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子释放出看守所的第二天就去了伏杰家。r
大门关着他敲了敲门板伏杰开了门。他似乎没有显现出惊讶来说:“小铁你回来了啥时候出来的?”r
柱子说:“昨天我找你问个事屋里有人吗?”r
伏杰说:“有哩冯丽在哩。如果事情不要紧的话明天你到办公室里来谈。”r
“不行我今天就要说。”柱子显得有些生气。他知道冯丽是伏杰家的常客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就没有理会这个迈步进了伏杰的四合院。r
见柱子已经进门了伏杰也就再也没有拦挡只好插上了大门跟着柱子进屋了。r
冯丽坐在低凳子上扣。毛线见柱子进来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但她很快以热情驱散了尴尬。她起身说:“哟是柱子呀啥时候回来的?回来了就好。”r
柱子看了她一眼生硬地说:“我要给伏局长说个事请你到那边屋里避一下”。他的语言无可置辩冯丽就一手抓毛线疙瘩一手拾毛衣袖子怏怏地走了出去又进了旁边的小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从门板的响声中柱子听到了她的不高兴。他心里骂道:“你还有啥不高兴的哩?你她妈的捏了撮撮把我日弄得里外不是人我挨骂坐号子哩你们却青天白日地不上班躲在屋里图受活哩……”r
伏杰说:“小铁让你受苦了这事儿你就暂时受一下委屈往后我会照顾你的这个业务副团长迟早是你的……”r
“往后往后?当时我就抬不起头还往后哩?”柱子显然还在生气“往后谁晓得是啥形势哩?不行。这件事儿看你当局长的咋么办哩?”r
伏杰说:“小铁好兄弟你先不要说这话要把事情往长远看哩。来先抽一枝炯消消气。哎喝酒吗?你出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理应给你接个风咱哥俩先喝两杯酒剩下的事儿回头再说。”r
柱子接过了烟又顺手撂在桌子上他说:“不吸也不要你接风这件羞先人的事是你局长一手导演的我这一辈子抬不起头你得给我一个说法。”r
伏杰揉了揉水泡眼皮叹了一口气说:“我也觉得很被动但到了这个份上咱哥俩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一个槽上拴的叫驴一荣俱荣一伤皆伤。哥理解你的心情你暂时咬着牙关忍耐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耐心。哥给你答应的话迟早要兑现。你想么齐翠花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是秋天的蚂蚱了还能蹦跶几天?这个副团长迟早还不是你的?我还想着你先当个副的锻炼上几年我把这个正的都给你那时候你铁柱子可就牛皮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至于眼下吗?你把头搔得毛毛的啥话也不要说你一口咬定是喝醉了酒糊里糊涂进了老齐的屋是酒后失态懂吗‘酒后失态’只要牢记这四个字一切的一切都是闲的。这一阵风过了等人们把这件事淡忘了齐翠花也就退了那时候就水到渠成了。我知道兄弟受了委屈。来把这一千元拿上算是当给兄弟的精神补偿……我知道兄弟是儿子娃娃男子汉一定能够顶住压力闯过难关的。”r
这时候冯丽端来了一盘红艳艳的西瓜说:“你们谈工作谈得口渴了吃牙西瓜再谈。噢柱子你还没有毛衣吧?你要是不嫌弃这件毛衣就给你织。天晴修水路无事早为人嘛。现在大姐给你织了毛衣以后你当了业务团长可别忘了大姻。”r
天气越来越旱黄风土雾刮得天色灰蒙蒙的。县上的四大机关领导干部都包了乡村下到基层开展抗旱自救工作。r
杨红梅主动要求下到红城子去。她说:“我在那里搞过运动我熟。”r
红城子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别的莫要说起单是这青烟袅袅的机砖厂就成了这里的一景。整码整码的红砖四四方方地垛在河滩上还有一排排打制的生砖坯子垒成了一道道墙拉运砖的卡车、拖拉机、手扶、架子车也是络绎不绝树上大喇叭的秦腔声迎送着砖厂出出进进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们。r
红星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他亲手办起来的机砖厂。当他在广州说出这话时杨红梅说:“我一定抽空去看看。”r
不想杨红梅来到红城子碰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张顺龄。r
张顺龄当然知道杨红梅跟丈夫红星的关系当她猛然看见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情敌时她鼻子里发了一声“哼”就扭过头去干她的活计。她的任务是点数装上车的砖头以便和红志远点数的头道工序相吻合。r
她记恨杨红梅并不是以前她当工作组的时候占有了心爱的红星也不是前几年唱传统戏的时间她指示人用手铐铐了扮演王彦龙的丈夫——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该发生的事早就发生过了她没有心思吃这个醋连冯菊花那样的人她都不计较、不吃醋对远离乡村当了干部的杨红梅她也是计较不起来的。她恨她鄙夷她是她竟在红星人了监牢后落井下石的行为。她想:你拉他下水的时节你不顾自己工作组的身份恨不得把他噙在口里可这会儿他有难了你却一点儿情份都没有暗中支持两个女戏子想把他往死路上整你咋就那么心狠呢?你要是帮一点忙他出来了肯定会记你的情的……他离家出走肯定是伤了心害得我们一家人前不前后不后的你还有脸来到红城子?ǿr
可怜的顺子哪里晓得她跟他在广州的事情?r
广州之行思想和性格发生了重大变化的红星彻底征服了杨红梅四十八岁的她在这个健壮男人跟前再也摆不起政协副主席的架子了那高高在上的虚荣心被这个男人细心入微的关心融化了被这个男人的良好素质和阳刚之气征服了。当她下定决心死心踏地向他靠拢时他却斩钉截铁地说出了“最后一次”的话。当她第二、第三天晚上向他发出邀请信号时他都微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神情随和但态度坚决。当他为她和女儿、侄儿买了飞机票把那大包小包启票装上飞机运仓的时候她内心起了急剧的变化——要不是女儿、侄子在场她肯定会说:星咱们都记住对方吧?r
看见头戴草帽浑身是土像男人一样劳作在砖厂工地上的张顺龄想起自己与红星在那高级宾馆里的一幕看见她穿的裤子膝盖上打了补丁而自己和女儿、侄儿三个人带回来红星为她们买的上万元的服饰她的心里难受极了。由此她想到:把从广州带来的一部分衣物当面交给她和她儿子文明还有红富国。她会怎么想呢?她接受吗?r
此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选择到红城子来。常言道眼不见了为干净——看不到张顺龄的憔悴和沮丧心里就不会感到内疚反而会感到自豪、开心。r
张九龄和红志远把杨红梅接到了大队部。r
杨红梅说:“我想看看老支书他好着吗?”r
张九龄说:“这几年来他变得老多了。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您去看看他也好。”r
杨红梅让司机从车上提下来两大包东西在张九龄的陪同下走进了红家大院。这个大院又修了新房子她当工作组时退赔拆掉的南屋又重新盖起来还砌了砖码头瓦也是清一色的新瓦屋顶还砌了脊头。r
红富国正捻毛线听见有人进来就缠了毛线出来迎接他一看见是杨红梅眉头立即皱了皱没有说什么倒是杨红梅热情地开了口:“老支书这一向好着吗?”r
红富国见问就淡淡地说:“人老了就一天一天不如人了还能好到哪达去?”r
对于红富国的冷淡杨红梅并没有在意她一边伸出手来要与他握手一边说:“吃喝好一些精神好一些身体就好了……哎您最近没有上县去?”r
红富国懒散地伸出了手象征性地与她握了握只说了两个字:“没有ǿ”r
杨红梅似乎压根儿没有发现红富国的冷淡仍然热情地说:“齐团长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您上县去两个人也是个伴儿。”r
红富国说:“我上县去砖厂谁照看?家里的活计谁做?你们当领导的全然不知道老百姓的难处。”r
张九龄一看这情形就说:“杨主席刚从广州回来她见着明明他爸了……”r
红富国一听果然眼睛亮了起来就说:“你啥时候去的在哪达见着红星了他还好吗?”r
“姨父ǿ”红富国还在问话张九龄打断了他的话说:“姨父让杨主席进屋吧?杨主席请屋里坐。”r
几个人先后上了台阶进了房门司机把两个大提包放在桌子上杨红梅抬腿坐在炕沿上张九龄忙着倒水红富国为司机散烟。r
红富国说:“我以为他个龟儿子死到外头再不回来了他还日能得跑到广州了?他在广州弄啥着哩?”r
杨红梅说:“人家可把事情闹大了如今是饭店老板一月就收入十几万哩。这一下您老就可以放心了他出息大着哩。”r
红富国说:“他有啥出息?你是咋样见到他的?”r
杨红梅似乎明白了他问话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羞涩她说:“我女儿在广州中山大学上学在他的饭馆吃饭被人打伤险些丧命多亏红星精心料理才使女儿转危为安。真是巧得连书上写的一样……”r
红富国听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又问:“你晓得他啥时间回来?这龟儿子连个信也不给家里写。”r
杨红梅说:“他心里也是有苦难言。他说他打算在外面混个人样了才给家里写信没想到这一次碰巧遇到了他。这不他给家里人带了这么多东西。小李你把包里的东西取出来。”r
司机小李拉开提包拉锁取一件杨红梅就接过来往红富国面前亮一件她说:“这是一套中山装是给您老人家的这是一身毛料小西服是给明明他妈买的这是一身运动服是明明的明明还有一双运动回力鞋哩……噢对了他还给您老人家带了一条外国进口雪茄哩。”r
红富国看见堆了满桌子的衣物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r
张九龄说:“姨父你不要难过了如今明他爸有了信息也干得不错你就大放宽心咱们把窑上的事情办好。”r
杨红梅接着说:“老支书您是不知道哩他如今可是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既会干事又有派头我看将来能成大气候哩……哎我这一回算是彻底服了他。老支书您也应该对他放心。”r
正说着话中学生红文明回来了这个英俊少年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迈进房门的腿又退了出来。r
杨红梅可能意识到这就是红星的儿子明明她问红富国:“这就是明明吧?”r
红富国说:“就是。明明快进来有人给你带来礼物哩。”r
红文明就红着脸进屋了。他轻声对张红梅说:“阿姨好。”又对司机小李说:“叔叔好?”回头对张九龄说:“舅舅也来了?”r
杨红梅说:“听说你学习很好你爸爸给你专门买了衣服球鞋你试穿一下看合身不合身?”r
红文明看了看桌子上堆放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鞋子和卷烟又看了看杨红梅和小李摇了摇头说:“我不要他的东西ǿ”就要走出房门。杨红梅连忙跳下炕沿一把抓住他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钱说:“文明你爸爸从几千里以外专门给你买着带来的你咋能不要呢?给这二百元钱你拿上到学校里花。拿上拿上。”r
红文明一边往后甩着手一边说:“不要我不要不要我不要他的钱……”r
杨红梅说:“文明这钱不是你爸爸的是我给你的你一定要拿上。”r
红富国说:“咋能让你当主席的破费呢?”r
杨红梅说:“这不算啥破费文明爸爸救了我女儿我无力报答这些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拿上张支书你说一句话嘛让你外甥拿上……”r
张九龄说:“明明要么你拿上……”r
红文明看了看爷爷红富国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爷孙二人对视了片刻红富国点了点头轻声说:“拿上。”r
红文明就不太情愿地接了过来。当然少年明明是不知道这个给钱人与他父亲红星的特殊关系的。如果晓得了那将会是另一种情形。r
杨红梅打算也去看看红立昌他也是当过大队干部的。她刚要起身却听见红立昌和红大宝大话连天地从大门里进来了。杨红梅就走出房门站在台子上说:“老红我正要看你去哩你却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身体还好着吗?”r
红立昌说:“托党的福身体算是赢人。你的官当得还好吗?”r
杨红梅说:“我们政协不算官混工资呗。”r
红立昌说:“这话我们可不敢说。杨工作组——噢如今是杨主席杨主席光临我们红城子有啥事呢?”红立昌边说边走进上房。他一看见桌子上堆放的衣物惊讶地说:“哎呀我的牛球呀这么多的新衣裳都是给谁买的?”r
杨红梅笑着说:“你猜看给谁买的?”r
红立昌说:“我又不是神仙我哪里能猜着呢?八成儿是杨主席给哪个贫困户发的救济。杨主席你也给咱们发些救济么?你看这天干火着的眼看今年粮食又没收成明年的日子可咋过呀么?”r
杨红梅说:“你们村如今出了一个大财东他会给你们发救济的。”r
红立昌和红大宝同时说:“谁?”r
杨红梅看了一眼红富国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衣物笑了笑说:“红星还能有谁呢?”r
红立昌像不认识似地看了半晌杨红梅说:“你咋晓得的?”r
杨红梅说:“你问一问老支书就知道了。哎你干啥哩弄得像个土行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