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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眉户:阳春儿天೿秋燕去田间(3)


红富贵却将话锋一转೿为她撑腰打气了:“话讲到这达೿我还要强调:老齐虽然是右派೿是下放劳动改造的೿这是组织上的事೿我们无权过问。可如今是咱红城子宣传队的导演೿这是支部请示了上级研究决定的。既然支部决定她当导演೿大伙儿就得听她的。她排戏也是接受劳动改造೿要是这次演出成功೿也可以提请上面给她摘帽子。她摘了帽子也就跟我们大伙砖头上画老爷哩——般大的身份了。谁要是不听她的೿给她难堪೿就是对我们支部的不满೿听见了吗?她虽然如今是右派೿可她的戏那可是没麻达೿旧社会可算几省有名的勾魂娃೿在延安也曾经是很受欢迎的文艺战士。大伙儿要好好向她学戏೿学本事೿至于劳动改造೿那是支部的事೿是上面的事。老齐你也就放开胆教೿该说的就说೿该管的就管೿谁有意见了就给我提೿不要难为老齐೿听见了吗?立昌、立贵೿这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先走೿明儿还要到乡上开会去哩。”r

红富贵走后೿大伙儿扭了一阵秧歌೿又开始排戏。豆换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脸还胀着೿就排《扎红头绳》和《秋燕剜菜》两折新戏。三折旧戏难度大೿几个新派的角儿都是女娃೿唱腔得一句一句地教೿就留在后面。《扎红头绳》是大宝父女俩的戏೿大宝演杨白劳೿女儿杏花演喜儿。也许是大宝在家中给女儿吃了偏份饭೿杏花的几段唱腔都学会了೿就是动作显得别扭೿齐翠花就跟大宝二人一遍一遍地做戏。r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r

我爹没钱不能买;r

割上了二尺红头绳೿r

给我扎起来哎哎哎೿r

哎哎哎扎呀扎起来ǿr

他们做一遍೿就让杏花照着做一遍。r

杏花只有十六岁೿从来没有演过戏೿唱了词儿就忘了做动作೿做了动作忘了词儿。大宝性急೿就瞪女儿两眼。齐翠花生怕把女娃瞪羞了೿就说:“杏儿进步大哩。今儿先学到这达೿回家后自个儿再练习一下೿明天再排。”r

《秋燕剜菜》由秀英、翠英、九子三个人演。秀英和翠英是亲姊妹೿是红立昌的侄女。秀英演梁秋燕೿翠英演二嫂೿九子演春生。r

阳春儿天೿r

秋燕去田间喏。r

齐翠花೿三宝和红立贵三个人一人教一个角色೿三个人在前头做戏೿三个新手跟在后面学。他们折腾了半夜೿才散伙各自回家。r

齐翠花跟九子兄妹两个一同回到了红家堡子。她向九子妹子顺子要着烧了一脸盆热水೿擦洗了身子就躺在炕上。今晚೿她有些兴奋೿一时难以入睡೿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心事。r

红富贵的出面೿打破了这一月多来她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僵局೿也在很大程度上支持了她೿鼓励了她。对于他的为人处事೿她是非常明白的೿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可经历了人生最不能容忍的夫妻分离之后೿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善待自己吗?如果自己不是右派分子೿话可能还好说些೿因为离婚的事毕竟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她虽然心里装着田大勇೿但她并没有嫌弃他的意思೿在他受了枪伤೿生理功能失调以后೿她也没有想到要跟他离婚。真是山不转水转。自己被打入另册೿就成了阶级敌人೿一个共产党的支部书记还能同情善待阶级敌人吗?她前几年也学习过有关文件条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ǿ红富贵当然不能因一个右派分子而得罪广大人民群众೿更不能让上面抓住他这个支部书记与阶级敌人藕断丝连、同流合污的把柄。他今晚讲的话在一帮小青年来看೿是滴水不漏೿可对于感情丰富细腻的她来说೿还是觉察到了某种信息。由此她想到头一次向田里背土粪时有人暗中给她添够粪堆的情景೿还有在庙里大宝和村长立昌待她的态度。这一次又让她避开繁重的体力劳动೿让她担任导演的事೿她心中涌上一股感动之情。r

她于是想到了他的伤病。r

那年在西原县城劫狱೿他遭了暗枪೿下身受了致命的一击೿虽然生命无大碍೿但下身却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尽管那时的边区生活艰苦೿工作忙碌೿但日久天长೿她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寂寞?尽管边区对男女作风问题抓得十分的紧೿但她与田大勇暗渡陈仓的事还是时有发生。她对他的热情便一天少似一天೿回到家里借故动辄发脾气。这样的日子自然过得少盐没醋。终于在一次吵闹后೿他向她提出了离婚。r

那是一个春日的傍晚。在南泥湾慰问演出归来೿她觉得十分劳累೿就躺在炕上休息。她知道೿每当这样೿他总是要去集体食堂打饭೿把打来的饭摆在炕头的小炕桌上೿三遍五遍地叫她起来吃饭。这天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大觉೿照例是他把她叫醒的೿但他叫她不是洗脸吃饭೿而是从外边带来了客人೿要她到食堂打饭。她见他带来的客人不是什么部队首长೿也不是熟人和朋友೿而是一个头扎羊肚手巾的老农೿而且这个老农是找他看病来的。她的心里就来了气೿说了一声:“我身子不好೿我不去”。又当着那老农倒头背身躺下了。r

他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发作೿就让那老农坐在板凳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抓着老农的手诊起脉来೿边诊边询问他的病情೿问得十分详细。她实在饿极了೿就掀起被子೿趿着鞋子下了炕೿嘘地一阵风从那老农眼前走过೿临出门时把门板重重地甩了一下೿震得窑洞顶上的土往下淌。r

这下子他不依了。她对于他的傲慢甚至无礼೿他逆来顺受惯了೿但他不能容忍她对他的病人当面这样非礼。这是边区೿军队和老百姓的关系是鱼水关系೿军队爱护老百姓是一条天天讲天天做的铁的纪律೿谁要是看不起老乡೿谁就要受到大伙儿的批评。他不允许他的妻子这样对待老百姓。他本来要撵出窑门训斥她೿可他又怕在老百姓面前吵架影响不好೿就没有作声೿只是以自己的热情来弥补她对老乡的不恭。如果她从食堂回来打两份饭摆在炕桌上೿他也许就气消了೿不至于发生后来的事。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自己吃了饭೿找王兰香去了。r

王兰香跟丈夫张百旺都在文艺队೿基本上每天在一起೿住得也不太远೿他们夫妇同样住在一孔窑洞里。两家人亲得跟一家人一样೿串门是经常的。看见王兰香夫妇亲热开心的样子೿她总是唉声叹气。当她随着熄灯休息的军号声回到自己的窑洞时೿一进门就有股烟雾向她飘来೿红富贵坐在油灯下一口接一口地吸闷烟೿看来他吸的烟已经不少了。她也不问他吃饭了没有೿也不问那个老乡究竟得了什么病。她刚要脱鞋上炕೿他摔掉了烟头೿对她说:“你先别睡೿我有话对你说。”r

她扭头瞅了他一眼೿还是脱鞋上了炕。然后不冷不热地说:“你有话就说。”r

他说:“翠花೿咱们分手吧?我考虑好了。”r

她也曾不止一次地想提出这个问题೿可总是被良心挡回去了。他是对她有恩的人೿他把她一个被遗弃的瘾君子从平凉城里带回了家೿不仅保住了她母子的性命೿还让她脱离了苦海೿走上光明的大道。他为了救朋友೿也为了替自己出气೿才挨了黑枪೿成了这个样子。她要是离开他೿别人怎么看?上级首长怎么看?在边区೿虽然大力倡导婚姻自主೿但他们夫妻都是有一技之长的有影响人物೿他们离婚的原因要是传到社会上೿他跟她在人面前咋做人呢?除了这些因素外೿张百旺、王兰香、田大勇这三个人的关೿她就过不去。为了治好他的枪伤೿恢复他的功能೿这三个人可是没有少费心机೿他们三个人把所有积攒的津贴都拿出来೿让她陪着他到西安、上海医治过೿可由于伤得太重೿几家大医院还是为他的那个病判了死刑。r

她与田大勇的事她和他们五个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他们生怕这丑事被上级知道了挨处分೿都包得极严极严。随着时间的推移೿田大勇的内疚之情日益加深೿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拒绝她的追求。他为了避开嫌疑೿没有进文艺队೿而是要求到安塞县工作。这样೿她跟他一月半载才能见一次面。要是她提出与丈夫离婚೿田大勇这个硬汉子是绝对不会答应的。r

这晚೿当他郑重其事地向她提出离婚时೿她反而不知所措了。r

他说:“翠花೿你还年轻೿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守一辈子寡。我揪住你不放೿其实是一件很自私೿很不道德的事。我想好了೿咱们离吧೿好聚好散。离了咱们还是朋友……”r

“不೿我不离。”她当时说得好像很坚决。r

“翠花。”他走过来坐在了炕上头说೿“你心里咋想的我最清楚。这事是我要离೿不是你要离೿对吗?只要你同意೿我明早就向党组织汇报೿你不用出面。”r

“那党组织能同意吗?”她说。r

“咋不同意?新社会要解放妇女೿就是要给妇女婚姻上的自由。咱们不是天天宣传四妹子、刘巧儿೿提倡婚姻自主吗?再一个೿咱们的事明摆着的೿上级党组织会考虑咱们的实际情况的。”r

她说:“那百旺两口子೿还有大勇不同意咋办?”r

他说:“只要党组织同意೿他们不同意是闲的。他们不同意有我出面。你别管。”r

那一晚上೿她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她对他的温情达到了另一种境界。r

“富贵೿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要离开你೿我还真舍不得೿今晚上就让我好好伺候伺候你。”r

她搂着他೿把那粉团似的脸儿紧贴到他的脸上೿把舌头顶进他紧闭的双唇。她觉得他嘴里的烟味儿不是苦涩೿而是香甜。她不让他动೿让他仰卧在炕铺上೿她一件一件地为他脱衣服೿轻轻地抚摸着他身体的各个部位……r

“翠花。”他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我求你答应一件事。”r

她说:“什么事೿你说?”r

他说:“我……我想把儿子留在身边……”r

对于儿子丑旦的事೿她没有过多地考虑过೿当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时೿她竟有些茫然。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要突然一下子把他割舍开೿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r

她的迟疑使他有些焦急。他生怕她不答应೿就说:“你今后还会再生养೿可我呢?我……”r

她听到他在哽咽೿当她把嘴唇贴到他的面颊时೿她吻到的是一抹热乎乎的泪水。她说:“富贵೿你别难过。我೿还有丑旦೿都不离开你……”r

他突然推开她೿厉声说:“你咋又变卦了?我只要儿子೿你೿你还是……我们还是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