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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嫁


  如兰的回门酒办得也很热闹,里外开了六桌,不但来了许多亲朋好友,连墨兰夫妇和康姨妈也来了。老太太十分不悦,席间拿眼睛冷淡地盯着王氏看了一会儿,只把王氏看得低头不敢说话,康姨妈则坐在王氏身旁,依旧是一副温婉玲珑的模样。

  饭后,老太太和王氏拉着如兰问了几句婚后可好后,三姐妹便自行离去说话吃茶了。

  墨兰和如兰分别回自己屋子缅怀了一番往事,然后一齐聚集在明兰的暮苍斋。明兰见这两个冤家在自己屋里,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叫丹橘奉茶。

  清香宜人的常清瓜片,沏过两回便现出好看的青绿色,墨兰披一件湖水蓝薄绫纱袄子,旭日初春颇是清丽妩媚,她对着剥胎白瓷茶碗,眉目间颇见几分诗郁,悠悠道:“早早晚晚,咱们的院子都要住了别人的。只没想,这么快就腾空了,也不留一留,到底是泼出去的水了。”

  墨兰出嫁后,山月居就被陆陆续续搬空,只留个小丫头看管打扫,曾经欢声笑语的绣阁已人去楼空。其实陶然馆也开始搬动了,只是还不够时间。

  如兰一见墨兰便如斗鸡一般,竖着全身的羽毛等着开战,闻言立刻要反唇,明兰连忙抢过来,笑吟吟道:“大嫂子就要生二胎了,三哥哥和四弟弟也要娶妻的,咱们一个个出阁了,屋子迟早是要给小侄子小侄女们住的。家中人丁兴旺,可不是好事?”

  墨兰定定地看了明兰一会儿,轻笑道:“六妹妹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能得嫁高门,咱们姐妹里怕是你最有福气了。”

  明兰立刻端正脸色:“婚姻大事,妹妹只知听父母亲长的吩咐。”

  如兰捂嘴轻笑,立刻道:“那是!婚姻大事自然要听父母的,哪能自作主张呢?”明兰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家伙显然是忘记自己的老公是怎么来的了。

  墨兰居然神色自若,笑道:“两位妹妹说的极是……对了,五妹夫殿试已毕,不知作何打算?”如兰脸色微微泛红,平淡的面容透出一股新婚的娇艳,眼角眉梢俱是愉悦,明兰歪着脑袋开始胡思乱想,估计生活很和谐。

  “先入翰林院馆授,再缓谋个差事,也不知将来会如何。”如兰颊如涂脂,一副骄傲的样子,文姐夫虽没能像长柏哥哥一样授个庶吉士,但能够进翰林院,将来官位也差不了。

  墨兰眼神闪烁,娇笑道:“这有何难,回头你好生托托六妹妹,别说个把知县知府,再高的官位也是没准的!”

  如兰当即变了脸色,愤恨地瞪着她,明兰赶紧收回胡思乱想,忙把小脸板得十分端庄肃穆,道:“四姐姐莫要胡言,六部管制乃是国家抡才大事,怎可等闲说笑?四姐姐这样说,若叫人听见了,还以为四姐夫的……哦不,四姐夫一家的官位都是托来的呢!”

  这下轮到墨兰变了脸色,如兰捧着帕子呵呵地笑了起来。

  明兰眼见差不多了,也不好过分下了墨兰的面子,赶紧岔开话题道:“五姐姐成亲那日府里好生热闹,四姐姐也不来,真是可惜了!”

  墨兰脸上出现一种很古怪的神色,高兴与恼怒夹杂,然后平静道:“家中有些事儿……是万姨娘的事,我不好走开。”

  明兰犹自木木地在想这万姨娘是谁,如兰却立刻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追问:“万姨娘生了?是男是女?”墨兰微笑地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年前生的,是个闺女。”她笑得十分勉强,并隐下一事未说,昨日诊脉,发觉春舸又有身孕了。

  如兰呼了口气,一脸失望的样子。明兰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万姨娘就是春舸小姐。

  墨兰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摁了摁嘴角,一脸关切地忧伤道:“大夫还说,因生育时不顺,万姨娘怕是以后生产时会有些艰难。唉……”

  “为什么会不顺?”如兰疑问道。

  墨兰轻叹道:“大夫说,那丫头的个头太大了……”

  明兰心头凛然一紧,她在家里也听说,墨兰在梁家好生贤惠,对春舸嘘寒问暖,日日燕窝人参伺候着,顿顿山珍海味,有时甚至拿自己嫁妆来贴补,引得众人称羡。

  可是,明兰清楚地记得,当初的卫姨娘就是因为胎儿过大,又吃了凉寒的食物导致早产,外加没有及时寻到稳婆,才送了一条性命。

  明兰低着头,不想说话了。

  如兰自是不明白的,觉着无趣,又寻了个新话题,问道:“六妹妹,康姨妈怎么又来了?娘不是说,再也不让她上门的么?”

  明兰叹息道:“就是因你成亲,康姨妈才借机又寻上门来。我是没见到啦,但听说在太太屋里又哭又说了许久,好像元儿表姐在王家过得不是很好。反正,到底是亲姐妹,太太末了也心软了。”

  “元儿怎么了?”

  “她怎么个不好法?”

  墨兰和如兰这个时候特别有默契,双双抓住重点,异口同声,随即互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咳了两下,拿眼睛看着明兰等后头的话。

  明兰无语,略略组织了一下思路,道:“好像是元儿表姐,哦,得叫表嫂了,她顶撞了长辈,舅母气极,打卖了她身边几个丫鬟妈妈。外祖母也恼了,要元儿表姐学礼数,罚抄《女诫》好几百遍,还日日叫站在跟前立规矩,不老实还不给饭吃……康姨妈是这么说的。”

  如兰顿时气定神闲,满脸得色,道:“我说嘛!元儿表姐这人性子又急又躁,做人儿媳妇且差得远呢,舅母如何瞧得上眼。”

  明兰叹道:“旁人也就罢了,可我听老太太说,王家外祖母的为人很是公道大度,若连她也恼了,怕真是表嫂的不是了。”

  墨兰撇撇嘴角,似有不屑之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忽长叹一声,悲戚道:“元儿做错了事,尚有改过机会,只可怜……我那母亲,听说她在庄子里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眼看咱们都出阁了,她也受了罚了,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六妹妹,如今你身份贵重,可否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说个情?”说着,眼眶又是一阵氤氲水汽。

  如兰冷笑一声,轻蔑道:“姐姐已是嫁出去了,娘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先把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看管好吧!我可听说梁家如今日子可不好过,连着被上谕申斥了两回了。原先好好的人家,也不知是家里进了什么灾星,连着倒霉!”

  墨兰粉面涨红,恼羞成怒,反唇相讥:“我是个没出息的,但我再没出息,也是靠着夫家勤恳地过日子,不像有些人,还拿嫁妆养着男人一家子。怪道人家都说女儿是赔钱货。”

  “你说什么!”

  “人话!五妹妹听不懂么?”

  ——明兰仰天长叹,她婚前的最后一次姐妹聚会,结束于墨兰和如兰的唇枪舌剑,战后点算损毁情况,一共阵亡了两个茶杯、三个茶碟,外加一对同花式样的点心盘。

  “好险,好险!”丹橘拍着胸口,“幸亏我手脚快,远远瞧见四姑奶奶和五姑奶奶来了,忙将老太太刚送来的那套极品海棠冻石蕉叶茶具收起来……只是把小桃给吓坏了,她刚在屋里喝了口茶,就叫我劈手夺了茶壶茶杯,呵呵,砸坏了你的东西,小桃莫恼哦。”

  小桃缓缓擦拭着桌面,似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其实,我用的是你的茶杯。”

  明兰:“……”

  临出阁前几天,老太太把陪嫁庄子里的管事叫了过来,让明兰一一认人。

  “你们跟了我不少日子了,我把话给你们说在前头,别仗着自己的资历便在主子面前拿架子,若有个什么不好的,六丫头可当即发落了你们!我是一点儿面子不给的!”老太太神色威严,清楚地呵斥着。

  下头跪着一行人,其中最中间的一个方脸的老汉出来,连忙磕头道:“老太太说的什么话,从今日起,孙小姐便是我们顶头天,我们怎敢有所怠慢!”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是个明白的。若你好好打理着,明丫头也不会亏待了你。”

  随后,老崔头领着两个儿子,崔平、崔安,给明兰磕头,明兰点头应了。

  老崔头其实并不很老,还不到五十岁,因常年暴晒在日头,一脸的黝黑褶皱,料理庄稼农务很有一手。两个儿子看起来也都大手大脚的很壮实,一个帮着父亲管理稼畲,一个在山林子上种些果木;此外,还有两个陪房,一个叫刘满贵,一脸机灵精干,不笑不说话;还有一个叫计强的,说话磕磕巴巴,指甲缝里还留着泥土,仔细一问,居然是绿枝的哥哥。

  明兰颇感吃惊,这兄妹俩简直天差地别。

  “我老子娘死得早,哥哥又老实巴交,常受人欺负,什么苦的脏的累的活都推给他,出了错,就拿我哥哥顶缸。若不是房妈妈,我哥还不知有没有命留下!”绿枝闷闷不乐地回忆往昔,“都二十五了,连媳妇都还没说上。”

  “怪道绿枝姐姐这么厉害呢。”小翠袖笑道。

  “什么厉害?这叫练达。”秦桑温柔地微笑着,戳了戳小翠袖的脑门,“回头到了姑爷家,可不敢乱说话了,不然不仅丢了姑娘的脸,还当咱们盛家没教养呢。”

  小翠袖捂着脑门点点头,又道:“唉……可惜燕草姐姐和九儿姐姐不能一道去,咱们一道好多年了,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若眉轻轻冷笑了下,道:“她们俩都是有福气的,老子娘都疼着紧呢。用你来瞎操心!”

  碧丝娇滴滴地捂着小嘴,笑道:“九儿就不说了,刘妈妈本就没打算叫她陪嫁的,不过是放在我们院里过几年舒坦日子的。至于燕草姐姐,呵呵,她老子娘怕她跟着姑娘去夫家吃苦,便早早去房妈妈那儿求了自行配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姑娘的夫家比娘家强多了!这回改口却又来不及了,咱们姑娘是何等样人,什么看不出。”

  丹橘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沉下脸来,呵斥道:“主子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姑娘心好,不愿拆散人家骨肉天伦,且又听说燕草爹娘给寻的女婿颇不错,这才留下燕草的,你们混说什么……适才秦桑妹妹说得对,随着姑娘过去后,人人都要谨言慎行,把好嘴巴,别学那起子三姑六婆乱嚼舌根!姑娘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她可不是那软懦好欺的。”

  丹橘是院里的大丫鬟,平日里辖制众女孩,虽为人宽和厚道,几年下来也有几分威严,碧丝嘟着嘴不说话了,若眉也低头不语。

  小翠袖人虽小,却机灵聪明,瞧着气氛僵硬,连忙过去扯着丹橘的袖子撒娇:“好姐姐,我有一桩事儿不明白,姐姐给说说吧……听说以前大小姐出嫁时,只带去了四个丫头,后来四姑娘出阁时,也只带了四个。为什么五姑娘和我们姑娘却要带这许多丫头呢?”

  丹橘扯开嘴角,冲她笑了笑,道:“这哪能一样。大姑爷和四姑爷都是有爵之家,府里什么没有,多带丫头过去反而不美;五姑爷是读书人家,家里人口简单,多陪过去几个人好服侍;至于我们姑娘嘛……听房妈妈说,那位顾将军是另立门户的,开府的日子短,府里也没什么可靠的下人,是以便宜了你这个小丫头,也能跟着一道去见世面了。”

  一直低头猛啃桃子的小桃终于抬起头来,嘴角满是汁水,憨憨问道:“可……我听说,姑娘的婚事是在宁远侯府办的呀!”

  丹橘回头笑道:“婚事在那儿办,拜过祖宗和亲长后,便要回都督府住的。”

  众人一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随即众人皆是一脸喜色——没有长辈管着,那都督府岂不是明兰可以做主了?她们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三月初十,天刚蒙蒙亮,薄老将军的夫人便赶了过来,丹橘立刻奉上两个大大的红包,连声道“辛苦了”,薄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接了过去。

  一看见明兰,薄老夫人嘴角就放出笑意,道:“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贵府真是积福人家,儿子女婿都成器!”

  王氏满脸是笑,恭敬地回了几句“承您吉言”。

  明兰沐浴完毕后,被按在镜前,规规矩矩地打扮起来,薄老夫人年纪虽大,手却很稳,给明兰绞面的时候又快又利落,还没等明兰哀叫几声,脸上就擦上厚厚的香膏,然后犹如粉刷墙壁般地被扑了四五层的白粉,接着是描眉涂脂。

  明兰很认命地坐着,完事后连照镜子的兴致都没有,看过三个姐姐出嫁的场面,她很清楚,这会儿的自己估计像个抹了胭脂的白面团。

  不过……宝哥哥果然火眼金睛,在这种终极化妆术下,千人一面,他居然还能分得出宝姐姐和林妹妹。宝姐姐呀宝姐姐,你若把粉再扑得厚些,没准就能把洞房花烛夜给糊弄过去了,好歹先把宝玉给先睡了呀,免得一群吃饱了撑着的读者天天端着一副严肃的学术架势,推演“宝钗是否无性婚姻”这种八卦话题。

  接下来的流程,于明兰是一团糊涂账,好像头上被沉沉地压了许多东西,只要稍有动静,就叮叮当当一通乱响,脖子立刻短了三寸。

  吃了几口甜甜的燕窝红枣粥,然后屋子里进来一大帮老中青的女人,哗啦啦地说了许多吉利话,明兰一概不需回答,只要低着头害羞就成了。小桃子在旁边捧着个小瓷罐,里头有点心和参片,以备不时之需;丹橘忙着照看明兰的随身物件,希望一件不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迎亲队伍上门了。

  顾廷烨身穿大红喜服,高头大马,左边是新出炉的威北侯沈从兴,右边是武英殿大学士的长子裘恕,也是新科探花,后头跟着御林军总指挥使郑骏以及皇后的妹夫郑骁兄弟俩。

  长柏站在门前,嘴角抽搐,很好很好,文武新贵,皇亲国戚,全齐了。

  照例要为难一番新郎官。

  梁晗刚提出对长枪使用的心得一二,小将军郑骁立刻撸起袖子表示他十分愿意用实际行动来体会一下这番心得。

  文姐夫清清嗓子,出两道题目考考,裘恕举一反三,对答如流,文姐夫见好就收,两个新科进士把臂言欢,开口就是“想当年殿试那会儿如何如何”,其实殿试刚过去还没几天,远用不着想当年。一旁的落第生长枫很忧郁。

  袁姐夫最识趣,一张刚正不阿的面孔,不动声色地挪到门边,偷偷抽开门闩,一个暗号打过去,顾廷烨心明眼亮,呼哨一声,儿郎们得令,一阵高叫呼喝猛冲,盛府大门遂告失守。

  长柏总结陈词,上联:内有叛徒,战斗意志不够坚定;下联:外有强敌,心思狡猾作风彪悍;横批,打雷了,下雨了,大家赶紧收衣服洗洗睡吧。

  在他腿边的小长栋,捏着刚才塞过来的红包轻轻摩挲,里头传来的银票沙沙声,委婉地诉说着新上任六姐夫的深情厚谊,他忍不住道:“可是,大哥哥,刚才你也没帮着拦门呀!”

  那几个虽不够卖力,但好歹意思过了,哪像长柏立在一旁装门神。

  长柏依旧笼着手,缓缓道:“因为,我收了你六姐夫送来的一幅钱秀之的《乌江垂钓图》。”

  “啊!”长栋张大了嘴巴,结巴道,“那,那……你还说几位姐夫他们……”

  长柏一脸正色,谆谆教诲幼弟:“我收了画,所以不好再拦,这和我说不说他们有甚干系?栋哥儿,你要记住了,为人处事,要分清是非对错方可。”

  说完,他神色淡定地转身,缓缓离去,衣袂飘飘,颇有当年魏晋乌衣子弟的风雅。

  长栋呆在后面,满脸钦佩。

  盛老太太今日一身簇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花暗纹褙子,神色庄严地看着下首向自己叩首的顾廷烨,接过他敬上来的茶,然后一言不发地递过去一个红包,然后一双冷电般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亏得顾廷烨到底见过活人死人无数,始终微笑着撑住了。

  再见顾廷烨,王氏嘴巴发苦,心情复杂,只端庄地坐在上首说了几句颇体面的场面话,最后盛纮来压场面,到底是演技派,文绉绉地说了两句“颇感欣慰”之类的,居然眼角泛出隐隐水光,神情举动完美得无可指摘,活脱脱一个慈心一片的老父。

  待顾廷烨朝盛纮夫妇敬茶行稽礼后,盖着盖头的盛装新娘被薄老夫人领着,缓步进入正堂,顾廷烨目不斜视,只躬身与明兰向盛纮夫妇叩首拜别。盛纮几乎要老泪纵横,连声道:“好好!汝等尔后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王氏终于酝酿出感情来了,温言道:“你以后要恭敬,谨慎,多听夫婿亲长的话,不可擅专胡为。”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可以了,她本就不擅长说文言文,当初如兰出嫁时,她哭得天昏地暗,末了,啥也没说成。

  最后拜别时,老太太终忍不住,死死拉着明兰的手,眼中泪光闪烁,明兰在盖头之下,只能见到方寸之地,并不知老太太表情。低头间,只见一只苍老瘦削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胖爪子,指节处隐隐发白,她忽然鼻头一酸,一颗大大的泪珠重重打在祖孙交握的手上。

  老太太宛如被烫到了一般,连忙松开,好容易才低低道:“以后,要好好的……”

  明兰胸口涨得酸涩难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险些把盖头都摇了下来。

  明兰努力低着头,好让眼眶里的泪珠以直线型坠落到地上,免得把妆容弄花了,被不知什么人牵引着,朝外头慢慢走去,到了大门口,由长柏哥哥背负登轿。放下轿帘,车轿晃动,明兰知道是起程了,才忙不迭地从袖里抽出条细棉帕子,拈起一角小心地吸干眼角的泪水。

  八人抬扛的大轿,宽敞的轿内珠翠装点,描金绘彩,也不见怎么晃动,行进甚为平稳,明兰耳边响着震耳的鼓乐和喜炮,街道之上满是人群的笑论声。

  这时明兰才觉着脸皮隐隐痛了起来,那老夫人瞧着文弱,绞面时却那般辣手,越想越觉着脸皮痛,她嘶了一口气,忍不住轻轻“哎哟”了一声。

  轿外随侍的小桃耳朵尖,忍不住探头在帘边轻问道:“姑娘,是不是饿得肚子痛了,我这儿有吃的!”

  明兰忍俊不禁,扑哧出来——这个吃货!她隔着帘子轻斥道:“我不饿!”

  小桃犹自关切道:“姑娘,您可别忍着呀!”

  明兰一头黑线:“没忍着!”

  古代风水大多都差不离,京城外城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内城中扎堆着皇亲国戚和权臣勋贵,托慧眼买房的盛家老太公的福,盛家房产挺靠里的,离宁远侯府并不很远,明兰大约在轿子里晃悠了两顿饭的工夫,就落了轿。

  明兰一只手搭着丹橘的腕子,一只手牵着再次被塞进手中的大红绸子,稀里糊涂地朝前走着。一脚踏进宁远侯府,明兰立刻觉着耳边喧嚣的鞭炮贺喜声,地上铺着长长的喜毯,一直通往正屋喜堂,明兰脚踩着喜毯缓缓前行,直到看见雕绘浮彩的门槛,才知道是到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明兰犹如一个木偶,随着礼官的唱和提示不断起立下拜,转身,再拜,再转身,再再拜,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好像小狗一样被牵走了;谁知那洞房里居然比外头还吵闹,明兰被按坐在喜床上,听着屋里一众女眷的笑闹声。

  相比明兰的窘迫,顾廷烨倒很熟门熟路地从喜嬷嬷手里接过一杆红绸缠的乌木镶银角的秤,小心翼翼地揭开红艳似火的大红盖头——二婚的就是不一样。

  明兰只觉着一阵光亮,头顶笼罩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抬眼正对上顾廷烨的眸子,深深的,静静的,格外深浓的眼线狭长斜开去,看人的时候似乎总含深意,明兰非常及时地脸上一红,然后低下头去,娇羞得恰到好处。顾廷烨忍不住嘴角微抽,满眼都是笑意。

  随后,他在明兰身旁坐下,嘴里似乎咕哝些什么,明兰听了,依稀分辨出是:“怎么把脸涂成这样?”明兰几乎要怪叫——姑奶奶辛苦一天了,你居然还敢嫌?

  “哟!好标致的新娘子!”一个身穿石榴红锦绣妆花褙子的妇人笑道,满屋里的女眷都跟着嘻嘻哈哈起来,纷纷打趣起来。

  明兰抬眼一瞧,满屋子的珠翠锦绣的妇人,一个个穿锦着缎,衣鬓香影之间,她憋红了脸,天呐,涂成这副尊荣您还看得出来标致不标致?

  接着,明兰和新郎官被撒了一头一脑的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明兰不敢动弹,只能老实挨着。顾廷烨一时条件反射,忍不住接了几个,又引得一阵笑闹声。

  “哎呀!烨兄弟,这是洞房,不是演武场,您的身手这儿可用不上!”还是那个身穿石榴红花褙子的丰润妇人打趣着,屋里哄堂大笑,顾廷烨慢慢垂下手,微微一笑,也不言语。

  众女眷到底顾忌着顾廷烨的身份和脾气,也不好过分笑闹,一个妇人端着一盘子东西上来,夹着一块疑似点心状的东西,递到明兰嘴边。明兰知道这个风俗,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面点,果然里面是夹生的,那妇人笑嘻嘻道:“生不生呀?”

  明兰肚里大骂,却低头小声道:“生。”

  屋里女眷又是一阵大笑,那妇人转头笑道:“各位太太奶奶可都听见了,新媳妇可说要生的,将来定能枝叶繁茂,多子多福!”

  明兰脸颊烧红,凑着趣呵呵傻笑了几声。努力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拜送子观音不如拜母猪更价廉物美。

  最后是合卺酒,一个红漆木描金海棠小圆茶盘里,放着一对鸢尾纹白瓷小酒杯,用一条红绳系起来,明兰微微侧过身,红着脸同顾廷烨喝了交杯酒,身体凑近时,眼睑微抬,只见对面的男人干净的下颌清隽英挺,她心头一跳。

  ——好歹是个上等货,把灯一熄,眼一闭,也不是过不去。

  礼成后,顾廷烨就被赶出去待客,临出门时,忍不住回了下头,似乎想说什么,看见满屋的女眷又闭嘴出去了。那个丰润妇人一直忍着笑,见他出去了,才走到明兰跟前,亲热道:“二弟妹,我是你煊大嫂子,你莫怕,以后你来了我们家,便都是自己人了!”

  明兰见她笑得和气,便也微笑而回:“煊大嫂子。”

  此时,忽然一个站在桌旁的夫人笑了起来,拿帕子掩口笑道:“煊大嫂子,你也忒心急了,人正经大嫂子还没说话呢,你倒先热乎上了!”

  另一个妇人则立刻凑趣道:“这话可没理了,都说心急生不了儿子,可煊大嫂子却养了两个哥儿,可见大嫂子是在该急的时候急呀!”

  女眷们一齐大笑,煊大嫂子故作气愤,反着手背抵腰,撇嘴道:“得得得!我如今是老货了,这些年来叫你们涮得脸皮是越来越厚了!”然后回头,指着静静端坐在双喜灯笼旁的一个妇人,对明兰笑道:“弟妹,喏,这才是你嫡亲大嫂子!”

  那妇人年约三十不到,一身暗红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滚二指宽的绒黑压边,白净的鹅蛋脸上十分素净,容貌端庄秀丽,微微笑着,只眉宇间似有几分郁色。也没见她怎么打扮饰物,她静静站起来,缓步朝自己走来,屋里就渐渐安静下来,没什么人说笑了。

  明兰知道,这就是顾家嫡房长媳,顾廷煜的妻子,如今的宁远侯夫人邵氏,明兰不敢下床,立刻对着那妇人颔首,恭敬道:“大嫂子!”

  邵夫人走过来,轻轻握着明兰的手,明兰只觉得触手沁凉,随即听她缓缓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家常过着日子,便会渐渐熟的,在家里莫要拘谨了。”寥寥嘱咐数语,语气安详,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和淡然。

  邵夫人又转身,朝众人道:“咱们也赶紧去前头吧,一大群来客,总不好主人家地扎堆儿取笑新娘子。”众女眷微笑着应声,煊大嫂子带头,一行人鱼贯着出去了。

  邵夫人又转身,对着明兰轻道:“我知道你身边有服侍的,但二弟到底之前不住这里,他带来的人也未必妥帖,我在门口留两个丫头与你,你若需要什么,直吩咐就是。今儿你也累了,我已叫置办了几个吃食,回头送来你且填填肚子。”

  说完后,微微一笑,待明兰谢过,便也出去了。

  明兰望着合上的门,颇觉惊讶,这邵夫人给人的印象和秦太夫人截然不同,客气、和蔼、周到,却又带着一股冷淡,有一种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也许旁人会觉着不舒服,但明兰却觉得很好,这种适可而止的关怀反而令人自在。

  众人出去后,屋里只剩下丹橘、小桃,和另两个小丫头服侍。

  丹橘看着明兰直直地坐了这许久,早就心疼了,见旁人都出去了,连忙上前低声询问:“姑娘,你可饿了,要不要喝口茶?”

  “不用。”明兰抚着自己几乎僵直了的腰,十分想伸个懒腰,可顾忌着那两个丫头,不好叫她们看着,便对丹橘道,“我要洗脸,你去打些热水来。”

  这一脸粉墙般的粉末真是快要了她的命了。丹橘应声离去。

  小桃看明兰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后腰,便过去轻轻替她捏起来,小桃于推拿很有天分,力道不轻不重,明兰在心里舒坦地呻吟一声,但见屋角那两个丫头还在,只能摆出一脸庄重的微笑,便朝她们招手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丫头似乎十分惶恐,其中一个稍大些的恭敬上前:“回夫人,奴婢叫夏荷,她叫夏竹,是老爷吩咐了服侍夫人的。”

  明兰到底在盛家过了十年腐朽生活,一眼看过去,单只观这两个女孩说话举止,虽恭敬谨慎,却有几分僵硬紧张,颇不自然周全,就知道她们并没有受过长期正统的内宅丫鬟训练,估计是这大半年临时培训上岗的。

  一般来说,数代显赫的钟鸣鼎食人家里的贴身大丫鬟,大多是从小培养的,通常十岁上下起进内宅当差,从一言一行学起,举凡吃食、举止、茶饮、装扮、梳头、收拾、算账,乃至说话待客和人情往来,都有一定的规制,更别说耳闻目染的见识。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要在以前明兰是嗤之以鼻的,但见识过房妈妈严格细致的训诫后,她只能说,俗话都是有道理的。而房妈妈还不无遗憾地说,盛家已经简略许多了,要是在以前的勇毅侯府,明兰身边的丫头至少得淘汰掉一半。

  这句话吓得小桃几个好几夜睡不着觉,就怕会被撵出去。

  所以,那种少爷在路边救了个“卖身葬父”的女孩,然后女孩死哭活求要做牛做马随身服侍报恩的桥段,在真正的富贵人家里几乎不可能。就算真救了人,也要交给管事妈妈慢慢调教着,学习规矩礼数,从外圈一步步做起,想一步登天贴身伺候?没门!

  你到底是来报恩的,还是另有居心的?古代人心里明白着呢。

  目前看来,顾廷烨似是不信任宁远侯府的人,以至于只能自己招工,听说皇帝赏赐田庄宅邸时,还赏了不少奴仆庄户,也不知这两个女孩是哪里来的。

  夏荷见明兰始终不言语,清秀的小脸上带了些惶恐,明兰看了,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挺好听的,谁起的?”

  夏荷轻轻松了口气,道:“是常嬷嬷起的。因咱们是夏日里被挑进府里的。”

  明兰暗暗记住这个名字,听这两个女孩口齿清楚,态度也算大方,多少有些喜欢,小桃忍不住发表意见:“你们的名字挺,哦不,十分的好。”

  明兰白了她一眼,小桃迄今仍为自己的名字太过通俗易懂而耿耿于怀。

  明兰和她们聊了会儿,丹橘便端着个脸盆子进来了,后头随着另两个丫头,分别拿着大水壶香胰子毛巾子等物事。

  小桃立刻起身,接过巾子和帕子,把其中一条长的围在明兰胸前,然后从自己随身绣袋里取出一把小巧半透明的玳瑁抿子,把明兰的头发抿起,然后把另一条巾子打湿;丹橘则把明兰手上的戒指手钏还有七八只龙凤金镯都一一取下,收好。

  明兰微微低头,让她们给自己洗脸净手,足足换过三盆水,才把明兰脸上那层白粉洗干净。丹橘又打开随行的小箱笼,从里头取出好几只精致的小瓷瓶,手指轻点花露香膏,均匀地涂在明兰脸上、脖子上、手上,轻轻按摩着。

  末了,丹橘服侍明兰换上一身簇新的常服,小桃帮明兰把头发衣裳整理好。

  一连串动作流畅熟练,显是日常做惯了的。夏荷夏竹看得微张着嘴,另两个邵夫人指来的丫鬟互视一眼,似乎也有些微微吃惊,心道,不想一个四品京官家的庶女也这般大规矩气派,心里倒也不敢小觑。

  洗漱过后,门再一次打开,几个丫鬟婆子搬进来好几样酒菜和点心,崔妈妈在后头跟着进来,把吃食摆放在桌上,打发几个丫头都出去,只留着丹橘和小桃伺候。

  崔妈妈原先一直在外头料理明兰的行装箱笼,这才堪堪摆置停当,她踏进屋内,一见明兰就笑了:“姑娘还是这个老脾气,就不喜欢脸上留着脂粉,非要洗干净了才罢休。”

  明兰刚刚提起筷子,鼓着脸颊道:“妈妈您不知道,那粉足足洗掉了三盆水呢。”

  崔妈妈慈爱地瞧着明兰吃东西,也招呼丹橘和小桃用些点心,小桃吃得脸颊鼓鼓的,问:“妈妈,外头都好了么?今夜咱们睡哪儿?”

  崔妈妈捏了捏小桃的鼻子,道:“有你这么做丫头的么?不担忧主子,先想着自己!都好了,反正也住不了几天,妆奁箱笼只消安稳就成了,只开了几个随行箱笼,待去了都督府,再慢慢归置吧。”

  “妈妈辛苦了。”明兰努力咽下一块芙蓉百花菇,“都是明兰累着妈妈了,本来您都享清福了,却又叫拖了回来。”

  崔妈妈提着帕子,似乎明兰小时候般给她擦拭嘴角的残渍,笑道:“姑娘混说什么,若不是老婆子身子不中用,便是姑娘赶我,我都不走的。”

  明兰微笑了下,继续低头大吃,崔妈妈瞧了她一眼,忍不住道:“我听闻外头闹酒闹得厉害,今晚……姑娘,可要……当心些,实在不成……也不能由着姑爷的性子胡来。”

  崔妈妈艰难地斟酌着词汇,明兰唰地一下脸红了。

  吃饱喝足,明兰等得也就气定神闲了,可惜在顾家得收敛些,不然和小桃丹橘斗个地主,打发时间倒是飞快,一阵胡思乱想。桌上婴儿手臂粗的绘彩龙凤大红双烛渐渐烧掉三分之一了,明兰趴在床头昏昏欲睡之时,忽闻屋外一阵喧闹声,然后有人喊道:

  “二爷回屋了!”

  明兰陡然清醒,跳虾一般弹了起来,想了想,又连忙坐了回去。

  随着门被重重打开,一阵酒气弥漫进来,两个粗壮婆子十分吃力地扶着顾廷烨进来,然后轻轻放在床榻上,明兰忍着不去看身边的醉鬼,十分淡定地微笑:“两位妈妈受累了,丹橘,拿两个红包。”

  丹橘塞红包已经十分熟练,那两个婆子擦擦脑门上的汗,一掂红包的分量,沉沉的,至少有五两银子,心里一阵大喜,恭敬地告退。

  两个婆子刚一出去,明兰就双脚一伸下了地,谁知身旁的醉鬼忽然醒过来,神色还颇为清醒,嘴里似乎低低咕哝着“那帮不仗义的家伙”。

  顾廷烨满身浓重的酒气直熏得明兰皱眉,他略略晃了晃头,用力醒醒神,把高大的身子倚在床栏上,微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兰,忽然眉头一皱,道:“我先去沐浴,你也卸了吧。”

  一旁的夏荷夏竹听了,立刻窜到隔间预备浴盆热水,顾廷烨一挥手站起而去,一开始脚步有些踉跄,随后就稳当了。

  明兰呆呆地站在后头,崔妈妈立刻意识过来,指挥小桃丹橘帮明兰卸下钗环簪翠,把大红的喜服挂起,换上一身柔软的细棉亵衣,然后拖着尚在犹豫的丹橘小桃出去了。

  明兰咬着手指,看着那张铺满大红锦被的床十分碍眼。过不一会儿,顾廷烨独自回来了,一身雪白的绫缎中衣,微湿漉的头发,把高大的身体一下倒进床榻之间,斜斜靠在大迎枕上,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明兰,也不说话。

  明兰被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冒烟,嗓门发干,她干咳两声:“刚才用了些宵夜,我,我……我再去漱下口。”说完一溜烟地跑进隔间。

  在槅扇后,明兰漱了五遍口,做了十八次心理建设,反复背诵婚姻法中关于夫妻义务那一段,最后,英勇地、决绝地、义无反顾地迈出脚步,回到寝室,刚要爬上床,却见到顾廷烨已经靠着床头,微微睡着了。

  明兰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放松,赤着小脚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仰而尽,一口气还没放下,谁知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洗漱好了?”

  明兰险些活活呛死,连忙放下茶杯,咳嗽连连地转身去看,只见顾廷烨不知何时已醒了,一双幽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锋利得好像玻璃碎片,龙凤红烛的火苗依旧熠熠生辉,映照着他的眼睛流光溢彩。

  明兰呆了几秒,连忙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殷勤道:“您喝水,您喝水。”

  顾廷烨看着明兰光洁如玉的皓腕,嘴里一阵发干,接过茶杯,也是一仰而尽。然后递还给明兰,明兰把茶杯放回桌上,就踯躅在那里,顾廷烨轻笑一声,眼神暖昧:“还不安置么?”

  明兰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其实,我有话要和你讲!”

  顾廷烨挥挥手,极不在意道:“明儿再说,先歇息。”说着便下床,他身高腿长,两步走过就到了明兰身边,一把擭住明兰的手。

  “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呀!”明兰做着最后挣扎。

  “以后再说。”

  他健臂一抬,明兰只觉得双脚凌空,被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准确地说其实是扛,明兰脸朝下,看见地面一阵害怕,只能紧紧揪着他,随即被轻抛进床榻里。

  顾廷烨扯过一床被子,挥手卸下两层水红锦绣石榴百子的薄纱和厚锦床帘,回头一看,只见明兰小小的身体缩在床角,不住地哆嗦。

  “我,我我,我……”她完全结巴了。

  “今日忙了一整日,你定是累了,赶紧歇息吧。”顾廷烨抓过女孩的小手,细细抚摸她手背的细腻皮肤,一摸下去清楚地感觉到纤细的指骨。

  “我不累!”明兰涨红着脸,胸口梗了半天,终于透出一口气。

  “不累?”顾廷烨狭长的眼睛几乎要发绿光了。

  他霍地把明兰拉到床头,随即高大的身体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