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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秦腔:二月二来龙抬头(2)


红乾仁是保长೿在红城子也算得上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家光阴殷实೿土地千亩೿牛羊成群೿佣人好几个。他的庄院坐落在红城东面的葫芦河岸上೿是一个仿照大红城修筑起来的小红城。因为大红城早已名存实亡೿所以如今人们心中真正意义上的红城೿就是指的红乾仁的小红城。按辈分೿红富贵要把红乾仁叫叔叔೿只不过他们已经出了五服೿不是很亲。r

红乾仁不同意让娃叫拯赈的理由跟所有人的说法都不一样೿这也显示了他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他从红富贵手上要着看了“拯赈”两个字೿又听了红富贵丢三落四的解释೿就皱起了眉头。他板着脸对远房侄子红富贵说:“这个名字影射朝政೿包藏祸心。”r

红富贵听了吐了吐舌头೿忙问:“大爸೿给娃起个名字೿还能牵扯朝政?这个罪名我可不敢当。”r

红乾仁说:“就是么。拯赈೿拯赈೿又是拯೿又是赈的೿好像朝廷晓不得关心百姓民众೿好像州县衙门官员不管百姓疾苦೿就你红富贵晓得关心百姓೿就你家那乳臭未干的碎球子子晓得关心百姓?要是让上面晓得了೿你两口子怕是说不清楚哩೿连累我这个当族长当保长的人也说不清楚೿啥名字不能起೿偏要听信那些个子乎者也的老学究起那样刁钻的名字?既然你这娃有些来头೿还是不要胡叫冒答应೿依我看೿你还是请个阴阳看个生辰八字೿起个名字为好。”r

红乾仁一番开导೿红富贵也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就打算去樊家大庄找樊阴阳给娃看八字取名字。r

樊家大庄在静宁县೿离红城子六十里路೿红富贵带着干粮和钱从太阳冒花子一直走到日头担山畔才走到。经过挨庄挨户地打听೿总算在庄子西头寻见了樊阴阳的家。在家人的引领下೿红富贵进了上房೿樊阴阳正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红富贵连忙从肩上取下褡裢放在地下೿趴在地上称樊师老爸೿磕起头来。樊阴阳并不说话೿只是把右手往起一抬೿示意让他起来。红富贵从地上爬起来后不敢落座೿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这时旁边就有一个半大小伙子对他说:“客人是远路上来的吧೿你想问啥就说೿老人家听着哩。”红富贵就像上次到私塾里求先生那样说明了来意೿也报了孩子的生辰和属相。樊阴阳一听೿就用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了。他刚坐下೿那半大小伙子就递给他一杯茶水。不知是紧张೿还是茶杯烫手೿他一碰就把茶水洒到了衣襟上。他窘得连声说:“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庆幸茶杯没有打碎。不料这时樊阴阳突然睁开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青龙扑了怀೿必有贵人来……梦里见蛇೿遇见状元他爹;梦里淌水೿大福大贵……上上大吉೿上上大吉ǿ”r

红富贵一见樊阴阳来了精神೿并说出了那么多吉利话೿刚才紧张的心情有所缓和。于是就直奔主题೿求他为儿子起个名字。樊阴阳却慢条斯理地说;“莫急莫急。家生贵子೿是你之福೿也是我们这一方水土之幸೿我等也要沾光೿理应精心辅佐。你看你进门给我一磕头೿我就有些头晕೿坐立不安೿你是贵人他爹೿我受不起你的大礼。随后一杯茶水还未沾唇೿就洒泼在衣襟上೿这叫青龙扑怀೿正好应了我昨晚上的睡梦。我梦见我过桥的时候೿河水突然猛涨೿我跌到河里೿游过来了两条黑麻长虫೿缠住了我的两条腿೿使我动弹不得೿我吓得大声呼喊救命೿就惊醒了。我掐指一算೿今日必有大吉大利之事。这不೿你就来了。你先喝茶೿待我搭上针盘查看一番。”r

红富贵听了很是感动೿就连连随声附和:“有劳樊师爸。”r

针盘就摆在八仙桌上೿樊阴阳打起标尺೿吊起纺锤೿左看看೿右推推೿极是认真。之后೿他对红富贵说:“贵公子就取名子乾。他虽然属马不属鼠೿但子是你的相属೿你是娃他爹೿属鼠。鼠为十二生肖之首೿比牛、虎、龙、马、猪、羊都要大೿你当爹的罩在娃的前头也可以荫护他。他又生在了二月二龙抬头的子时೿取子再合适不过了。乾字更有讲究。乾是八卦之首೿就像个一二三的三字。乾为天೿坤为地;乾字和钱财的钱又是同音೿也有发财之意。乾为阳೿坤为阴。贵公子冠上这个名讳೿可是天造之合。”r

红富贵照例请樊阴阳用毛笔写在麻纸上。毕了红富贵从衣袋里掏出两张一万元的钞票೿恭恭敬敬地送到樊阴阳的手里೿樊阴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说:“给平民百姓卜演八字೿解禳灾祸೿逢凶化吉೿我是分文不取的೿但若是福大命大的贵人೿却是要破上点财的。破了财才能消灾免罪。你没听说吗?有一个圣人说了೿天降大任于斯人೿就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磨其意志。他一生的难多着哩。破些财等于给贵人付了买路钱。你是个明白人೿有此诚意೿我当领受。你心里咋想的೿瞒不过我。其实你还预备了大洋哩……”r

红富贵听了这话೿惊讶得差点儿吐出了舌头。他临走的时间೿确实带了两块大洋。他想೿只要阴阳大师能用心给娃取名೿娃娃出脱吉利೿他啥都舍得。他见这位很有名气的樊阴阳手段果然高明೿又十分地用心೿就想用大洋来酬谢೿只是想到私塾先生的态度೿他就没敢往出拿೿用两张钱钞来试探樊阴阳的口气೿不想这一举动还是没有躲过樊阴阳能掐会算的功力。他觉得有些尴尬೿就随口搭随话地说:“就是的೿就是的。樊师爸果然是神算೿那两万元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两块大洋是我替娃儿带来的೿是他对樊师爸奉献的一点敬心。”r

樊阴阳听了೿把脸一沉೿以埋怨的口气说:“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应当是给他消灾免罪、逢凶化吉的买路钱೿而不是什么敬心。你想想೿贵公子是贵人೿将来要做大官೿我等平民百姓还要孝敬人家哩೿却怎么反其道而行事呢?是这样೿你既然有此诚意೿我也就当仁不让೿权当为贵公子保存哩೿等贵公子将来出头之日೿我再加倍孝敬。”r

樊阴阳带着十分不愿意的表情又把那两块大洋收进口袋后೿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毛笔。他说:“我也不能无功受禄。是这೿我再给贵公子画几张符೿你带回去后给娃缝在衣帽里面。这符可厉害着呢೿任凭它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r

红富贵觉得给娃取了个好名字೿是阴阳演了八卦取的೿那肯定是至善至美无可挑剔的。又得到了四张护身符೿这下就不用再多操心他的三灾八难了。看看天色已晚೿就在街面上找了一家店房住下。第二天东方刚刚发白೿他就起身往红城子走去。r

当红富贵兴致勃勃地把写有“子乾”的纸条呈现在族长兼保长的叔辈红乾仁手里时೿他得到的不是肯定的赞同೿而是否定೿还遭了一顿责骂。r

红乾仁乍一看纸条上的“子乾”两个字೿抬头看了看红富贵೿开口问他:“富贵೿你把我叫啥?”r

红富贵说:“叫大爸。这没有错೿都叫了几十年了。”r

红乾仁又问道:“你儿子把我叫啥?”r

红富贵感到他问得莫名其妙೿就笑着回答;“叫大爷೿还能叫啥?”r

红乾仁哼了一声说:“这就对了。我还以为你家得了贵子೿连辈分都乱了呢。那么我问你೿我叫啥?”r

听了这话೿红富贵这才恍然大悟。他支支吾吾地说:“都是樊阴阳演八卦演出来的೿我也没有往那一层上想……”r

“啥狗屁阴阳?”红乾仁发火了:“他就是神仙೿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呀ǿ我不信他樊阴阳跟他的儿子、孙子叫一个名字?你赶明儿去樊家大庄问一问೿看是不是樊阴阳的儿子、孙子的名字重着他老松的名字?”r

红富贵见此情形೿有点慌了神೿他连忙说:“您老人家息怒。这不怪人家樊阴阳೿他晓不得您老人家的大名。”r

红乾仁说:“他晓不得೿难道你也晓不得吗?你为啥不提醒他?”r

“我没想起。”红富贵怯怯地说。r

“你没想起?我晓得你没有想起。”红乾仁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根根上眼里就没我这个族长、长辈。你还红富贵哩?开了个烂松药铺就想着要超过我哩。我再问你೿你媳妇叫啥名字?你难道不晓得你大婶名叫李桂花吗೿嗯?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小儿犯上了。你不要日能了೿红城子是我红乾仁的天下೿我说了算ǿ”r

红富贵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委屈的泪水顺着脸腮慢慢流了下来。r

红乾仁平日里积攒的一腔无名之火发泄完了。此时他见平时还算老实的红富贵被他训哭了೿就缓和了口气说:“富贵呀೿不是大爸我说你೿你们做的事也太差劲了。我晓得你要给娃取个好名字೿可你也不能小儿犯上、以小充大呀?娃儿还是个没出月子的红叽包包೿谁晓得他将来是个贵人೿还是个土匪?即就是个贵人೿也不能欺压乡里呀ǿ常言说೿官大一品೿不压乡党嘛。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跟娘老子起一个名字呀ǿ富贵呀೿我其实是为你们好。娃儿还碎着不懂事೿可你是大人೿你应该懂得这些乡俗民情呀。亏你还走南闯北在大城市里混光阴哩೿连损阴功折阳寿都不懂。依我说೿越是贵人೿名字越要贱。你看೿多少人家都把娃安上牲畜的名字。啥子狗娃子、牛娃子、马驹子、猪儿子、狗剩子೿啥子臊女子、狗粪子、憎恶子、不稀罕……难道人家都不心疼自己的娃么?”r

红富贵见红乾仁态度转好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他想೿这个红子乾说啥也叫不成了。就轻声问:“大爸೿您老说起个啥名好呢?”r

红乾仁干脆地说೿“还是叫贱些೿叫贱些对娃好。我看就叫个……丑旦吧?”r

谁料೿齐翠花却不买族长红乾仁的账。她说:“他又不是咱的亲爹೿为啥要管那么宽?他只不过是个族长保长罢了೿难道他比人家教书先生和阴阳还日能?我偏不叫他的೿我还叫我的齐翠花೿儿子还叫我的双喜。”r

红富贵说:“你是不晓得哩೿咱这里是山高皇帝远೿族长就是地方官。保长更麻达。你是外来人೿得罪了他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咱单丁独户的೿有个大凡小事还得仰仗他的势力哩೿娃儿也要仰仗他的保护哩。再说೿他说的话也在道理上。在咱这山里೿小辈人的名字就是不能重大辈人的名字೿要是重了೿小辈人就要折阳寿哩೿咱不能因小失大呀。你的名字不愿意改了就由你去೿可娃儿的名字再不能重长辈的了。这是咱这里的规矩。”r

齐翠花说:“双喜难道也重他的名字了?从今以后೿我谁的话也不听了೿就叫我的双喜。”r

红富贵说:“不行不行。你不按他的话办೿他又要找我的茬儿。丑旦就丑旦吧೿丑旦听着还怪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