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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从人寄食


自从埋葬过母亲已经是两个多月过去了,又是一年春来到。

这其间韩信看望母亲比先前看望父亲要勤快的多,他是隔三岔五便要跑一趟的。他一生说来在父亲身边的日子总共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一年,可是他是那样依恋着母亲。仿佛母亲不是“死”了,而是化作了天地万物,她会让自己的儿子时时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韩信到这个时候也才晓得生计的艰难,他本来是想要从军的,秦始皇不仅对北边的匈奴开战,而且对南方的百越也是刀兵相加。可是他又听说秦籍兵士尤其将官对于原东方诸国的兵士排挤和欺压得厉害,很多时候就是要他们去白白送死,所以韩信就暂时打消了当兵的念头。

他虽然学识不少,可是由于家里太穷,按照当时的条文规定,穷家出身的人是不得被推择为吏的,而且韩信向来为人孤傲,名声也不是太好。他又不懂从商,也不甘心从商,因为那时候商人的社会地位是最低下的,要被编入“市籍”,凡朝廷征发什么劳役、徭役必先从市人开始。这是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的固定国策,对于一部战争机器来说,搞好农业生产让士兵吃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韩信甚至头脑中还闪过实在不行的时候就去给人家当赘婿,可是赘婿也常常是被大家所鄙视的,而且一样征发劳役、徭役的时候要先自赘婿始。人生的道路很宽阔,可是有时候也会让人感觉越走越狭窄。

的确,韩信已经是成人了,他是要仔细地谋划一下自己的将来了。他一个人没事的时候还经常溜到大街上去瞧女人呢,他始终记得那次在下邳的时候跟着几个同学初次逛妓院的经历,其实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本没有什么,可是韩信因为看那里面的姑娘实在难以入眼,感觉也怪怪的,结果就一个人先行偷偷地溜了出来,事后竟惹得大家好一阵爆笑。而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同学出去鬼混过。

所幸,韩信家巷子里就住着一位妙龄的少女,人长得白净,身材也苗条,小名好象叫丽娘来着,韩信虽然看不上那户人家,可是他总是趁着丽娘到巷子口打水的空儿自己也跟出去打水。丽娘看到英武的韩信的时候也很高兴,她就总是喜欢让韩信帮着自己把水从井里提上来,当然她也喜欢和韩信随口聊上几句。

“韩信,听说你身上配着的这把剑是一把宝剑,对吗?”丽娘指着韩信腰间那把寸步不离的龙渊剑爽利地说道。

“嗨,什么宝剑不宝剑的,是我从前的先生留赠给我的念想罢了。”韩信不愿意声张这件事。

“哦?我不信,你能拿给我看看吗?我爹说你爹从前是都尉,一定给你传下了什么好东西。哈哈……”

“哎,有什么好看的,你一个女儿家看这样的凶器多不吉利!我爹爹死得早,亲娘也没了,哪还有什么宝贝东西啊。”韩信还想说“成个家也愁啊”,但没说出口,他怕丽娘以后不好意思再见自己。

“哼,你唬我,我才不信你呢!不过听我哥哥说宝剑是不能轻易出鞘的,那我就不为难你了,嘻嘻!”那时的民风就是这样朴质。

丽娘笑得好看极了,韩信真恨不得上去亲她几口。

光阴也就这样过去,转眼之间一年的光景又抛在身后,韩信已经整整二十岁了。

坐吃山空的韩信已经从每天两顿饭减为了一顿,可是仍然要在不久之后面临断炊的危险。他平常还喜欢到处去打些野味,还喜欢去钓鱼,可是这都得靠碰运气,运气差的时候搞来的东西都不够他一个大男人塞牙缝儿的。而且他就这样一个人整天晃来晃去的,大家都很不待见他,甚至讨厌他。

韩信不得不从长计议了。这时候,他忽而想起在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去投靠——下乡南昌亭长李仲,此人曾经为韩信父亲搭救过一命,其后李仲曾多次带着厚礼到韩信家中表达谢意,可是都被韩母好言拒绝了。不过,从为人上判断,这个李仲一定不会对韩信不闻不问的。侠义之士互相寄食也是那时的社会风尚。

第二天,韩信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来到了城北十几里外的李仲家。

在那时,小小的亭长其实连正经的官吏都算不上的,因为它连起码的俸禄都没有,只是免去家中应征的劳役、赋役而已。亭长是专管十里八乡的治安的,他身边还专门跟着一位专门负责调解民事的长老和一位专门帮着官府缉捕盗贼的差士。

对于韩信这个不速之客,李亭长是表示热切的欢迎的,可是亭长老婆一听韩信是到她家来寄食的,当下脸色就变了,而且看样子李亭长是有些怕老婆的。敏感的韩信的心底当即就落下了一重灰色的阴影,但他毕竟已无处可去。

韩信在李家吃了还不到二十天的白食儿,这个李仲家的婆娘就已是牢骚满腹了,一向高傲的韩信哪里受过这种气啊,可是人在屋檐下,又不能不暂时低下自己那颗高贵的头颅。

李亭长也拿他的婆娘没办法,虽然他身为一介亭长在外面人家都对他服服帖帖,可是一回到家里就得看老婆的脸色,因为他的老婆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而且据说她娘家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就这样一个秋天终于熬过去了,韩信先前还能帮着一些庄户人家搞农忙,顺便到人家去吃请一番,但是冬天农闲时节可就不一样了。

“一个吃白食儿的,难道也得让老娘像侍侯大爷一样吗?”韩信一进李家的大门就又听到了夫妻两个在吵吵儿。

“怎么说那也是恩人家的公子,没有韩都尉我李仲早就没命了。有德报德,有怨报怨,这个做人的起码道理我可是跟你快讲熟烫了吧。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切——,还公子?这算哪家哪门的公子啊,我看不过一个要饭的罢了。是,人家是救过你的命,可是他一个大小伙子了,自己有手有脚的,还整天吃白食儿,说给街上的都听听,这叫怎么一回子事儿啊?”

“这信郎不是有自己的难处吗?再说他又不是天天靠在咱们家白白吃喝,人家将来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你一个乡下娘们儿,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是,我一个乡下娘们儿,是不懂得你们这些整天家、就靠我们这些狗屁不通的娘们儿、养着的大男人的什么道道儿,我只知道他有志气让他使去,咱们还可别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嘿,我说不过你……”这李仲算是被揭到短处了。

话已到这个份儿上,韩信要是再不走他就不是个男人了。可是李家的几个孩子又非缠着韩信教他们识得几个大字不可,这样他就不得不再勉强逗留几天。

不过,李家婆娘觉得,自己家世世代代就不认识什么“字”,不一样也过来了嘛,一个乡下孩子就是种田的贱命,识得什么鸟“字”!孩子们大了她也不好管,再说韩信也精通一些技击和剑术,村里的一帮孩子都可迷着呢。所以她干脆也不给任何人打招呼,就私自早早的把饭做了,自己端到睡榻上让夫君和孩子们赶快吃了,也不给韩信留。等到韩信去到厨房乘饭时,只发现锅里面空空如也,他心知其意也不好声张,只得去哄着村里的几个小孩回家拿着干粮。这样持续了几天李家上下也都不晓得此事,而那李家婆娘也只说让韩信早起。可是等到韩信早起来时,锅里面还是空空如也,人家已经半夜起来就把饭做好端进自个儿屋里去了。

最后,李亭长终于带着一脸无奈和愧疚送走了恩人家的公子,韩信也从心里面有些讨厌他了,这算什么“男人”,可还是出于礼貌向他道了一声“珍重”。

此时,韩信留在这乡村小道上的身影真是孤独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