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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泱泱大国(3)


  浣沙喝了口淡茶,收回思绪,瞄了一眼被浣泠摇得发颤的香楠木桌,估计它承受不住下一波的攻击了。既然浣泠心意已决,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她只好点头道:“好,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先跟我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千万别再说外表,说说内涵吧——若是他有的话。”

  “当然有!”浣泠望着桌上昏黄的灯,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眸,细细讲述起七日前发生的事,她记得非常清楚,连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深夜,运送官银的船队在河水中急速前行,船上的灯火把黑暗的天空照成深紫色。江上的空气很清新,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浣泠毫无困意,本想走出船舱吹吹风,却见萧朗迎风而立,锦缎官服在风里飞舞。他虽刚过弱冠之年,但清俊的面容却透着一种内敛的沉着。

  “你还没睡啊?”她走到萧朗身旁,问道。

  “这里地势险峻,常有劫匪出没。这批修建河道的银子好不容易才筹到,关系到河堤是否能如期完成,绝不能有闪失。”

  “这批官银由这么多护卫押送,还有李将军坐镇,劫匪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劫的,你不必担心。”

  “世事难料,还是小心谨慎些,以防万一。浣泠,若是一会儿真遇到什么意外,你千万记得躲在我身后。”

  浣泠摆摆手,笑道:“你又不会武功,我躲在你身后有什么用?”

  话音还没落,平静的水面忽然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江中水花四溅,水浪掀得官船摇摆不定。

  萧朗虽年轻,遇事却面不改色,他沉着冷静地将浣泠拉于身后,大声传令,调转船头,迅速撤离。

  命令还没来得及传下,几个黑衣蒙面人已从水中一跃而出,攻向船上押运的官兵。他们出剑狠绝,招招毙命,顷刻之间,李将军被杀,伤亡惨重的官兵们就慌作一团。浣泠虽不太懂武功,但也看得出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吓得缩在萧朗身后,拼命扯着他的官服。

  萧朗欲全力护着她逃离,不料后方退路又杀出一批蒙面人,也是剑剑取人性命。眼看着官兵们被杀得毫无招架之力,尸体横陈,鲜血染红了江水,浣泠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她如此接近。

  正在这时,火光倏然冲天而上,耀眼的火光中一黑一青两个人影从天而降,身形快如闪电,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到他们飘忽的身影,只能看见其中黑衣之人是个女子,左手握着极薄的剑,剑光过处,不见血色,蒙面人却一个接一个倒下,或落入水中,或横尸甲板。

  青衣之人则立于岸边,淡看杀戮,一身淡青色长衫在水岸相接处,渺然如蒙蒙烟雨。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不仅让浣泠和一干没用的官兵看傻了眼,就连萧朗也惊住,眼睛直盯着岸边静立的人影。直到劫官银的蒙面人只剩下一人,黑衣女子收了剑,青衫之人自岸边轻掠而来,足下踏水,涟漪无痕。

  仅存的蒙面人正要拼死一击,青衫人丢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给他。蒙面人接过一看,顿时双膝跪地。他正要开口,便听青衣人道:“回去告诉门主,他想要的东西,我暂时代他保管。”

  “是,是!”

  连应了两声,蒙面人便身形一闪,跃身上了河岸的石崖,消失于夜色中。

  浣泠悄悄从萧朗身后探出头,打量着那位青衫男子,他脸上蒙了面纱,看不清样子,只见合体的纹绣长袍勾勒出他挺拔如同青松磐石的身姿,矫若游龙。

  待他转身面对萧朗,原本略过浣泠的视线突然转回,看向她,他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浣泠被看得有些困窘,却也隐隐有些欣喜,不自觉地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他仍看着她失神,眼波比这深水还要幽深。

  若换了别的男人这样无礼地注视自己,浣泠早觉不适,可他却不同,他的眼光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深情,令她的俏脸不觉滚烫起来。

  黑衣女子见他不言不语,朗声道:“萧太尉,我家主人只想暂借官银一用,不想伤人性命,还请太尉带这位姑娘及护卫先行离去。”

  萧朗看看身后的伤兵残将,自知反抗无用,对身边的护卫点点头,与侥幸活着的护卫弃船上岸了。

  那个清冷如冰的男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浣泠的心里,猝不及防,乱了她的心神。心思凌乱中,她并未留意到,萧朗那双睿智深沉的眼睛一直盯着青衣男子,直到他的人影消失不见,他还在盯着无边的黑夜。

  浣泠原以为再见那男子不知何年何月,不想刚回邺城,萧朗被皇上召去,她在兰侯府门前又偶遇了青衫男子。只需一眼,浣泠便认出了他,不是认出他的眉目俊逸,身姿英挺,而是认出他身上那种仿佛沉寂了千年的清冷,亘古不变。

  因为太过惊喜,她完全忘记了少女的矜持,追上前打招呼:“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在护送官银的船上。”

  “当然,兰小姐,那晚让你受惊了。”

  “没有没有,那晚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和萧朗怕是早已命丧江中,我还要多谢你呢!”至于官银被劫,至于萧朗护银不力之罪,她以为总是不如命重要的。

  “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她主动问。

  “在下宇文楚天。”

  “宇文楚天!”听到这四个字,浣沙手中的茶杯猛然一斜,半杯冷茶险些溅出。

  宇文楚天!泞王!原来萧朗护卫官银不力被皇上罢官,真是他所为?可他又为何再次“偶遇”浣泠?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难道是兰侯府?

  “姐姐,你怎么啦?”见一向处变不惊的姐姐如此失态,浣泠满心不解地问道。

  “然后呢?”浣沙忙问道,“你遇见宇文楚天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啦!他说我们再见即是有缘,他问我喜不喜欢吃笑雅阁的玫瑰乳糕,他要请我吃饭赔罪。我想他应该对我没有恶意,如果他有意害我,在船上就害我了,不会等到现在……”

  “于是,你就跟他去了?”

  “对啊!他不但请我吃了很多美味,还带我去了很多有趣的地方。他带我去珍奇斋,说不管我喜欢什么,他都买给我。”看出姐姐惊异的神色,她又道,“我当时也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说,因为他喜欢看我笑,我笑起来特别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是谁?”

  “我也问他了,他没告诉我,只说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浣沙越听越觉心惊。像一个重要的人,这很像是托词,宇文楚天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是他对浣泠生了什么情意,还是别有他意?

  “他可问了你些什么?”她又问道。

  浣泠一脸不解:“姐姐,你干吗问这个?”

  “所谓人心难测,我怕他对你另有所图。”

  “他不会的,我能让他图什么呀?”虽然如此说,浣泠看出姐姐顾虑重重,还是认真回忆一番,道,“他问我和萧朗什么关系来着。我说:‘没什么特别的关系,萧朗的哥哥是我姐姐的未婚夫!’他很惊讶,问我:‘你有姐姐吗?’我说:‘有呀!我们失散多年,三年前娘才找到她,带她回侯府。’他当时的表情有点奇怪,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见浣沙眉头深锁,浣泠急忙道:“姐姐,你相信我,他绝不是那种奸险之人,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浣沙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看上去的确不像奸险之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浣泠,你可知这宇文楚天是什么人?”

  “我知道,他是江湖中人,不可亲近,可我真的喜欢他,和他在一起我特别开心!”浣泠扯着她的衣袖摇呀摇,满眼的真情真意,“姐姐,你最疼我,你一定不会反对我和他来往的,对不对?”

  看着妹妹深情沉迷的眼神,浣沙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发自心底的倾慕和爱恋。这世上之事,总有是非,总有对错,唯独真情,不分是非对错,也由不得局外人自作聪明地品评。

  与其以善意为由去评判浣泠的真情,倒不如先弄清楚宇文楚天的目的,再来想办法劝浣泠。

  思及此,浣沙复又点头道:“如果宇文楚天真心待你,我会帮你说服娘,可若他不是真心对你,我……”不等她说完,浣泠已开心不已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我还没说完呢。感情的事要两情相悦,你对他一片真心,你可知道他对你如何?”

  “他对我好着呢,这个不用你担心了,我的好姐姐。”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多问几句,浣泠却不愿多听,起身拽了拽裙摆,满脸甜笑道:“好啦,你被我缠了一晚上一定累了,我不打扰你休息啦,明天我再来找你说话。”

  行至门前,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姐姐,别忘了明天帮我在娘面前美言几句呀!”

  “我尽力。”

  兰二小姐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回房,浣沙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睁眼见外面夜色清幽,她便起身披上衣服去院子里走走。

  今夜星月暗淡,木楼阁榭、青石小路完全被黑暗笼罩。虽然她什么都看不清,却走得十分从容,因为这条青石小路她已经在黑夜里走过无数遍。

  回到兰侯府的三年中,浣沙每天都很忙,要帮兰夫人打理府里的大小事务,还要为重回苗疆、重建圣域,苦修九黎秘术和蛊术,育养各种奇蛊毒蛊,可不管白日怎么疲惫,一到入夜,她都无法安睡。即便燃了催眠的香薰,勉强睡着,梦里也全是可怕的杀戮,将她惊醒,倒不如不睡。

  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夜里,免不了想些事情,她又为浣泠忧心起来。萧潜说宇文楚天是支暗箭,这支箭已瞄准萧朗了吗?浣泠又为何牵扯其中,因她和萧朗从小到大的情谊,还是巧合?

  她一时心软答应了帮浣泠,是否会害她?

  “泞王,宇文楚天……”轻吟着这个名字,她愈发心悸。

  倏然间,一阵冷风骤起,浣沙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一个黑影闪过,等她回头,只见几片翠绿的竹叶从树上飘落。

  “兰侯府守卫森严,不可能有人随便出入,必定是我眼花了。”浣沙定了定心神,正欲回房,一个黑影突然晃至她眼前。

  “啊!”

  浣沙正欲开口喊救命,那人忙用手指点住她的唇:“小尘,是我……”

  身处暗夜,她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觉他紫黑色的衣袂随风轻动,荡起一种浓烈的忧伤。

  一抹冷月恰从云中透出,借着微弱的一丝光,她看清了他的脸,黑眸深邃,孤清墨色的眸光沉寂而忧郁,微薄的唇,不笑也微微上扬的唇角,她顿时全身僵硬,连血脉都无力流动了。

  是泞王,宇文楚天!竟然是他!

  宇文楚天缓缓抬手,指尖试探着伸向她的脸,却不敢触碰,像是怕触散了眼中的幻影一样。

  “小尘,是你吗?”小尘两个字被他低哑的嗓音唤出来时,他的眼底盈起被水雾覆盖的喜悦和柔情,好像一根针刺痛了她的心口。

  他终于触摸到她的脸颊,眼中闪动着狂喜:“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活着,你不会离开我。”

  “你……你?”她急忙推开他的手,“快来人啊,来人!”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叫嚷,借着月光细细地看她,她惊慌失措地退后,他又走近,她忙又退后几步,她并不怕他,可是她确实在发抖。

  “你别过来!我不是什么小尘,也不认识什么小尘!”

  宇文楚天苦涩地笑笑:“你还在怪我?你还不能原谅我?”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叫小尘,我叫兰浣沙。”

  他面露惊讶之色:“兰浣沙?你……”

  “在那边,那边有人!”护卫的叫嚷声打断他后面的话。

  护卫拿着火把跑来,宇文楚天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脸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一定以为这都是自己的幻觉。

  “大小姐!”护院总管带着几个护院闻声跑过来,见她完好无损,都松了口气,问道,“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宇文楚天没有伤害她,足见他并无恶意,为了不让护院过分紧张,浣沙平静地看看周围,道:“没什么事,刚刚看到一只野猫,受了点惊吓。”

  “野猫?”护院们环顾四周,哪里还见野猫的踪影。

  “已经跑了。”

  “哦。”总管松了口气,恭敬劝道,“大小姐,天色这么晚了,什么都看不清。为了安全,您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好,我这就回房。你们继续巡视吧,记得要多加小心。”

  “是!”

  回到房间,浣沙回想起那宇文楚天的眼神和话语,心悸犹存,翻来覆去,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