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右派分子占领社会主义文艺舞台的事件由于支书红富贵的态度坚决田彦文也拿他这个延安下来的老党员没办法就只好报请公社党委进行了通报批评。r
不过对于齐翠花的影响还是不小的。r
转眼间麦子黄了公社号召要龙口夺食。组织突击队连夜抢收粮食。齐翠花等五个“分子”自然被赶下了麦地。r
这年的雨水多施的土粪也多麦子长势旺盛人们都用镰刀割。齐翠花不会使用镰刀就用手拔。长长的一坡趟湾五个分子一字儿排开其他四个人都用镰刀割很快就把齐翠花甩在了后面。红乾坤、红为民两个男人手起镰落随着“嚓嚓嚓”的声响他们的两脚蹲式移动;李桂花妯娌也腿绑护膝单子跪着割麦子。看来他们四个人都早有准备。割起麦子来得心应手。这下可苦了齐翠花。她起先学着两个男人蹲下拔麦子可蹲了一会儿就不行了。她又跪下可是没有准备护膝单子双膝一着地就被土坷垃垫得膝盖生疼。她的两只手拽着沉甸甸的麦子一撮一撮地拔着一开始还能将就可不一会儿双手就疼得不敢与麦秆接触。人家四个人都是前一个人下葽子后一个人捆苋子她单人一个应当下葽子等下一趟第一个人上来捆苋子可她哪里会打葽把?她学着人家抽一股麦子拧葽把可刚一放下葽把就散开了。眼看着他们四个人割到半地了自己还在地头上折腾心里甚是焦急。这还不算麦子拔出来根子上带着土她一抖动麦土便钻入她的脖子和两腋奇痒难耐。她心中暗暗叫苦:麦面好吃可这麦子实在难收呀ǿr
正在她又急又气又难受的时候前头的李桂花折回头向她喊话了:“老齐齐翠英快拔呀你咋唱墙头记呢?”r
《墙头记》是一出旧戏。一家兄弟两个不孝敬老父轮流管老父吃饭轮到大月末尾的一天就没人管老人老人就被拥到两兄弟家的隔壁墙头上爬着。齐翠花独自一个人拔麦子就像骑在墙头上一样。r
农村割麦子是一年四季最辛苦也最热闹的农活。望着半人高一眼望不到边的麦浪农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于是男女老少便在麦地里摆开场子拉开架势显把式搞竞赛看谁割得又快又干净这样就“委镰子”、“刨镰子、”“飞刃子”七脚六手都使用上。一块麦地里楼梯似的排开阵势手起镰落一片嚓嚓之声有些年轻人还会漫起“花儿”助兴。r
阿哥哥你把人活好r
只等到泾川把麦割倒;r
泾川的麦子割完了r
尕妹子想成个黄连了ǿr
上山里种的是麦子r
下山里种的是豆儿;r
麦趟里尕妹子一溜儿r
哪一个是我的肉儿?r
八月里来八月八r
我跟我王哥拔胡麻;r
一拔拔到地头下r
王哥给我梳头咖:r
九月里来九月九r
我跟我王哥扬豌豆;r
一扬扬到大饭罢r
我给我王哥做饭咖。r
十月里来十月一r
我给我王哥缝棉衣;r
一缝缝到鸡叫唤r
我跟我王哥睡觉咖ǿr
麦趟里是显英雄的地方可也有技不如人的“狗熊”。这些人往往赶不上趟被人家远远甩在后面一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割着人家留下的一绺麦子。这一绺麦子就像是一堵墙割ࣿ拔这绺麦子的人被称为“骑墙头”。骑墙头者就成了麦趟里“狗熊”、“齉松”的代名词。齐翠花不懂这些可李桂花却是有意刺激她。不过齐翠花从她和他们的笑声中悟出了她是不怀好意的。她又听见她把自己叫“翠英”她的怒气一下子涌上心头冲走了欺人的麦土和手指的疼痛。她加大了拔麦子的力度。她想一定要咬紧牙关赶上去不能让这一帮真正的阶级敌人看笑谈。她顾不得弄坏裤子跪下拔一阵又蹲下拔一阵双手捋出了血她也不顾咬着牙拔着、拔着……r
齐翠花豁出去了进度果然快了她拔着拔着趁擦汗伸腰的机会抬头一看发现她的“墙头”被前面截断了。她正在纳闷:是谁在帮自己呢?却听见前面有人发生争吵。r
女人说:“就你会献尖就你会疼人?你咋不替老娘割麦子却替她割麦子?”r
男人说:“她一个从小唱戏的女人会割啥麦子?你不看她孽障的样子?”r
女人说:“她孽障?她才不孽障哩ǿ她们合伙整治你老子的时节你咋不说她孽障?小心把你娃的魂儿叫人家勾去了着。”r
男人说:“有娘老子跟儿子这么说话的吗?”r
是李桂花跟儿子红为民在争吵哩。由此齐翠花想到那一次送土粪替自己完任务莫非也是红为民?他为什么要帮自己?r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难以招架。齐翠花恨不得有个老鼠窟窿钻进去躲躲那毒辣辣的阳光歇一歇那快要散了架的身子骨。李桂花和红乾坤两家都有人送来了午饭和凉开水他们四个人拉了麦码子遮太阳坐在一起吃饭喝水。齐翠花没有人送饭送水只好一把麦子一把泪地“削”他们留给自己的另一堵“墙头”。也许是那四个人也累了饿了也许是李桂花娘儿俩刚才吵嘴了此时他们四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在地头上吃饭喝水。r
齐翠花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她心里怨道:老红你真格狠心ǿ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齐翠花啥时间在烈日下拔过麦子?再改造不也是这么个改造法。监狱里的犯人也要给人家吃饱喝足哩。与其这样改造还不如把我法办了收到监狱里算了。儿子丑旦如今也放暑假了肯定在家里他为啥也不关顾他老娘的死活呢?我不干了头割了碗大的个疤ǿ我要把这一双血手举到红富贵面前举到丑旦面前我还要举到公社书记、主任面前让他们都瞧瞧有这么改造右派分子的吗?r
想到这里她扔下捏在手里的一把麦子回头就走。她刚一抬头却看见顺子迎着她走来。顺子一手提着水罐子一只胳膊挎着竹篮子。她心里一阵激动收起的眼泪又流了下来。r
顺子走近她说:“婶子快吃饭吧时间大了你一定饿了吧?”r
顺子说着把篮子和罐子放在地里拉了一只麦捆子。让她坐下。r
齐翠花问她:“是谁让你送饭来的?”r
顺子说:“是我大。我大说他差一点儿也把这事儿忘了是富贵叔提醒他的。婶子你快吃。这么远的路饭都凉了。”r
听到是红富贵提醒张学仁打发女儿顺子给她送饭送水齐翠花在心里感念了一句:他到底还是个好人ǿr
当顺子伸手给她递水碗的时候看见她被血汗和泥土糊得脏兮兮的双手突然惊叫起来:“哎呀你的手咋了?是让刃子割了还是冰草割了疼吗?”r
齐翠花勉强笑了笑说:“手上打了血泡不要紧的。”r
顺子说:“都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要紧?你先站我给你浇水洗一下。”r
齐翠花说:“水吃紧得很不要浪费。我先喝一口口渴得舌头都伸不直了。”她接过水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剩下的水顺子给她浇着洗了脏手。刚刚麻木的手被凉水一浇一阵钻心地疼痛。但她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忍着没有叫出声来而露出了苦涩的笑意。r
吃了两碗白面疙瘩和豆面拌汤又喝了一碗凉开水觉得轻松多了。她让顺子把篮子和盆子、碗拿回去把水罐子留下来。打发走了顺子她又自觉地上了那段“墙头”。r
好不容易熬到了后晌齐翠花实在坚持不下来了就坐在麦捆子上歇缓。这时候大队长红立昌带着记工员张九龄来量地验收了。他们一进地头用脚踢着齐翠花胡乱捆扎的麦苋子骂粗话。r
红立昌说:“这谁捆的麦苋子?还没有我的球壮真是胡日鬼哩这八成儿是老齐捆的苋子这哪里像个庄稼人捆的?”r
九子用脚踢了几个苋子就发现了上面的血迹惊叫起来:“队长叔你看这是啥?黑乎乎的好像是谁的血?”r
红立昌伸手抓起麦苋子仔细看了看也说:“真个是血。是谁的手让刃子划破了?”r
红立昌发现齐翠花在前头用手艰难地拔着麦子就悄声对九子说:“怕是老齐月经来了……”r
他们来到齐翠花跟前看见她的手上还在流着血两个大男人一下子愣住了。r
麦子上场了大伙儿都忙碌着打碾储藏等着分麦子。可招弟几却是越来越焦急。马堡子那边打发媒人一遍一遍地催要订下日子择日登记迎娶。招弟就约出来九子商量。r
夏季的夜晚月光如银似水。招弟得知九子今晚夕在打麦场里放哨就给父亲假说她要找齐翠花学文化溜出了家门。她按照九子事先的约定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第三个大麦摞底下。大麦摞旁边正好堆放了一大堆打碾过的麦草。九子已经在麦草垛上扒了一个洞。他见招弟儿来了就拉住她的手让她钻进洞子。别看他们二人关系密切但以前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大都在白天无非是说说话儿或者谁给谁拿点好吃的好物儿还从来没有在夜里单独相处在一起过。九子让她钻进麦垛洞她的心一下子仿佛要跳出腔子。她甩开他的手悄声对他说:“里头黑洞洞的吓人哩咱们就在外面说。”r
九子有点生气他说:“外头不保险支书队长有时间查哨哩要是让他们碰见难打整得很。咱俩个钻进洞里再扯些麦草把洞口一堵神鬼不知你想说啥就说啥……”r
九子说着自己先钻了进去。他叫她:“你快些进来还磨蹭个啥?”r
招弟也只好慢慢地钻进洞去。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撕扯着麦草把洞口堵严了。r
九子问:“你给我说啥话哩?”r
招弟说:“啥话?马家堡子催着要娶我哩你说咋办?”r
九子说:“娶你你就去当新媳妇儿我们给你添箱么……”r
招弟说:“去你的ǿ我要是想去还找你拿啥主意?你明知道我不愿意去你却故意装傻拿我开心哩。”r
九子说:“那咋力?你你不想去马家堡子那么你想去哪?”r
招弟说:“我想去哪达你还不知道?”r
九子说:“我不知道。”r
招弟说:“不知道了拉倒。我把你白白当了人。我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