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驹现在没有家,只能住在好朋友宁海伦的店里。从他一搬进来,古玩街的人差不多就都知道马家驹为还账把房子卖了,无家可归了。张先令许愿,说要出资三百万帮助老爸马齿苋还账,对此马家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很显然,张先令一是想在古玩街和文物局买好儿,二是想堵上马家驹的嘴,让他对田黄石的事别再生疑别再过问。而马齿苋都被坑成那样了,作为亲生儿子的马家驹能善罢甘休吗?会把老爸借钱的明细拿给张先令吗?
晚上,马家驹正在冥思苦想怎么对付张先令,继续深入调查田黄石问题的时候,王广林子拎着一瓶二锅头,拿着一包羊杂碎和一包老味大果仁来找他了。眼看一瓶酒都喝光了,王广林子才说:
“我这个招属于馊招,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马家驹两眼冒血丝——这两天他光剩喝酒浇愁了,已经记不得喝了多少次了,他把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问:
“怎么个馊法?只要能掏出田黄石的情况,我就敢干!”
“好,那我告诉你——拿下罗伊,罗伊对张先令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怎么拿?”
“你自己琢磨去!”
马家驹的姥爷是个革命者。马家驹身上流淌的血液有四分之一属于姥爷。为此,在敢想敢干这方面马家驹多少有点姥爷的影子。王广林子一脸坏笑地走了以后,马家驹就打起宁海伦小仓库里那堆东西的主意。小仓库里堆着一堆他卖完房子以后寄存在这的乱七八糟东西,是文物,但不是古玩,因此,属于卖不上价、也基本没人买的东西。别看不值钱,那却是想当年马齿苋辛辛苦苦从姥爷老家山东沂蒙山区淘换来的东西。
马家驹找到蓝海博物馆馆长韩德庐,说手里有一批红色文物想借贵方宝地展出一下。韩德庐与马齿苋是老朋友,所以就接待了马家驹,换个人的话,他根本就不接待。但他告诉马家驹,博物馆有六个展室,使用一个展室的一周的费用是四千元。因为博物馆属于清水衙门,工作人员干啃那点工资,连房屋维修、藏品翻新等等支出都没有,可怜得很。所以,该收费的时候,是必须要收的,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收。
马家驹当着韩德庐的面就给宁海伦打了电话,说再借八千块钱行不行?我要在博物馆租两个展室展出红色文物。宁海伦知道马家驹为了还账正殚精竭虑,展出红色文物也许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便同意了。于是,很快,博物馆门前就贴出了海报,《艺品周报》的齐有为也骑着电动车来了。
开展的时候,人来得还真不少,连拍卖公司总经理徐涛、《艺品周报》总编辑金铁文、实验中学于博彦都来了,韩德庐笑容可掬地陪着他们,一些古玩圈认识他们的粉丝就举着数码相机唰唰唰地闪着闪光灯给他们拍照,还有人与他们合影。而出资展出文物的马家驹因为名不见经传,反而被冷落在一边。不过,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机一直追随着马家驹,这就让他感觉到了欣慰。
走进专事展出红色文物的展室,革命者艰苦创业的足迹和战火硝烟的余味便扑面而来。屋子虽然不小,但是每个角落都摆满了各个时期、各种类别的文物,足可以看出收藏者马齿苋的匠心独运,一件件革命战争留下的文物,十分“扎眼”。
“我父亲很喜欢看战争电影,《红日》、《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等电影中的很多台词他都能背出来。他尤其对收集弹头、弹壳、弹夹之类的小玩意情有独钟。当然,这与我姥爷是个沂蒙山区的老战士有很大的关系。我父亲和我母亲搞对象的时候,姥爷送给我父亲的纪念物就是一个牛皮的驳壳枪套子。”
马家驹对电视台记者说。电视镜头便摇向柜台里一个黑灰色老、旧的一个皮套子。如果没人介绍,基本看不出那是牛皮的东西。
“我姥爷是1939年入党的老战士,在沂蒙山区担任过敌工队长,我姥爷的几个兄弟也都参加了革命,二姥爷就是解放济南战役中死的。我父亲很喜欢听姥爷讲过去的故事,见了面总喜欢跟姥爷要些空弹壳之类的东西,对革命文物有着巨大的兴趣。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兴趣逐渐增加并演变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沂蒙山区地域广袤,当年这片热土更是经历了无数次战斗的洗礼,村村落落里都散落下不少当年的革命文物。但是,令人焦虑的是,这些散落在民间的历史文物,大多没有得到科学地收藏,而是多有损伤,多有流失。因为这些文物在村民的眼里并没有什么价值,以致大批的‘好东西’就被无意识地破坏了,文物不能复生,所以父亲说,我有责任将他们挖掘出来进行保护!”
马家驹讲起这些的时候,电视记者掬着话筒对着他的嘴,电视镜头也一直跟着他。
“就这样,父亲开始了他到沂蒙山区寻‘宝’的漫漫历程。在20多年时间里,他几乎踏遍了沂蒙山区的每一块红色土地,访遍了当年的‘老房东’、革命老人以及寻常百姓,以‘大撒网’的方式搜集革命文物。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终于搜集到了八路军缴获的日本军官用过的战刀和戏匣子,日本兵用过的三八大盖枪托、刺刀、水壶、皮带等物品,以及一位八路军司令员指挥作战时使用的马灯、条形桌和帮老乡打水的木桶等珍贵的文物。你们看——”
马家驹把手指向柜台里的马灯,电视镜头急忙摇了过去。
“从小弹壳到司令员使用的物件、老区人民使用的水桶、扁担到后来日军遗留的兵器等等文物,每一件都是历史的见证!都是中国人不畏侵略进行英勇抗争的精神见证!逐渐地父亲对革命文物有了更深的认识,从而加大了收藏革命文物的力度和广度。父亲说,自己收藏的目的就是收藏文物,缅怀历史。所以,每当他将这个想法和意义告诉手里有文物的人时,不少淳朴憨厚的沂蒙山人都愿意将家中的革命文物拿出来无偿捐赠给父亲。但是,寻找文物、收藏文物的活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收藏文物是一个跑断腿、磨破嘴的活。’父亲用这句话形容自己所干的事业,足可以看出他20多年的收藏之路走得也很十分辛苦。大部分的时间,父亲都是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在深山孤沟里寻访,但是往往是得到一个线索,便兴冲冲而去,但又铩羽而归无功而返。有时候为了收藏一件文物,他必须付出‘跑细了双腿、说尽了好话、赔尽了笑脸还要空手而归’的‘代价’。但他从来没有怨言,谁让他好这个呢?后来,父亲听说曾经住过司令员的一个老乡家里可能有战役后遗留的东西,他赶紧地前往寻找。谁知道好不容易打听好了之后,这个老乡却怎么也不肯把手里的东西让给父亲。父亲在这个农民家里租房住了下来,像当年的老八路一样,他天天给这个老乡家挑水扫院子,帮着老乡干农活,结果这个老乡终于‘妥协’了。他说:我家孙子天天伏案写作业的那个条形桌是司令员用过的,还有一把日本军刺是司令员赠送的。那次父亲花了三百块钱买走了条形桌,花了一百块钱买走了司令员赠送的日军用过的军刺。父亲如获珍宝,把东西拉回家仔细研究过之后说:这张条形桌还很坚固,可以长久保留,是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坚决抗战的见证;那把军刺质地和品相也还非常好,也可以长久保留,它可是日军侵华的又一铁证!这些东西花去了我好几个月的工资,但它们的价值岂是几百块钱能买得下来的?”
柜台旁边一张黑黢黢的条形桌静静地卧在那里,而柜台里面一把的刀刃依旧锋利的刺刀赫然在目。那是两军对垒的见证,更是正义与邪恶交战的见证。
“老乡告诉父亲,司令员除了在他家住过,还在另外两家老乡家也住过。那位司令员曾经在三位老乡家住过,指挥过三次战役。为此,父亲多次找到司令员曾住过的另外两个老乡家,与老乡促膝谈心,帮老乡干农活。那时买粮要粮票,买布要布票,父亲就找亲朋好友用钱换了粮票和布票送给老乡。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老乡终于拿出了家中珍藏的东西,让父亲搜集到了司令员曾用过的马灯、椅子、炕笤帚、战利品军用挎包、日军钢笔和喂马的水桶等珍贵的文物。那几年,家里没有一点存项,每个月发了工资,父亲就积攒起来,准备往沂蒙山跑。父亲说自己只要解决了温饱,剩下的就是一门心思收藏文物了。为此,我母亲时常发‘牢骚’,埋怨父亲的钱都花在了这些黑黢黢的旧物上,也没有给孩子留下什么像样的东西。不过,也有人曾经给父亲估算过,他收藏的文物如果折合成钱的话,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是,父亲从来没想过转手再卖。因为,他感觉,他所干的一切是高于金钱的一项事业!……”
当天晚上,蓝海市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便播出了这次红色文物的展出,和马家驹的一番话。日报晚报外加《艺品周报》都做了报道。
张先令对红色文物不感兴趣,但这样的活动还是对他很有启发:如果适时展出自己的藏品和收购品,不就是很好的广告吗?新闻媒体再一忽悠,不就可以卖个好价吗?关键是展出要办得有新意,一般的古玩展示,特别是尽是高仿的展示,人家新闻媒体根本不来,来了人家也不给你报。为此,他对马家驹竟能调动了博物馆馆长韩德庐,调动了拍卖公司总经理徐涛,调动了《艺品周报》总编辑金铁文,调动了特级教师于博彦,这么多名人为其宣传造势,他还真有点对马家驹刮目相看了。在他眼里,马家驹如同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他对他只有耍弄的份儿,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他要超越马家驹,也要利用博物馆,搞一次自己的藏品和收购品的展出!他要好好策划!
张先令自己是不屑于去博物馆看那些文物的。他派罗伊去。让罗伊详细问清马家驹是怎么举办的展出,花了多少钱,需要办什么手续。转天的下午,博物馆快要关门的时候——这时候参观的人少,便于说话,罗伊来找马家驹了。马家驹一看罗伊的样子,就感觉事情成了,罗伊被他拿下确定无疑!
罗伊看上去比马家驹小了五六岁,实际上也真是小了五六岁,罗伊今年满打满算刚二十四,和马家驹的女朋友年龄差不多。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般社会经验缺乏,经常会被突发事件打得蒙头转向六神无主。
罗伊找到马家驹说:
“你这个展出办得别出心裁,有声有色,蓝海市古玩界有头有脸的巨擘都出面捧场了,真让人刮目相看!能不能谈谈你是怎么策划的?”
马家驹看着罗伊两眼眨来眨去不说话。他明白,罗伊所说的策划,就是动用了什么手段才请出古玩界巨擘来捧场的问题。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博物馆馆长韩德庐与老爸马齿苋是老朋友,而其他古玩界巨擘都是韩德庐的老朋友。事情就这么简单。你张先令做得到吗?你的面前全是对手,哪个巨擘是你的朋友?所以,马家驹对罗伊真是无可奉告。罗伊又说:
“我知道,我的问题问得很幼稚,一般人是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策划方案的。可是,我老公张先令已经打算拿出三百万帮你还上你老爸的欠账,就冲这一条,你也应该对我讲点实话不是?”
“既然你非要问个究竟,也好,咱们去饭馆里说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最好不过,我请你,你爱吃什么?”
“不不不,你来找我,就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让你掏钱?”
马家驹领着罗伊拐弯抹角来到一个叫做“安全地带”的半地下酒吧。大厅里装饰古色古香灯光幽暗,颇有情人约会的气氛,恰恰来吃饭喝酒的人不多,正适合两个人单独说话。马家驹点好酒菜以后,就对罗伊讲起父亲马齿苋如何千辛万苦收集红色文物的故事。然后就与罗伊对酌。罗伊想起自己的老家,那也是革命老区,也会有很多战争年代的遗留物不是?她蓦然间感觉兴奋起来,马家驹无意中为她开拓了新的思路,她也要带着一笔钱回老家干这件事!兴奋之中,酒就喝得猛了一点,顷刻间,罗伊就头晕目眩,趴在桌子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罗伊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大惊失色:她和马家驹都被剥光了衣服关在一间黑屋子里,马家驹赤裸的身上只有裤衩,而她的身上只多了一件乳罩。她的双手和马家驹的双手都被反剪着绑在身后。手腕被绑得生疼。她和马家驹也都坐在满是灰尘的冰凉的水泥地上。窗户被钉上了木板,在木板的缝隙里,透出一线阳光。罗伊借着这一线阳光,看到了马家驹两眼紧闭,头发蓬乱,脑袋歪向一边,嘴角还挂着血渍。
罗伊害怕极了。她哆嗦着把坐姿变成蹲姿,因为屁股底下太凉了,她的整个下身已经被凉得有些麻木了。她一时间想了很多,也猜了很多。最后自己确定,是两个人一起被绑架了。蓝海市一向社会治安不错,没听说什么时候发生过绑架案,至少十年之内没发生过。难道今天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吗?是不是张先令太招摇了,惹得自己跟着“沾包儿”了?马家驹的样子是被打过,而且打得不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挨打了,但她无论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是不是挨了打,只是感觉周身疼痛。她想试试马家驹的呼吸,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但两手被绑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她便歪过身子,把脸颊凑近马家驹的鼻子,感觉他是不是还有呼吸。还好,马家驹活着,只是呼吸显得微弱。
罗伊用头一下下地顶马家驹的肩膀,直到把马家驹顶醒。马家驹一睁眼就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
“罗伊,我们被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