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出现紫色的云团,暮色即将降临,鸟的影子也消失在了天空里面。
风呼呼地吹,海浪扑上沙滩,冲击在L的身体,又缓缓地退下去。
那只海鸥从L的胸膛跳下来,在L耳边轻轻地说,“年轻人,欢迎来到马提尼!”
L扭头看它,眼神惊诧,“这里是马提尼?”
“没错,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爱上这座岛屿。”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不但有黄金,还有美女,更重要的是……”海鸥欲言又止。
“更重要的是什么?”
海鸥扑了两下翅膀,有些神秘地说,“你真想知道?”
“你说。”
“你来得刚好是时候。”
L愣了一下,疑惑地说,“我不明白。”
海鸥眼神迷离,声音缥缈如同雾气,“马提尼的国王有一个妃子,这个妃子有着绝色的容貌,国王很宠爱她。可是某天他发现妃子的真实身份竟是个女巫,立刻龙颜大怒,将她处以火刑。女巫怀恨在心,化身九头龙,杀死了国王,又掳走了公主。”
“然后呢?”L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海鸥接着说,“王国里派出许多人前往九头龙的巢穴想把公主救出来,可是他们都不是九头龙的对手,纷纷丧命或者逃窜。经过了几次的挫败,王国里再也没有人敢前往九头龙的巢穴。”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L又是疑惑。
“王国里下了谕旨,谁要是能够从九头龙的巢穴里救出公主,谁就能迎娶公主为妻,并让他做马提尼的国王。”
L忽然明白过来,可他的目光还是有些暗淡,“你觉得我有能力杀死九头龙吗?”
“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海鸥语气中带着期待。
“我……,”L神色茫然,“我甚至已经记不起我自己是谁。”
海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只要知道你是一名流浪剑客。”
“剑客?”
“是的。”
“你说我是剑客,可你又是谁?”L凝视着海鸥。
“我……”海鸥支支吾吾。
L暗淡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他出手很快,一把抓住了海鸥的身体。
“你……你到底想怎样?”海鸥眼神惊慌。
“我知道你是谁,”L从沙滩上站起来,冷冷道。
“你知道?”海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是巫师的信徒,对吧?”
海鸥黑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你本来不可能知道的。”
天边紫色的云团开始隐退,海风仍在呼呼地吹。
“告诉我,我如何才能离开这个梦?”L问道。
“你无法离开这里,除非……”
“除非什么?”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海鸥黯淡的目光透出诡异的光亮,它张口嘎嘎地笑,似已疯狂。接着,它的身体挣扎了几下,化成了一道黑雾。
暮色四合,海风呼呼地从L身上穿涌而过,那道黑雾很快消失在风里。远远地,L看到森林里有火光,他没有多想,离开了沙滩,追逐火光的方向走进了森林。森林里面阴暗潮湿,风缓缓吹过,繁密的枝叶便舞动起来,发出飒飒的声音。L加快了脚步,走过一段平整的草地,又穿越一片灌木丛,然后他看到一只甲虫,它有着蝴蝶一样的翅膀,却像水母一起一落地飞翔,通体火红色如同燃烧的火把。刚刚那火光便是这只甲虫身上的光,L想起自己在夜光岛上也见过这种甲虫。
它到底要飞去哪里呢?L继续跟在它后面,没过多久,他看到一座几乎已成为废墟的宫殿,甲虫飞进宫殿的大门,L也走了进去。里面一片黑暗,甲虫微弱的火光显得飘忽而诡异。L走了两步,墙壁上忽然亮起了火把,原来是甲虫点燃了火把。这时他看到一条很长的通道,随着自己不断深入,里面的火把相继被点燃起来。走出通道,L看到一个很宽阔的地方,中央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四面的墙壁上爬满了野生藤蔓,还有蜘蛛网,地面上有一些骨头,当中有人类的,也有野兽的。
“你不该来这里的!”一个又冷又诡异的声音响起。
L转身,看到一只巨型黑色蜘蛛,中央那块石头竟变成了蜘蛛。那蜘蛛的头部有着人类的面孔,看上去是一张老人的脸。
“你是谁?”L眼神惊诧。
“我从来不把名字告诉死人。”
“可是我还没有死。”
“如果我想要杀死你,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一只野兔爬了进来,蜘蛛伸起一条腿,如同藤蔓卷住了兔子,影子一闪,已经送进了嘴巴里面。
L惶恐地退后两步,“你为何还不杀我?”
“因为你不是兔子。”
“我当然不是。”
“所以你可以和我聊天。”
“你想要有人陪你聊天?”L若有所悟地说,“你自己在这里是不是很孤独?”
“孤独?”老人的眼睛忽然变得空洞可怖,面容痛苦扭曲,整个身体在颤抖,“孤独……孤独……我孤独……”
那声音,那画面,直让L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过了一会,老人安静下来,他抬起一只蜘蛛脚,瞬间卷住L的身体,把L移到他面前,又冷又哀伤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的眼睛忽明忽暗,他喃喃自语,“你是个可怜虫……可怜虫……”
L神情疑惑,“告诉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藤蔓般的脚忽然用力,L的躯体被缚得更紧,老人又冷又轻蔑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是想跟我聊天吗?”
“我……我……”老人神色颓靡,他的脚一下松开了,L跌倒在地。
“三百年,我在这里三百年了,”老人缓缓道。
“为什么你能够活这么久?”
“因为我想看到马提尼被海水淹没那一天,想看到那些无知的岛民在悲恸中流下眼泪,我一直等着,所以我还不能死。”
“所以你宁愿忍受这漫长的孤独与黑暗?”
“是的。”
“为什么?”
老人睁大了眼睛,神情飘忽,“我诅咒马提尼,诅咒这个岛上的一切……厄里斯说的没错,人类已经堕落了,自私、贪婪已经深深腐蚀了他们的心,只有一切毁灭了,只有如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L想不明白为何老人如此憎恨马提尼。
老人冷冷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些凄苦,“你试过被遗忘的感觉吗,试过被世人如同垃圾一样丢弃的感觉吗?”
“你试过?”
“你永远不会明白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起他的往事。
彼此沉默,跳跃的火光,灰尘与蜘蛛网,人类与野兽的骨头,这些使得气氛既神秘又诡异。
“年轻人,你看上去一副迷失的样子。”过了一会,老人缓缓道。
“那又怎样?”
“把你的心交给我,交给魔鬼,然后你就自由了。”
L顿了一下,抬眼看着蜘蛛,“这听上去不错。”
“你热爱这个世界吗?”老人问道。
“如果你知道前方有人等你,如果你还记得那些温暖而忧伤的往事,如果你心中有所信仰,你就会说,是的。”
“如果没有如果呢?”
“我还是会说,是的,我热爱这个世界。”
“你在说谎?”老人露出怨愤的目光,他伸起如藤蔓的脚再次缠住L的身体,把L高高举起,接着他又伸出另一只脚,缚住L的手,拉扯。L瞳孔颤抖,面容扭曲。
“即便如此痛苦,你仍然热爱这个世界吗?”
“是的,”L微弱地吐出两个字。
老人冷冷地笑了,他稍一用力,L的手已被拉断,血液汹涌而出,“孩子,你并不忠实于你的内心。”
L眼神黯然,垂下了头,“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老人露出轻蔑的目光,接着,他藤蔓般的脚又缠住了另一只手,拉扯。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无比憎恨这个该死的糟透了的世界。”
“我的确很痛苦,可是我只憎恨带给我痛苦的东西,并不是整个世界。”
“你错了,我从你眼里看到天真与无知,那使你变得脆弱。”老人再次用力,L又一只手被扯断了。
“如果你的世界变成了活生生的地狱,你一定会过得生不如死。”老人冷冷地说,“现在,你已经没有两只手,告诉我,你仍然热爱这个世界吗?”
“我不知道。”
“你又说谎,你怎么会不知道?”老人露出怨怒的目光,“当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你,当有人嘲笑你欺负你,当所有人都离弃你,你就会很绝望。”
“也许有些人足够幸运,遇到了生命里对他不离不弃的人,这样他就不会绝望。”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对另一个人不离不弃。”
“我曾经遇见过。”
“不可能,绝不可能。”老人松开缠住L的脚,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身体又在颤抖,收缩,仿佛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L掉落在地,两只断手的手指在动,其中一只被藤蔓缠住,另一只朝L爬了过来,翻越一堆白森森的骨头,贴近L的肩膀。血肉模糊接口处伸出无数细小的触角,彼此融合。L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剧烈地颤动,很快,那只手被接上了。他起身,过去拿起缠在藤蔓里的另一只。这时,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出现在他面前,“L,快跟我来。”
“你是谁?”L眼神惊诧。
“女巫让我过来帮助你。”
L忽然想起夜光岛,还有九头龙,于是他跟随小女孩穿进了一扇大门。过道里火光通明,两边沾满灰尘的石壁上有些古老的雕刻。
“站住,我绝不饶了你!”老人诡异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说完,他已爬进了那扇门,追逐L的影子。
“快,他要追过来了。”小女孩催促道,她跑起来很快。L紧跟在后面。
过了一会,小女孩停了下来,她指着前方说,“走到尽头,把手掌贴在那面墙上,那里会打开一扇门,出口就在那里。”
“那个老人是谁?”L好奇地问。
“他本来是一个村庄的医生,”小女孩神情忧伤地说道,“当时女神厄里斯认为人类已经堕落,她把瘟疫带去人间,使得村庄里的人全部笼罩在疾病的阴影里,医生用尽一切办法救活了这些人,让他们重新回到光明的世界。这触怒了女神,女神为了惩罚医生,把医生变成了一只蜘蛛,村民们刚开始还是对他很尊敬,可是变成蜘蛛后,他再也不能替人治病,渐渐地人们遗忘了他。某天,一个小孩子突然问道,这只丑陋的蜘蛛是谁啊?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真实的身份,不久,村民聚集起来把它赶出了村庄……”
“噢,我看到你了,”老人来到L面前。
“快走,没时间了。”小女孩又道。
L转身往尽头跑去。
“你是谁,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老人看着小女孩。
“老爷爷,我是花舞,你不记得我了吗?”
“花舞?”老人神色迷茫地摇摇头,“花舞是谁?”
“你真的不记得?”
“我……我要吃了你。”老人露出又亮又凶狠的目光,他伸起一只脚缠住小女孩,把她往自己的嘴巴送过去。
L已抵达尽头,他把手掌贴上去,很快那里出现一扇门,推开门,他看到里面一片白雾。走进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老人朝这边爬过来。在老人身后,那只火红色的甲虫犹如水母般一起一落地飞舞。
L愣了一下,走进了门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周围那些并不像是白雾,而是一片空白,无边无际的空白,仿佛世界原始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