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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对联:砖窑就是聚宝盆(1)


红志远担任大队长以后೿第一个找他反映问题的是冯菊花。r

红志远和媳妇已于一年前同奶奶李桂花、妹妹红琴英一同搬出了那两间快要倒塌的土坯箍窑೿住进了庄头修建的新庄院里。庄院坐西朝东೿靠崖削去了半边山山೿齐刷刷地开出一方平地೿在向阳的北边盖了两间瓦房೿靠东边筑了一方高台೿高台上修建了一间高房೿在两边的崖面上挖了两孔窑洞೿一孔做厨房೿一孔装柴禾。r

提起这座比较阔气的庄院೿人们自然会想到两个人——一个是红志远的叔叔红拥军೿另一个是红志远的丈人王志民。r

红拥军的“走资派”೿文革后期就作了结论೿恢复了校长职务೿前年升任为沙湾县教育局副局长。他自然关心老家的情况೿时常寄钱接济母亲和侄儿的生活。说到王志民对女婿志远的关心೿那话题就长了。这里言归正传೿说说他上任后的第一件烦心事。r

实行农村家庭土地联产承包制的政策很紧张೿要求十天之内要把所有土地承包到户೿红志远新官上任೿不敢怠慢೿就一头扑在地里೿为大伙儿丈量划分土地。劳累了一天೿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后೿刚点燃一枝烟೿就见一个身影闪进了大门。他抬头一看೿却是冯菊花。这个婆娘的秉性他是知道的೿见她鬼鬼祟祟的来到家里೿猛然想起十年前的事೿身上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娃೿幼年父母的早亡೿使这位地主家的“狗崽子”变得沉默寡言。那时尽管生活十分艰难೿但奶奶李桂花还是让他去念书。有一个周末೿肚子饿得发烧的他无精打采地往家里走。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食物了೿就在路边上的苜蓿地里拔了一把扬花的紫花苜蓿೿一边走一边咬嚼那蓝幽幽的苜蓿花೿初尝苜蓿花೿除了有一丝淡淡的草腥味外೿还有一股甜味儿೿他就捋着吃那花儿和花苞೿一把苜蓿花吃完了೿他又拔了一把೿边走边吃。也许是吃得太猛了೿反了胃口೿竟一下子吐了出来。这么一折腾೿他觉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就坐在路边的地埂上歇缓。河对岸的半坡上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喝喊声:“喂೿谁家的羊吃豆角哩೿谁把他先人不管吗?集体的便宜可占不得೿小心把你先人吃着胀死了ǿ”r

这喝喊声提醒了饥肠辘辘的少年娃。他想೿豆角熟饱了೿何不过去摘些豆角吃?他顿时来了精神೿就向那一块豌豆地走去。他从河沿上爬上地埂೿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就猫着腰钻进了长长的豌豆蔓低下೿饥不择食地摘起豆角来。他一边咬嚼那胀碌碌脆嫩嫩的豆角೿一边往衣兜里装。几个衣袋装满了೿他刚爬起身子准备溜下地埂೿却听见身后大喊了一声:“狗日的贼胆不小೿偷集体的豆角哩ǿ”他回头一看೿却是双宝媳妇冯菊花。他撒腿就跑೿却听见冯菊花骂道:“地主的狗崽子೿你跑೿你能跑上天吗?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把你这个狗崽子认下着哩……”胆小的少年一听这话೿不知是害怕೿还是身体虚弱?竟是腿软得挪不动脚步೿他就蹲在地埂下面೿摘下帽子೿把衣袋里的豆角一把一把地掏出来放进帽子里。冯菊花走过来正要扇他的耳刮子೿却看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就换了一副表情೿说:“你一个学生娃咋能偷集体的粮食呢?这一片豆子交给我照看೿责任大着哩。贫下中农摘一两把豆角充个饥೿解个馋೿倒还有情可原೿可你家是地主೿是贫下中农的对头೿你摘豆角就是搞破坏೿就是血染ࣿ削弱৿集体೿问题大着哩。”十七岁的老实少年听了心里着实害怕起来೿是啊೿地主的崽子只能规规矩矩೿不可乱说乱动。他嗫嚅着说:“嫂子೿豆角我还给你೿你就饶了我吧……”r

“还给我?说得轻巧。豆角从蔓上摘下来了೿能长上去吗?”冯菊花用手拨拉了一下帽子里的豆角೿说:“你摘的这些豆角熟饱了至少能打三斤豌豆哩。”r

那时候的他೿真害怕这个麻达的女人把他揪到大队干部跟前೿更怕她把这事情张扬到学校里面。听了她的话೿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想她看见他哭了೿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吓得他连连往后退೿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r

她浪笑一阵೿看看四周没有人೿就说:“要我放你一马不难೿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能办到吗?”r

他不知道她要办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盯着她愣愣地看着೿低声问:“嫂子೿我能办啥事呢?”r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和四周。正午的太阳红朗朗地晒着೿没有一丝儿的风೿也没有一个人೿她的胆子似乎正了些೿就对他说:“兄弟೿你把这些豆角拿上೿跟我走。”她见他有些茫然೿就拉了一把他的胳膊೿脸上露出了难以琢磨的笑意೿说:“这么热的天೿晒死了೿咱们到我搭的草棚里去೿棚子里有水有馍馍೿咱们去吃吧。”r

胆小老实的他只好跟着她向地中间那个草棚子走去。r

在那个铺着麦草的草棚地上೿他献出了十七岁的童贞。r

临离开那个草棚时೿她为他的书包里塞进了两个莜面干炕子೿还把那些他摘的豆角也装进了他的书包。她吻着他的额头说:“学生娃兄弟೿你觉着咋样೿受活吗?受活了就天天来೿我给你摘多多的豆角子೿到碗豆打下了೿我给你炒豌豆吃……”r

他当时是怎么走出那间草棚的೿又是怎么高一脚低一脚走到河边的೿他都模模糊糊的。到了河边脱鞋挽裤子过河时೿他才似乎清醒了。天哪೿这是啥事情吗?他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心里一阵恶心೿就“哇”的一声把吃的豆角、馍馍全吐了出来。他三两下子脱光了身子೿一扑愣钻进河水里。他觉得这身子脏极了೿抓起河边上的淤泥೿双手掬起೿从头漫到脚೿像搓洋硷胰子一样狠劲揉搓。当他搓到下身时೿心里想到೿它怎么糊里糊涂把第一次插到那个地方去了?他一气之下೿把那两个宝贵的莜面馍馍和那些绿胖胖的豆角全抛进了河里೿河水里立即浮游着一层绿花花的豆角。那两个馍馍也在河水中忽上忽下地栽跟头。他穿上衣裤೿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了他家那孔土坯窑洞。r

从那以后೿冯菊花便缠上了他。每当星期六他放学回到家里೿她便无事找事地来到窑洞里。不是请奶奶李桂花剪裁衣服೿就是找妹妹扎花枕头盖子。不过೿她却再没有得过手。奶奶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意图೿总是不离左右地跟着他。有一次冯菊花走后೿奶奶明确地对他说:“远儿೿双宝媳妇咋迟不来早不来೿每逢星期日她就来咱家೿她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哩೿没安好心?她跟红丑旦的事你总听说了吧?她那个德性೿还爱老牛吃嫩草೿你可要注意哩。”r

自从自己结婚成家೿又搬了家以后೿好几年没有同她打交道了。她今天来做啥事呢?他本能地看了一眼西边的厨房。一股浓烟从崖顶上的烟筒眼里袅袅升向天空೿窑洞里传出“片嗒片嗒”拉风匣的响声。他知道妹妹赶集还没有回来೿是媳妇在做饭೿说不定奶奶也在厨房里帮助做饭哩。他希望她们能出来一个೿来招呼这个不速之客。r

冯菊花眼尖೿一眼扫见了从房门里掀了门帘张望的他೿就说:“大队长兄弟೿我寻你说个事。”r

红志远说:“啥事೿嫂子?”r

冯菊花说:“我到你屋里说。屋里有人吗?”红志远生怕她闯入上房೿就从房门里走出来೿连忙拉上门೿当房台子上一站೿用身子挡住房门೿以阻止她直入上房。r

冯菊花看出了他的意图೿就嗔怪地说:“哎哟೿看你这个大队长兄弟೿客人还没进门哩。先把门闭上೿给领导汇报工作哩೿总不能站在院里么?你这上房盖得阔气得很೿让嫂子我进去看一下。”r

“双宝。”冯菊花正要上台子进门೿却听见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见是李桂花从崖窑里出来。她头发全白了೿腰也有些弯了೿但看上去精神还挺好的。她说:“双宝媳妇是贵客么೿今儿个是啥风把你吹来了?快到厨房里坐。”r

冯菊花说:“奶奶೿你如今是大队长奶奶೿放着清福不享೿还泥脚面手的劳动啥哩?”r

李桂花说:“我闲不住么೿给志远媳妇搭个帮೿你有啥事呢?”r

冯菊花说:“我给大队长说个事。奶奶你老人家先忙೿我说完了事咱奶奶孙子两个人再拉闲。”r

李桂花说:“志远೿快搬个椅子让你嫂子坐下೿总不能站着说话么?”r

红志远就进屋搬了两把朱红色椅子೿放在台子上೿自己先坐了೿也让冯菊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他说:“嫂子有啥事೿赶紧说೿饭熟了吃饭。”r

冯菊说:“啥事?我说两件事೿一件是划地的事;另一件是揭发红丑旦的事。就说么೿你们划承包地哩೿咋偏心向已的೿一碗水端不平?”r

红志远说:“都是按人口划地೿没有偏谁向谁呀?”r

冯菊花鼻子“哼”了一声说:“哼೿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划的划了೿没划的没划೿还说没有偏心。我问你೿咋给我家文军他爸没有划地?”r

红志远说:“双宝哥如今是矿上的老工人了೿他的户口没有在咱们队上೿他不应该承包土地。”r

冯菊花说:“那有些人咋划上了?”r

红志远说:“没有啊。你说是谁?”r

冯菊花说:“老齐೿齐翠花。”r

红志远说:“人家在咱们村劳动二十多年了。如今虽然平反了೿但是人家的手续还没有办೿户口还在咱们队里呢。给人家不划地说不过去。再说೿老支书刚刚退下来೿就给他老婆不划地೿我们觉得心里过意不去……”r

冯菊花打断他的话说:“她是谁的老婆?他们连结婚证都没有办……老齐退休一走೿承包地不是就多余了么?不行೿你们给她能划地೿我家那一口子也能划地。”r

红志远皱了皱眉头೿点燃了一枝烟೿吸了一口说:“双宝哥都是十几年的老工人了೿他迟早把你跟文军的户口一转೿把你们娘们子带到城里享清福去哩೿划那么多地谁种哩?”r

冯菊花说:“谁稀罕他那个烟薰火燎的乱石滩?到洞子里挖一天煤೿出来全身一个黑鬼೿光有两只眼睛动弹哩。矿井里天天往出抬死人哩೿我一听就害怕೿我早晚要把他叫回来哩。年轻的时间一个人在外面好混೿可如今老了೿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钻那黑窿窟弄啥?好兄弟೿你就睁一眼闭一眼೿给他把地划上么……嫂子对你好得很೿你总要记情呢么?”r

她这一说೿红志远立即就想起来十年前在那块豌豆地里的草棚子里面她给他的“好处”和后来她对他的一系列的举动೿心里立即涌上一股十分恶心但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别扭感觉。他想再不能跟她绕舌了೿就说:“这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你去给张支书说去ǿ”r

冯菊花说:“谁不知道齐翠花是张九龄的姨娘?就是这一层关系೿才给她划地哩。我想你跟她无亲无故೿还跟她有梁子೿她跟你奶奶೿跟你父亲都有梁子೿我才给你说哩。”r

红志远听了她胡拉八扯地乱说೿心中早就不耐烦了೿就说:“这是大队研究上报公社审批的೿不怪张支书೿你就不要再说了。还有啥事吗?”r

冯菊花见这位她曾经俘虏过的年轻队干部口气这么生硬೿鼻子哼了两下೿就说:“还有一件事就是红丑旦办砖瓦厂的事。他领着几十号子人开了那么大的个厂子೿占了集体的多少地೿难道就白占了么?这在你们干部眼皮子底下明摆着哩೿你们咋不管?”r

红志远咂吧了一下嘴唇೿说:“那是一片子硷滩么೿种粮食种不成೿长草不长草೿放着也是闲放着೿办个厂子也给乡亲们寻个挣钱的门路……”r

“挣个屁钱ǿ”冯菊花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骂起来೿“那个坏松变的೿宁愿掏大钱招外地民工೿却不要咱们村里的人挣钱೿我想让军军也跟上挣钱೿他就是不要……那坏松是顶坏顶坏的个杂种……”r

也许是冯菊花想起了在瓦窑里受侮辱的事೿神情明显激动起来೿嘴皮也青紫青紫的。r

红志远当然晓得她跟红星的事೿觉得好笑೿就故意逗她说:“嫂子೿隔墙有耳哩೿小心外面有人听见೿若是红星听见了೿他不依你哩。他的脾气可暴哩。”r

她说:“他不依能咋?我给你们大队干部先说响೿你们要是不管೿我就到公社县上告他狗日的哩。”r

红志远说:“这是公社和县上批准的೿还当作咱们公社重点乡镇企业扶持哩。”r

冯菊花说:“哼೿这是我们红城子的土地೿准的×肿ࣿ批准৿了都不行。肯定是红家的丑旦拿烟酒罐头走了公社和县上的后门೿不然咋就把那么一大片地白白划给他呢?要是真个没人管೿我就领着我家军军闹腾他狗日的去哩。”r

公社改为乡೿大队改为村೿生产队改为村民小组೿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像一九五八年成立人民公社时热闹、气派。如今公社改成乡೿改了也就改了೿只不过把猫儿叫了个咪咪。不过೿红星的认识却与众不同。他在与父亲红富国的争论中表现出了灵醒的一面。他说:“乡与公社不只是名字上的简单更换೿而是在分配形式上有很大区别。公社是大集体೿出工一大阵೿劳动一窝蜂೿老实的忙死了೿挣死了೿尖滑的人闲死了೿忙人和闲人一天都是八分工分。可土地承包到户೿自种自收自吃೿时间由个人安排೿种地由个人决定೿谁要是偷懒耍尖೿谁的地就没有人种೿不种地喝西北风去?只要土地由自己支配了೿就有自主权了。种啥不种啥೿种多种少甚至不种都由着自己。”r

红富国说:“人心里总觉着不是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