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厚黑学大全集全文阅读 > 第35章 中国学术之趋势(4)

第35章 中国学术之趋势(4)


著者往年著《心理与力学》一文,创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曾说:“地心有引力,把泥土沙石,有形有体之物,吸引来成为一个地球。人心也有引力,把耳濡目染,无形无体之物,吸引来,成为一个心。”宋儒研究儒释道三教多年,他的心,已经成了儒释道的化合物,自己还不觉得,所以宋学表面上是孔学,里子是儒释道融合而成的东西。从此以后,儒门就不淡泊了,就把人收拾得住。于是宋学风靡天下,历宋元明清以至如今,传诵不衰。他们有了这种伟大工作,尽可独立成派,不必依附孔子,在他们以为,依附孔子,其道始尊,不知依附孔子,反把宋儒的价值看小了。

十三、各家学说之分合

宋学是融合三教而成,故处处含有佛老意味。其含有佛学的地方,前人指出很多,不必再加讨论。我们所要讨论的,就是宋学所含老子成份,特别浓厚,宋儒所做的工夫,不外“人欲净尽,天理流行”八字。天理者天然之理,也即是自然之理。人欲者个人之私意。宋儒教人把自己的私意除掉,顺着自然的道理做去,这种说法,与老子有何区别?所异者,以天字代自然二字,不过字面不同罢了。

但是他们后来注重理字,忽略了天字,即是忽略了自然二字,而理字就成了管见,此戴东原所以说宋儒以理杀人也。

周子著太极图说云:“无极而太极。”这无极二字,即出自《道德经》。张横渠之易说,开卷诠乾四德,即引老子“迎之不见其首”二语。中间又引老子“谷神、刍狗,三十辐共一彀,高以下为基”等语,更是彰明其著的。

伊川门人尹焯言:“先生(指伊川)平生用意,惟在易传,求先生之学,观此足矣,语录之类,皆学者所记,听见有深浅,所记有工拙,盖不能无失也。”(二程全书)可见易学是伊川根本学问,伊川常令学者看王弼易注(二程全书),《四库提要》说:“自汉以来,以老庄说易,始魏王弼。”伊川教人看此书,即知:伊川之学根本上参有老学。

朱子号称是集宋学大成的人,《论语》开卷言:“学而时习之”,朱子注曰:“后觉者必效先觉者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戴东原曰:“复其初出庄子。”(东原年谱)明善复初,是宋儒根本学说,庄子是老子之徒,这也是参有老学之证。

《大学》开卷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朱子注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尽灵不昧,以其众理而应万物者也。”这个说法,即是老子的说法,我们可把这几句话,移注老子。老子曰:“谷神不死。”谷者虚也,神者灵也。不死者不昧也,“谷神不死”盖言“虚灵不昧”也。“具众理而应万事”,即老子“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之意。“虚”则冲漠无朕,“不屈”则万象森然,故曰“具众理”。“动”则感而遂通,“愈出”则顺应不穷,故曰“应万事”,这岂不是老子的绝妙注脚。

《中庸》开卷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朱注提出自然二字。《论语》“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朱注又提出自然二字。孟子“天下之言性也”一章,朱注五提自然二字,这是前面已经说了的。

又老子有“致虚极,守静笃”二语,宋儒言心言性,满纸是虚静二字,静字犹可说《大学》中有之,这虚学明明是从老子得来。

宋学发源于孙明复、胡安定、石守道三人,极盛于周程张朱诸人。程氏兄弟幼年曾受业于周子,其学是从周子传下来的,但伊川作明道行状说:“先生生于一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又说:“先生为学,自十五六时,闻汝南周茂叔论道,遂嫌科学之业,既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可见宋学是程明道特创的,明道以前,只算宋学的萌芽,到了明道,才把他组织成一个系统,成为所谓宋学,周子不过启发明道求之志罢了。所以我们研究宋学,当从明道研究起走。

明道为宋学之祖,等于老子为周秦诸子之祖。而明道之学,即大类老子,老子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明道著定性书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性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如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此等说法,与老子学说有何区别?也即是王弼所说:“体冲和以通无,应物而无累于物。”

二程遗书载:“明道言,‘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明道所悟得者,即是老子所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相和,前后相随”之理。老子书中,每用雌雄荣辱、祸福静躁、轻重歙张、枉直、生死、多少、刚柔、强弱等字,两两相对,都是说明“无独必有对”的现象。明道提出自然二字,宛然老子的学说。

其他言自然者不一而足,如遗书中,明道云:“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又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自然之道也。”皆是。故近人章太炎说:“大程远于释氏,偏迩于老聃。”(见《检论》卷四《通程》篇)

宋学是明道开创的明道之学,既近于老子,所以赵宋诸儒,均含老子意味。宋儒之学,何以会含老子意味呢?因为释氏是出世法,孔子是世间法,老于是出世法世间法,一从贯之。宋儒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学治世,二者俱是顺其自然之理而行,把治心治世,打成一片。恰是走入老子的途径。宋儒本莫有居心要走入老子途径。只因宇宙真理,实是这样,不知不觉,就走入这个途径。由此知:老子之学,不独可以贯通周秦诸子,且可以贯通宋明诸儒。换言之:即是老子之学,可以贯通中国全部学说。

伊川说:“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究竟他们在六经中得着些什么呢?他们在《礼记》中搜出《大学》、《中庸》两篇,提出来与《论语》、《孟子》,合并研究。在《尚书》中搜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又在《乐记》中搜出“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数语,创出天理人欲等名词,互相研究,这即是所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了。

宋儒搜出这些东西,从学理上言之,固然是对的,但务必说这些东西是孔门“不传之学”,就未免靠不住。“人生而静”数语,据后人考证,是文字引老子之语,河间献王把他采入《乐记》的。而《文字》一书,又有人说是伪书,观其全书,自是道家之书,确非孔门之书。闫百诗尚书古文疏证说:“虞迁十六字,盖纯袭用荀子,而世未之察也,荀子解蔽篇,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云云。故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唯君子而后能知之。”

此文前文有“精于道,一于道”之语,遂概括为四字,复续以成十六字。可见宋儒讲的危微精一,直接发挥荀子学说,间接是发挥道家学说。

朱子注《大学》说:“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朱子以前,并无一人说《大学》是曾子著的,不知朱子何所依据,大约是见诚意章,有曾子曰三字。据闫百诗说,《礼记》四十九篇中,称曾子者共一百个,除有一个不是指曾子外,其余九十九个,俱曾子,何以见得此篇多处提及曾子,就是曾子著的?

朱子说:“中甫是孔门传授心法,子思笔之于书以授孟子。”此话也很可疑。《中庸》有“载华岳而不重”一语,孔孟是山东人,一举目即见泰山,所以论孟中言山之高者,必说泰山。华山在陕西,孔子西行不到秦,华山又不及泰山著名,何以孔门著书,会言及华山呢?明明是汉都长安,汉儒著书,一举目即见华山,故举以为例。又说“今天下车同轫,书同文”,更是嬴秦混一天下后的现象,这些也是经昔人指出了的。

据上所述,宋儒在遗经中,搜出来的东西,根本上发生疑问,所以宋儒的学问,决不是孔孟的真传,乃是孔老孟荀混合而成的,宋儒此种工作,不能说是他们的过失,反是他们的最大功绩,他们极力尊崇孔孟,反对老子和荀子,实质上反替老荀宣传,由此知:老荀所说的是合理的,宋儒所说的也是合理的。我们重在考求真相,经过他们这种工作,就可以证明孔老孟荀可融合为一,宋儒在学术上的功绩,真是不小。

我们这样的研究,就可把学术上的趋势看出来了。趋势是什么?就是各种学说,根本上是共通的,越是互相攻击,越是日趋融合。何以此?因为越攻击,越要研究,不知不觉就把共通之点发现出来了。

《宋元学案》载:“明道不废观释老书,与学者言,有时偶而示佛语。伊川一切摒除,虽庄列亦不看。”明道把三教之理,融会贯通,把大原则发明了,伊川只是依着他这个原则研究下去,因为原则上含得有释老成分,所以伊川虽摒除释老之书不观,而传出来的学问,仍带有释老意味。

伊川尝谓门人解释曰:“我昔状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盖与明道同,异时欲知我者,求之此文可也。”伊川作明道行状,言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既自称与明道同,当然也出入于老释。所谓不观释老书者,是指学成之后而言,从前还是研究过释老的。

宋儒的学说,原是一种革命手段。他们把汉儒的说法,全行推倒,只创一说,是备具了破坏和建设两种手段。他们不敢说是自己特创的新说,仍复托诸孔子,名为复古,实是创新。路德之新教,欧洲之文艺复兴,俱是走的这种途径。宋儒学说,带有创造性,所以信从者固多,反对者亦不少,凡是新学说出世,都有这类现象。

十四、程明道死后之派别

明道把三教融合的工作,刚刚做成功,跟着就死了。死后,他的学术,分为两大派。一派是伊川和朱子,一派是陆象山和王阳明。明道死时,年五十四岁,死了二十多年,伊川才死。伊川传述明道的学问,就走入一偏,递传以至朱子。后人说朱子集宋学之大成,其实他未能窥见明道全体。《宋元学案》说:“朱子谓明道说话浑沦,然太高,学者难看……朱子得力于伊川,于明道之学,未必尽其传也。”据此,可知:朱子得明道之一偏。陆象山起而绍述明道,与朱子对抗,不但对于朱子不满,且对于伊川亦不满。他幼年闻人诵伊川语,即说道:“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孟不类。”又说:“二程见茂叔后,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后来明道此意却存,伊川已失此意。”又说:“元晦似伊川,钦夫似明道,伊川锢蔽深,明道却疏通。”象山自以为承继明道的,伊川也自以为承继明道的,其实伊川与象山,具是得明道之一偏,不足尽明道之全。伊川之学,得朱子发挥光大之,象山之学,得阳明发挥光大之,成为对抗之两派。朱子之格物致知,是偏重在外,阳明之格物致知,是偏重在内。明道曰:“与其处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明道内外两忘,即是包括朱陆两派。

朱陆之争,乃是于整个道理之中,各说半面,我们会通观之,即知两说可以并行不悖。(一)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朱子重在学,陆子重在思,二者原是不可偏废。(二)孟子说:“博学而群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朱子宗的是这个说法。孟子又说:“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陆子宗的是这个说法。二说同出于孟子,原是不冲突的。(三)陆子尊德性,朱子道问学,《中庸》说:“尊德性而道问学。”中间著一而字,二者原可联为一贯。(四)从理论学上言之,朱子用的是归纳法,陆子用的是演绎法,二法具是研究学问所不可少。(五)以自然现象言之,朱子万殊归于一本,是向心力现象,陆子一本散之万殊,是离心力现象,二者原是互相为用的。我们这样的观察,把他二人的学说,合而用之即对了。

明道学术,分程(伊川)朱和陆王两派,象山相当于伊川,阳明相当于朱子。有了朱子“万殊归于一本”之格物致知,跟着就有阳明“一本散之万殊”之格物致知,犹之有培根之归纳法,跟着就有笛卡儿之演绎法,培根之学类伊川和朱子,笛卡儿之举,类象山和王阳明。宇宙真理,古今中外是一样的,所以学术上之分派和研究学问的方法,古今中外也是一样的。

十五、学术之分合

孔子是述而不作的人,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老子书上有“谷神不死”及“将欲取之”等语,经后人考证,都是引用古书。他书中所说“用兵有言”及“建言有之”等语,更是明白援引古说,可见老子也是述而不作之人,他的学说,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印度有九十六外道,释迦一一研究过,然后另立一说,这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宋儒之学,是融合儒释道三教而成,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这种现象,是学术上由分而合的现象。

大凡一种学说,独立成派之后,本派中跟着就要分派。韩非说:“儒分为八,墨分为三。”就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孔学分为八派,秦灭而后,孔学灭绝,汉儒研究遗经,成立汉学,跟着又分许多派。老子之学,也分许多派。佛学在印度,分许多派。传入中国,又分若干派,宋儒所谓佛学者,盖禅宗也。禅宗自达摩传至五祖,分南北两派,北方神秀,南方慧能,慧能为六祖,他们下又分五派。明道创出理学一派,跟着就分程(伊川)朱和陆王两派。而伊川门下分许多派。朱子门下分许多派,陆王门下,也分许多派。这种现象,是由合而分的现象。

宇宙真理,是圆陀陀的,一个浑然的东西,人类的知识很短浅,不能骤窥其全,必定要这样分而又合,合而又分的研究,才能把那个圆陀陀东西,研究得清楚。其方式是每当众说纷纭的时候,就有人融会贯通,使他汇归于一的,这是作的由分而合的工作。既经汇归于一之后,众人又分头研究,这是作的由合而分的工作。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西洋学说,传入中国,与固有的学说发生冲突,正是众说纷纭的时代。我们应该把中西两方学说,融会贯通,努力做由分而合的工作。必定要这样,才合得到学术上的趋势,等到融会贯通过后,再分头研究,做由合而分的工作。

宋儒与川蜀文化....................................................................................................................................

一、地域与二程学派的形成

凡人的思想,除受时代影响之外,还要受地域的影响,孔子是鲁国人,故师法周公,管仲是齐国人,故师法太公,孟子是北方人,故推尊孔子,庄子是南方人,故推尊老子,其原因:(一)凡人生在一个地方,对于本地之事,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成了拘垆之见。(二)因为生在此地,对于此地之名人,有精密的观察,能见到他的好处,故特别推称他。此二者可说是一般人的通性,我写这篇文字,也没有脱此种意味。

程明道的学说,融合儒释道三家而成,是顺应时代的趋势,已如前篇所说,至于地域关系,他生长河南,地居天下之中,为宋朝建都之地,人文荟萃,是学术总汇的地方,故他的学说,能够融合各家之说,这层很像老子,老子为周之柱下史,地点也在河南,周天子建都于此,诸侯朝聘往来,是传播学说集中之点,故老子的学说,能够贯通众说。

蜀学是程明道的学说,很受四川的影响,这一层少人注意,我们可以提出来讨论一下:

明道的父亲,在四川汉州做官,明道同其弟伊川,曾随侍来川,伊川文集中,有“为太中(程子父)作试汉州学生策问”三首,“为家君请宇文中允典汉州学书”“再书”及“蜀守记”等篇,都是在四川作的文字,其时四川儒释道三教很盛,二程在川濡染甚深,事实具在,很可供我们的研究。

二、儒门易学与川蜀文化之关系

《宋史谯定传》载:“程颐之父珦,尝守广汉,颐与其兄灏皆随侍,游成都,见治篾箍桶者,挟册,就视之,则易也,欲拟议致诘,而篾者先曰:‘若尝学此乎?’因指‘未济男之穷’以发问,二程逊而问之,则曰:‘三阳皆失位也。’兄弟涣然有所省,翌日再过之,则去矣。”伊川晚年注学,于未济卦,后载“三阳失位”之说,并曰:“斯义也,闻之成都隐者。”呈观宗史所载不虚。据“成华县志”所载:二程遇箍桶翁的地方,即是省城内之大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