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和母亲齐翠花搭班车到了县城已经是中午时分。红星说：“妈中午机关都下班了要不您先理个发收拾一下。”r
齐翠花说：“收拾啥哩？算了。”r
红星说：“您如今都是科级干部收拾体面一些好见领导。”r
齐翠花拗不过儿子就被红星拉到一家理发店。当她坐在转椅上从对面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的形象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镜子里面的她头发花白齐耳披着这是昨天媳妇顺子给她剪的还算整齐。这花白的头发裹着她的一张白皙的脸额上和眼角的皱纹密密匝匝的左耳边在张镇堡遭受石子袭击留下的伤痕依稀可见。那个棱棱的鼻子还算没有走大样嘴角两边的皱纹像两条细绳子一样把嘴唇使劲向下拉扯使那张原本讨人喜爱的樱桃小口变成了弯弯的豆角形状。两个耳坠上两枚银灿灿的耳环为她增添了几许光彩。看到这一对银耳环她就想到了买耳环的儿子红星这个以往对自己不热不冷的儿子近来对自己格外的热情不仅主动上县城找领导解决了自己的工作职务归属问题还在吃喝穿衣方面操起心来。他本来要为她买一对金耳环她竭力反对：“都老成这个样子戴上金耳环还不让人笑话死。有买金耳环的钱还不如为顺子娘们子买几身新衣裳。”他就买来了这对银耳环和一块上海手表还有这一身料子衣裳。灰白色的大翻领外套粉红色的确良衬衣使她清爽了许多。r
镜子里面儿子红星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吸烟眼睛不时向这边瞅着。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r
“儿子大了成熟了。”齐翠花在心里这样想着。r
“理什么发型？”理发员一边为她披护单一边征求她的意见。r
齐翠花说：“随便一些你们觉得怎么样好就理什么样的发型……”r
红星从身后冒出一句话：“把头发烫一下。”r
理发员回头看了一眼红星说：“要烫就要染一下花白头发烫了不好看。”r
齐翠花说：“算了烫啥呢？这把年纪了还图什么好看？”r
红星说：“妈还是收拾一下好。您看人家常香玉七十多岁了大红衣裳一穿精神焕发哩还有郭兰英、朱逢博、王文娟年龄都不小了收拾收拾就显得年轻多了搞艺术的嘛就要讲究形象问题。”r
齐翠花问：“一烫一染得多少钱？”r
理发员说：“得十五块。”r
齐翠花说：“太贵了算了。”r
红星说：“钱有我掏您不要管了。”r
这时门帘掀开了有人进来了红星一看却是苏巧巧和康宁宁两个人。她们进门一看红星在场愣了片刻三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异样的表情。还是康宁宁乖巧她说：“哟原来大厂长也在这儿你啥时候来的？”r
红星说：“我刚到陪我妈妈到县委组织部报到。组织部还没有上班我陪我妈妈理个发。”r
两位女郎顺着红星的手指头转向背着她们的齐翠花。齐翠花也从镜子中认出了两位女郎。r
两位女郎都热情地走过来扶住齐翠花的肩向她问好。r
齐翠花笑着说：“哟是巧巧、宁宁呀？长这么大了越长越好看真是女大十八变呀ǿ怎么你们也剪头ࣿ发呀？”r
苏巧巧说：“小康要剪头ࣿ发哩我来陪陪她。”r
坐在一边打毛衣的另一位理发员听见又有人理发就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另一把转椅跟前小声说：“来坐下。”r
于是康宁宁就坐在椅子上了。r
红星说：“这儿还有一个空位子干脆小苏也一起理钱我一块儿出。给这是五十块钱三个人的够不够？”他说着把五张十元的票子放在理发员跟前的桌子上。r
齐翠花心疼儿子的钱脸上掠过一层阴影。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r
康宁宁说：“今天我们要请老师的客哩咋能又让你破费？服务员你把他的钱退了我替齐老师出理发的钱。”r
苏巧巧干脆拿起桌上的钱强往红星手里塞红星坚决不要她又把钱装进齐翠花的口袋里。r
给齐翠花理发的那个女同志笑着说：“我看你们都不要争了谁出都一样。学生请老师理发也还在理上。”r
康宁宁说：“你听人家理发员大姐都说了红厂长你就再不要客气了。”r
经理发师的一番精心收拾齐翠花果然显得年轻多了像个四十岁开外的样子与红星走在一起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娘俩是两口子哩。r
出了理发店康宁宁说要请红星母子俩吃饭红星说：“刚下车时在饭馆里吃了这会儿要赶到组织部报到。反正我们今天回不去就顺便到你们团里去看一看。”r
苏巧巧她俩听出了红星话的意思：第一晚上请客吃饭；第二瞅空子再“度金银”。r
两位女郎告别后走了十几步路却被红星叫住。红星走近她俩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往前走的母亲压低声音说：“哎我给二位提个醒我妈妈如今可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今天到你们团里那叫视察。你们怕是不能四平八稳？”r
康宁宁说：“那你说怎么办呢？”r
红星说：“你们的脑筋怎么这么死？怎么办？你们团里总不能冷冷清清么？最起码也得在排练厅门前挂一副热烈欢迎的标语么？鞭炮也总得放两串么？你们的头儿总得设一个晚宴表示欢迎么？反正规程多了你们给你们团里还有局里的头儿提个醒当然越隆重越好……”r
红星指手划脚煞有介事地讲着条件两位女郎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毕恭毕敬。r
“明明ǿ”那边齐翠花喊了一声孙子的名字红星就知道母亲在喊自己。就对两位女郎说了一句：“这次可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说完回头就快步追赶母亲。r
看到儿子跟两位女演员那样熟悉那样亲热齐翠花脑子里充满了问号：前年自己在团里当助理导演时他跟她俩只见过几面连话也没有说几句时隔已经几年了他们好像再没有见过面这次一见面咋就那么熟悉呢？熟悉得连一个单位上的人一样甚至像亲兄妹一样她在理发镜里分明看见苏巧巧在往红星手里塞钱的时候红星好像狠劲捏了下一苏巧巧的手……这可是个不同寻常的动作没有特殊关系他敢捏人家的一个并不熟知的女孩子的手吗？他们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为什么要背着自己神神秘秘地说呢？儿子的秉性她做母亲的当然清楚……r
“妈。”红星赶上来叫了一声“妈这些唱戏的屁事都不懂得提醒提醒她们让她们回去告诉她们局里、团里的头儿要给您老人家体体面面接个风。”r
齐翠花说：“你呀能平平顺顺落实政策能有个良好结局就不错了还让人家接啥风哩？”r
红星坚决地说：“那不行。他们把您整治了二十多年您受了二十多年的冤枉罪如今有了好结局不风光风光咋能成？这不是您个人的事也体现了党的政策。您就不要管我安排。”r
齐翠花叹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问：“你啥时候跟小康小苏混得这么熟？”r
红星脑子立即一转说：“哎不就是前年李明科长安排您到剧团担任导演助理的时候认识的吗？这些戏娃子脑子灵活得很一听见您老给她们当头儿巴望不得把我叫爷爷哩。她们还指望您看重她们给她们分配好角色给她们办好事哩。要不是我给您老人家操办了一个文化局的头儿她们还能认识咱们是谁走在大街上头扬得高高的腿子夹得紧紧的生怕别人……生怕别人沾染她们。”r
齐翠花说：“你别当着卖面的叫骂卖石灰的老娘我也是演员出身。哎年轻的好苗苗演不上角色也是很伤脑筋的事也可以理解。”r
娘儿俩边走边说不觉来到了县委组织部红星敲开了陈斌部长的房门陈斌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来。他开口便说：“齐团长恭喜你快坐下我给你倒水喝。红星快给你妈倒水。”r
红星一听陈斌叫齐团长心里就有些疙瘩他跟梁县长和他陈常委都说的让她当文化局正科级副局长分管剧团业务怎么成了团长？他一边倒水一边笑着问：“陈常委我妈妈那么大的年龄了当团长怕是力不从心？剧团的团长可不好当。”r
陈斌当然明白红星的意思就说：“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常委会才决定让她担任文化局党总支副书记兼任剧团的副团长。为什么让她当副书记而不让她当副局长就是要她抓政治思想工作而不是具体搞业务。因为她还不是党员所以这个副书记还没有公开下文任命等她入党以后再下文。所以现时我只能称她为齐团长而不称她齐书记懂吗？”r
红星又冒了一句：“都是副的？ǿ”r
齐翠花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不要跟人家领导用这种口气说话但红星却不理母亲的这一套他接着说：“我听说上面在平反她的问题时给她给了个科长应该是正职……”r
陈斌听了哈哈一笑露出了一口大板牙他说：“这你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上面的意见是原则性意见科级也可以看成是正科级也可以看为副科级。咱们县委考虑到她的实际情况来了个就高不就低按正科对待按正科套工资同时考虑到她的年龄关系就安排了副职。我以为这个考虑是正确的、科学的、合适的、到位的。老齐你说呢？”r
齐翠花说：“我觉得组织上是够尽力的了。不过这党的书记我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再说我还不是党员能人上党吗？”r
“妈。…一”红星带着嗔怪的口气叫了一声嫌她不谙世故惹人笑话。r
陈斌又是咧嘴哈哈一笑喝了一口水说：“老齐既然组织上决定了不是你人上入不上党的问题而是一定要人非入不可这个你就放心好了。你今天来得正好《入党自愿书》我们已经代你填好了你看一下在表上签个名盖个手印就行了。红星你给你妈念一念。”r
红星接过陈斌从抽屉里取出来的三份《入党自愿书》翻开看着那密密匝匝的字儿心里涌上一丝激动。r
齐翠花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辣苦甜一齐涌上心头“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话响亮地响在她的耳边……她的脑子里由翻江倒海到一片空白……r
“妈。”红星把她从迷茫中叫了过来“妈您签个名吧？”r
齐翠花说：“红星你代签吧？”r
陈斌说：“这个不行还是你自己签上慎重。”陈斌说着把一枝钢笔递给了红星红星旋开了笔帽递给了母亲。r
齐翠花接过笔当笔尖落在那两条黑线之间时手却抖得无法下笔。汗水也从额上流了下来。r
陈斌说：“老齐不要紧张这么两个人你还紧张要是到了文化局和剧团的几十人大会上让你讲话那你怎么办？要不然我出去你们母子俩慢慢签。”r
陈斌出去了齐翠花在儿子的指点下总算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钢笔交给了红星。r
陈斌领着一位同红星差不多年龄的人进来他对他说：“这就是那个很有名气的齐翠花这是她儿子红星老齐这是咱部里的刘副部长刘立峰。”r
刘立峰就伸出手来同她们母子握同时说：“幸会幸会早就听说大名。祝贺你问题得以落实得到组织重用。”r
齐翠花微笑着说：“谢谢组织ǿ”r
陈斌说：“正好让刘副部长和宣传部李副部长领着老齐到文化局和剧团去一趟宣布一下。手续办完就走马上任。”r
陈斌把三个人送出了门又同齐翠花母子握了握手。r
三个人走出四合院就见一辆吉普车停在篮球场边上司机见刘立峰来了就说：“刘部长坐车走宣传部李部长也在车上。”r
吉普车拐出四合院驶向秦剧团门口的时候老远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四个人下了吉普车看见剧团大门顶上横着一条大红标语：热烈欢迎齐团长走马上任ǿr
门口欢迎的人并不多十来个人显得稀稀落落的。四个人走近门口突然鞭炮响起平添了几分热闹。r
刘立峰走在前头李红文次之齐翠花居中红星随后。四个人与迎接的十来个人一一握手。文化局的谢局长和伏副局长显得格外热情。进了剧团大门迎面职工宿舍的砖码头上又挂着一副标语：r
三中全会指航向文艺园地百花放ǿr
走过了几排职工宿舍居中的排练厅门顶也挂了一副标语：r
热烈欢迎上级领导来我团指导工作ǿr
四个人先后进了排练厅团里的大多数人早已在这里等候。这里没有桌椅团长伏杰就让大家席地坐在练功铺的地毯上。刘立峰、李红文和齐翠花被让到简单的主席台上。这里只设了一张桌子摆了一把长条板凳三个人一坐文化局的谢局长、伏杰和红星就都只好蹲在台子的边沿上。r
会议由文化局副局长兼秦剧团团长伏杰主持。他向全体演职人员一一介绍了三位在桌子前就座的人也捎带着把红星介绍了一下。r
他在介绍齐翠花的时候说：“齐团长翠花可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她的花旦可是一绝。齐团长之所以能到咱们团里担任领导职务是沾了党的光要不是三中全会她的问题还能解决？党的眼睛是雪亮的县委组织部、宣传部的眼睛是雪亮的。著名花旦勾魂娃能到咱团里来那是咱们团的福气也是我伏杰的福气……大家不要笑原来团里没有人导演戏我伏杰一个人连打胡墼带填坑又当头儿又搞音乐还有文化局这一摊子累得鼻一把汗一把的而今齐团长来了我就可以腾出来了所以嘛这也是我伏杰的福气。”r
刘立峰和李红文听见伏杰的一番如此的介绍都面面相觑。轮到刘立峰讲话了他掏出县委的文件眼睛向地毯上的人扫视了一圈儿神情严肃地宣布：“西党发括号1982括号33号文件关于齐翠花等人任职的通知：齐翠花同志任西原县秦腔剧团副团长括号正科级括号。下面的一串人与咱们无关就在这里不宣布了。大家对齐翠花同志的任职表示热烈的祝贺ǿ”r
刘立峰带头鼓掌大家也一齐鼓掌。r
李红文副部长照例讲了一段话要求全体演职人员要虚心向齐翠花学习也要求齐翠花知恩当报向党向社会奉献余热培养出一大批当代的勾魂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