声围上来从大哥哥大姐姐的背上抢走了行李包裹把队员们领到了学校设立的“红卫兵串连接待站”。放下行李后一帮子小同学便铺床的铺床打水的打水热情地招呼着串连队的人。r
红星他们四人没有学校介绍信没有领到毛主席纪念章几个女同学就把她们自己的分给每个男同学一枚。红星他们四个人第一次得到了那枚手指肚儿大小红鲜鲜、亮晶晶的毛主席像章别提有多高兴了。r
第二天吃了早饭大家分头上街。红星等四个人在商店扯布在裁缝铺里做军装和队旗张掖师范的同学则上街看大字报撒传单搞宣传。r
在商店里扯布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麻烦。宁夏的布票在这里用不上。这年月布匹供应十分紧张自从红卫兵开始大串连以来草绿色布匹更加供不应求即就是有甘肃的布票也不能大量供应。正在这时红星眼前木板柜台上飘过来了一叠甘肃布票。这是谁抛的布票呢？红星抬头四下观看忽然看见有两位女孩子冲着他笑并点头示意：那布票是给你们的ǿr
李吉拿过布票数了数是八丈四尺四个人平均每人两丈一尺。这在当时每人每年只发二丈一尺布票的情况下显得尤为贵重。r
红星把散乱的布票从李吉手里接过来双手递到那两位女青年面前笑着说：“这么多的布票一定是你们拿了全家人的我们不能要。谢谢你们ǿ”r
可那位个头稍高的女青年说：“你们大串连闹革命哩要到北京见毛主席哩我们支持些布票是完全应该的。不要客气拿上拿上”。她又对售货员说：“给看他们需要多少就给他们扯多少。不够了我这里还有哩。”那女青年干脆接过布票强行塞到售货员的手里。r
那位男售货员看了看红星又看了看那两位女青年就吃吃吃地扯起布来。r
四个人每人扯到了一身军装自是高兴。加上帽子和衬布每人用了一丈五尺布票。他们付完款一结算还剩两丈四尺布票。要道谢那两个女青年退还多余布票并问她们的姓名和地址的时候却找不见了她们。四个人分头去找才在街道上碰到了。r
她们是平凉棉纺厂的女工一个叫杨红梅一个叫杨又梅是姐妹两个——杨红梅ǿ？又是个杨红梅？红星听到了这个名字体内迅速有了反应。但此时此地他顾不了那么多。r
吃晚饭的时候张掖师范“继红长征队”的队长王志红说：“我们今天上街宣传演节目人太少一男五女没法儿搭配我看咱们两个队合到一起正好是五男五女跳舞干啥也好配个对子路上也好照顾。我一个人遇上困难这五女上将还照顾不过来哩。”r
这个意见正中红星下怀。但王卫国却不大同意他主要嫌女同学婆婆妈妈的不利索耽误他们上北京见毛主席的时间。可他一个人的意见扭不过红星三个人。再说他们是背着学校和工作组私自出来的没有带介绍信一些接待站不予接待就是勉强接待了也领不上毛主席像章、语录牌等纪念品。两个长征串连队合为一体才能解决这些问题。“继红长征队”的介绍信上正好开着十个人。r
双方一商量大家都显得很高兴。晚饭后决定排节目。一边排节目一边等红星他们做衣服。初步定了几个节目：《老两口学毛选》、《毛主席著作放光芒》、《打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造反有理》、《看见你们格外亲》等。r
“军装”很快就做成了四个小伙子穿戴起来显得英气勃勃。十个男女排成一队队旗前导上街宣传。r
红星是艺人刘铜锤和勾魂娃的后代演节目的天赋自然比其他同学好。他演什么像什么。一出《老两口学毛选》就吸引了观众。他演老头子马红星演老婆子。两个“红星”恰到好处地配到一块儿。r
“收了工吃罢了饭r
老两口儿坐在了窗前哪r
咱们两个学毛选。”r
“老头子。”r
“哎老婆子。”r
“你看咱们学哪篇？”r
《老两口学毛选》之后是四个女同学的表演唱《我是公社饲养员》。r
四个女同学正演得起劲突然有人冲开围观的群众喝令她们停演。r
大家一看也是三个身穿黄军装戴着红前卫战斗队袖章的青年大汉。为首的一个指着不知所措的几位女同学问：“谁让你们演这节目？你们为啥要演这节目？”r
红星抢上一步也不示弱他反问：“我们为啥不能演这节目？这节目为啥不能演？”r
那个人说：“你们再给我唱唱这词儿看哪里有一句阶级斗争的话？哪里有一句歌颂毛主席和共产党的话？文化大革命都进行到这个分儿上了你们还是养鸡呀养猪呀的。你们是在鼓吹阶级斗争熄灭论……”r
红星说：“你们不要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谁鼓吹阶级斗争熄灭论……”r
王志红也说：“歌颂人民公社有什么不好？毛主席还说人民公社好呢。”r
红星接着说：“我们演节目你们也来管？大路上来了个卖驴笼嘴的你们把嘴伸那么长干啥？”r
为首的那壮汉一听红星在骂自己就一拳头打了过来红星的脸上挨了一拳两个厮打起来。r
待围观的人把他们拉开之后红星的鼻子被打出了血。同学们赶快把他扶到就近的医院医院也乱糟糟的急诊室给他作了简单的消毒擦血处理后开了些止痛消炎药。r
回到接待站同学们围在他的床前用好话安慰他几个女同学还为他用毛巾热敷这使红星气消了许多。r
李吉发现自己脱下来准备洗的外衣外裤和臭袜子全都不见了。红星他们三个人的也不见了。李吉说：“这些服务员真奢侈咱们的衣服袜子还要洗着换哩她们就给当破烂撂掉了。”r
王卫国说：“服务员撂掉要问咱们哩她们没有问咱们肯定是哪个要饭的顺手牵羊拿走了。”r
红星说：“几件旧衣服、臭袜子拿就让拿去吧。唉我这是挂彩没有挂到战场上却受了那王八蛋的气……”r
这时马红星从门里进来了她笑着说：“哎老头子你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呀？”r
几个人都被逗笑了。红星也笑了。r
喧闹了一天几位女同学走后大教室的几十位男生也陆续进入了梦乡。何瑞金用热水为红星敷了眼睛洗了脚之后也钻进了自己的被窝。r
红星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睡。被打伤的左眼隐隐作痛。他真没有想到会在平凉街道上遇上这么倒霉的事平凉人怎么这么坏？我们演一个节目管你什么事挡你什么路？难道毛泽东思想就是这么捍卫的？我们长征串连上街宣传也是捍卫毛泽东思想捍卫红色政权。他妈的他们假装什么革命。r
听死去的姑妈陈红氏说自己也是平凉城里人父亲母亲都在平凉城里很有名气。也许是这个原因吧？自己一进平凉城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尽管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有来过这里可冥冥之中好像对平凉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似曾见过。杨红梅、杨又梅姐妹二人赠送布票使自己有一种到了家的感觉。提到杨红梅他自然想起了工作组杨红梅。两个杨红梅名字一字不差年龄个头脸型也都差不多。只是发型和衣着不同。工作组留着长辫子辫稍长得能打到屁股蛋子上。她喜欢穿一身深蓝色制服夏天则穿着白花大翻领衬衣青布裤子偏口口条绒鞋。而平凉的杨红梅却剪着短发上身穿紫红色棉衣袖子上套着蓝色护袖。下身穿绒裤绒裤上套一件草绿军裤有一股飒爽英姿的英气。她热情大方跟人说话总是笑吟吟的不像工作组杨红梅那样老是板着一副面孔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但她晚上做那事的时候却像一头久渴的老乳牛一样使他防不胜防。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这个杨红梅也能跟自己那样吗？他似乎更喜欢这里的杨红梅。r
张顺龄坐在班车上她的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每一支串连队她都不放过。这时又有一支男女红卫兵组成的串连队进入了她的视线她带着哀求的口气再次请求司机：“请再停一下车……”r
这已经是第四次停车了班车司机很不情愿地慢慢停了车埋怨说：“像你这么个怕不是个办法？那么多的红卫兵串连队你到哪里寻找人呢？”r
满车的旅客也七嘴八舌地嚷起来：r
“咋又停车？”r
“这样随便停车耽误了我们的事情咋办？”r
“不行。再停车就把我们的车票钱退了ǿ”r
顺子就眼泪汪汪地对大伙儿说：“各位领导各位爸爸大爷我是在寻人哩请大家行行好”……r
司机不耐烦地催她：“快去快去。寻着寻不着快去快回。”r
马路边上一队十来个红卫兵说说笑笑摇摇摆摆地走着一律的草绿军装红袖章。r
看到有个高大的男生背影有些像红星顺子连忙跑上去。她不敢大声喊只是在嘴里轻轻地念叨着：红星红星ǿ他就是红星……可跑到跟前一看却不是红星。十来双眼睛都诧异地盯着她有人还发出了讥笑。有个男生问她：“你找谁？”r
顺子说：“我寻找我家兄弟他他跟家里人吵了架出走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r
见她哭了大家脸上的表情马上严肃起来。那个男生问：“你兄弟叫个啥名字长啥样子是哪个学校的？我们替你打听。”r
顺子听了心里一阵感激就擦了把眼泪说：“我兄弟名叫红星个子跟你差不多一样大方脸盘大眼睛双眼皮肤色有些黑。是西原县第一中学的学生家住在红城子大队你们见了他就说他姐姐——噢我叫张顺龄满世界找他哩让他赶紧回去……拜托了ǿ”r
顺子说着乖巧地向大家鞠了两个躬就转身向班车跑去。r
继红长征队又在平凉城里住了一天红星的伤稍有好转大家就出发了。为了赶县城接待站他们需要一大早赶路。r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两支长征队十个人正好五男五女他们和她们是男女搭配走路不累笑语爽朗歌声飞扬：r
我们走在大路上r
意气奋发斗志昂扬。r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r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ǿr
向前进向前进……r
大家正唱得起劲突然一辆大轿车停在他们身旁。接着从车上走下三名女青年。她们是平凉红卫兵接待站的服务员。r
大家的神情马上严肃起来了她们这么远来追赶这支串连队一定是站上丢了东西或者欠了伙食费？谁拿了她们的东西欠了她们的伙食费呢？r
大家正在纳闷三个女同志各从自己的提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问大家：“这是你们的吧？”r
红星他们一看哟这不是我们丢失的衣裤和袜子吗？r
王卫国连忙接过来用手拨拉着看了看只见他们丢在床上的旧衣服臭袜子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袜子的破洞还被补上了新布。r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在做好人好事哩ǿr
给钱她们不要夸奖她们她们说为毛主席红卫兵服务是她们的光荣。几个男生只好闪着激动的泪花把女同学送给自己的戴在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摘下来别在了几位女服务员的胸前……r
目送着三个女服务员登上返回平凉的班车大家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红星说：“咱们唱支歌儿送别她们吧？大家说唱个什么呢？”r
马红星说：“反正是革命歌曲呗？你起什么咱们就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