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酷暑季节,晚上虽没有白天的烈日高照、阳光曝晒,但依然高温无风、炎热难耐。几个人虽然都穿着短袖、轻薄的衣裤,身上还是汗涔涔、热乎乎的,只好边走边不断地猛灌凉水。而且又正是雨季,前些日子连日暴雨,夜里也是哗哗下个不停,他们外出行动不但一个个淋得落汤鸡似的,而且贴的传单也被风雨打湿、扯烂、冲走,完全等于白干,这才停留了数日。今天终于雨住天晴了,大家再次趁夜出动,终于成功——用姚哥的话说,算是“又拿下了一座大城”。
而在另外一些时候,他们不做“夜猫子”、贴传单了,则做招商工作,在白天出去谈业务,包括医院、药店、商贾,一个个西装革履,言行举止彬彬有礼,介绍起产品和业务来头头是道、口若悬河;晚上就回到他们租住的廉价旅馆里,一群大男子挤在一起,完全恢复了“原形”。
岳阳市位于洞庭湖与长江汇合处,是湖南省临近湖北省的进出门户,京广铁路、京珠高速公路、107国道从此地通过。它是湖南的北大门,湖南唯一的内陆沿江开放港口、对外宣传窗口。这既是一座古城,又是一座新兴工业化城市。它因岳阳楼而久负盛名,更因巴陵石化公司而驰名天下。
到半夜一点钟前后,八个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姚湘看着自己的队伍,当然这也是他的兄弟,他们尽管各有性格、想法、缺点,但一个个尽心工作,疲惫不堪,且毫无怨言,他非常欣慰,同时也有些心疼,于是饱含感情地说:“兄弟们干得不错!今天已晚,大家早早洗澡、睡觉,酣睡一宿,做个好梦,明天中午我们乘车去下一个城市——湖北咸宁。”
姚湘本来有睡觉前看一会书的习惯,只是今天他却睡不着了,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眺望远处,那正是曾经“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八百里洞庭湖,连日暴雨洪水,想必一定是浊浪滔天,气势可观得很。
想当年他还在武汉上大学时,每次回家都要经过岳阳,有多次就曾登临岳阳楼,极目楚天舒,像范仲淹先生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高瞻远瞩、抒情感慨一番;也还曾泛舟湖上,戏水玩鱼,并上君山游览,观湘妃斑竹,饮洞庭名茶,抚今怀古,“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甚至还有过邀友下湖游泳,效法伟人当年,“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畅快。可是,如今却步履匆匆,竟然没法抽时间去看一看、走一走,尽管那岳阳楼、洞庭湖就近在咫尺。“唉!”他暗暗叹息了一声。
姚湘拿出手机,看到下午老婆唐笑笑发来的关心自己的短信,又陷入了沉思。
唐笑笑就在长沙上班,离岳阳不过短短一百五十公里,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可他就是没有回去看看她;而且,他带着手下来岳阳贴传单,也没告诉她。他们都已经分别四五个月了。一想起唐笑笑,姚湘心里充满了复杂、微妙的感受。
昨天与前天,因为下雨,队伍只好滞留在岳阳。罗金川还问过他:“姚总,您怎么不回去看看笑笑?”姚湘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他,只得以“工作第一”勉强搪塞了过去。罗金川表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明白:他俩的婚姻可能是亮起红灯了!
是啊!姚湘想,打结婚以后,生活的单调、夫妻的分歧、工作的枯燥,以及地方上庸俗的空气……要不我怎么会想着辞职呢?
就像放老电影一样,往事一幕幕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两年以前,1999年10月下旬,正在长沙《信息生活报》当记者和编辑的姚湘,在长沙市第一女子医院参与采访一次全国性医学界会议时,认识了刚从湖南中医学院毕业、正在该院内科部任助理医师的唐笑笑。医院方面安排唐笑笑负责协助媒体报道事务,与姚湘多有接触。而原本已不再怎么相信爱情的姚湘,竟奇迹般地迅速被唐笑笑迷住了。
唐笑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长沙妹子,她爷爷是唐氏祖传老中医,还在著名的“九芝堂”老字号药铺当过伙计,她爸爸则是国营药厂的车间主任,她也算是合格继承了杏林世家的衣钵。
是年唐笑笑二十一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她长得虽非沉鱼落雁,却清秀端庄,让人越看越耐看。一方面,她具有典型的东方女性美德;另一方面,她又有湘女的多情、热烈、正直,当她不经意地瞥你一眼时,那眼神就像秋江里的柔波,又如冬风里的暖阳,熨帖得你舒舒服服,似乎觉得她对你有意思了,而当你一旦真正这样认为并陷入进去时,她又变得像古井一般深邃、辣椒一般厉害、火焰一般热烈、云雾一般不可捉摸,使你根本不知道究竟、分不清方向,便不得不束手就擒,乖乖地任由她摆布。这大概就是流行歌曲里所唱的“女孩的心事你别猜,猜来猜去你就把她爱”吧。
姚湘不由得想起,1997年初,那时姚湘刚走出大学校门、走上社会才半年多,他便不得不痛苦地斩断了一份坚持了长达四年多的恋情。
他的初恋对象、大学同班同学江芷春,一个长得像南国小葱一般水灵、纤巧、妩媚、俏丽的江城武汉姑娘,她的父亲是湖北省某国家银行实权高管,母亲又是市直机关副处级公务员,所以她既有罗曼蒂克的一面,也有注重钱财和享乐的一面。
他们刚跨进大学不几天,因为江芷春对姚湘才情满腹的倾慕,而江芷春也自有她的许多魅力,遂使同年龄、同专业又同爱好的他俩一见钟情,很快便走到了一起,在风景秀美的武汉校园里轰轰烈烈、疯疯狂狂地拍了四年拖。“那正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姚湘后来感喟。
可是,大学一毕业,姚湘并没能留在武汉,只好回到了湖南,勉强蹩进省会长沙的一家小报《信息生活报》;江芷春却很轻松地留在了武汉,顺利进入父亲所在的银行下属一个储蓄所上班,待遇优厚。没过几个月,她开始嫌弃姚湘的清贫酸腐、“钱途”不广,于是以“分隔两地,交往不便”为由,潇洒地与他道了一声“Bye bye”,挥一挥手就放弃了这场曾经被许多老师、同学所赞美、祝福的“经典恋爱”,仿佛数年的缠绵缱绻、山盟海誓根本不存在似的,从此双方形同陌路人。
直到一年以后,姚湘才从武汉的老同学那里听闻,江芷春由父母做主,嫁给了他们的一位故交、某政府要员的公子,这位公子早已从武汉大学行政管理系毕业,当时正在中央团校进修,据说是年轻干部“后备梯队”的重点培养对象,当上了幸福的新娘。自然,江芷春后来也给姚湘单位寄来了一张大红烫金、香气馥郁的华丽“请柬”;可是,姚湘气愤、难过、悔恨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参加?
这段挫败在现实面前的校园恋曲,也许在江芷春的脑海里早已了无痕迹,而对姚湘却是巨大的打击。他不但为失去了自己的纯真、美好的初恋而失落、苦楚,而且为人世的炎凉、金钱的魔力、自身的贫寒和卑微而大受刺激。
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使他变得更加清醒、理性。后来他痛定思痛地想:自己与江芷春根本不是同一路人,丢掉这段感情其实并不可惜。关键是,长痛不如短痛,自己若能更理智点,应该早就与她分手了。
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姚湘不再恋爱,对周围女孩一点也产生不了兴趣;大学、中学的老同学闻讯前来想“重温旧梦”,女同事暗恋他,领导、朋友要给他介绍对象,他采访的异性对他明显有好感……这些都打动不了他,好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在感情问题上,他显得有些“形如槁木、心如止水”,与年轻不相符的老气横秋。
而今天,命运女神又把唐笑笑医生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天会议结束之后,姚湘请唐笑笑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了坐,对她很好地配合了自己的采访工作表示感谢。听她谈起医药界的各种见闻、经历,姚湘真是匪夷所思、莫名惊诧。他原以为,医生就是白衣天使、救死扶伤的英雄、阳光下最光荣的职业,医院也一直是神圣、辉煌的殿堂,是人们十分信任、向往的地方;可在唐笑笑的描述中,从研究、制造药品的院所、工厂,推销药品的公司、商人,到直接卖药的商店、医院,以及所谓“治病救人”的各种中、西医大夫,整个医药界,秩序混乱,乌烟瘴气:一则,医术糟糕,不会将人治死,但也不能将人治好;二则,医德败坏,缺乏良知和爱心,冷酷无情,有理无钱别想看病;三则,药价、医价昂贵,而且就像菜市场的“注水肉”、商店的假酒一样,药品也似乎是掺了水分的,含量远远不够,让病人得吃很多药、很久药才可能痊愈。
也难怪,这些年来,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病难治”,以及大量医疗人为事故、药品质量问题、医院见死不救等社会不良现象,简直是怨声载道。也难怪,许多年来,每逢全国两会(人大、政协)期间,医药、住房、就业、物价等,一直是代表、委员们热烈讨论的几个主要话题。
姚湘对唐笑笑的这段话,觉得非常吃惊。
首先他是对中国医药行业的现状感到十分震惊;但他更惊奇的是,这番描述和评价竟然是出自唐笑笑——一个医药圈的在职医护工作人员、一个看似文弱的花季女子之口。
姚湘最初以为唐笑笑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一味抹黑了。但从她对此次医药学术会议上的不顾社会现实、大肆歌功颂德、对亲自莅临该会场的国家某主管部门主要负责人(即在数年后落马并被处以极刑的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局长郑筱萸)极力吹捧阿谀的丑陋场面很是看不惯,看来她也并不完全是言过其实啊!如此一来,姚湘反而觉得唐笑笑正直坦率、疾恶如仇、心怀百姓,有一种巾帼气概了,于是迅速对她由衷地产生一股敬意。
前文说过,姚湘对医生素有好感。尽管唐笑笑提到的这些问题,近几年来他自己也在电视、报纸、杂志、网络上了解了一些,甚至他还亲自采访、亲身体验过,但他总以为那不过是具体现象、少数情况,他还不想以很坏的看法来横加于自己所崇敬的白衣天使们身上。他甚至曾经多次考虑过,自己将来要找一个当医生的女朋友,而且要做他的妻子。
在素来传统的姚湘眼里,作为女性,一是教师,一是医生,这是她们最好的两种职业,他觉得她们干净、健康、圣洁、高尚。一个家庭里若是有一名医生,则不但他本人,乃至整个亲友圈子,就有了很好的照料,在病患方面也有了很大的保险。
当然,不管中国医药界怎么样,不管社会弊病情况如何,姚湘想选择一名女医护工作者做妻子还是很正确的。再说,纵使唐笑笑说的是事实,并不夸张,但在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唐笑笑本人,也还是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诗经》里如是说。各个行业,清浊之人都有。并不奇怪。
从那以后,姚湘开始直追唐笑笑;自然,进展很快、很顺利、很成功,甚至可以说很轻易。毕竟姚湘是一个优点很多、很优秀的小伙子。不久之后,他们幸福地拍拖起来,古城潭州(长沙原名)的各处名胜古迹、公园商场……每逢周末晚上便会出现他们的说笑声。比如,马王堆(省历史博物馆)里那位静静地躺了2000多年的名叫“辛追”(西汉女尸)的老妇人,被长沙人称为“辛追娭毑”的,大概也是他俩的重要爱情见证人之一了。
唐笑笑的作用亦很快就显示出来了。有段时间姚湘单位的工作特忙,他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身体极度疲惫,受凉感冒了,打喷嚏、流鼻涕、头昏、发烧、咳嗽、困乏……搞得他非常尴尬;而且,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像他这种平时不咋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很糟糕,拖延了多日。期间,他得到了唐笑笑无微不至、细致体贴的照顾,使他看到了此类贤妻良母型女子的突出美德,也看到了他俩之间既真挚又平和、直沁心脾的爱情。
而且,姚湘还改变了自己曾经对传统中医的偏见。兴许是受鲁迅先生在他的《〈呐喊〉自序》等文章里对中医存在巨大误会和偏见的影响,姚湘过去也一度认为中医的作用并不大。但是,通过这段时间与唐笑笑的交往、交流,对她这个人以及她的专业和职业的了解,还有她对自己的种种照料,他发现,西医主要是治标,来得快,效果明显;而中医才是以治本为宗旨,更注重身体基础的调理,虽然效果慢一些,却更厚实有力。看来,中医、西医各有其长,不可偏废,应结合使用。
认识了唐笑笑,对姚湘而言,不但收获了一份甜蜜的爱情,而且还开辟出了事业的另一崭新空间。
作为医院的在职医生,自工作这几个月以来,唐笑笑接触了各地药厂与医药公司的许多在湘办事处人员或代理商,发现药价很贵,而成本不高,其中利润非常大;且中、西医药品,包括处方药、OTC药、保健品等,牵涉到千家万户,与13亿中国人的生活与生命均息息相关,市场很广,销售量极大;更何况人们对药品的信任度、依赖性极强,中国的医药行业基本上是垄断性的,所以患者根本没有选择,还不会讨价还价。她灵机一动:“何不让姚湘也参与到药品的销售行里来?”
唐笑笑觉得,姚湘干这一行是再好不过的了。
一则,如今她是跟定他了,眼看两人马上就要谈婚论嫁、成家立业,办终身大事,前后需要很多钱,可他俩的工资、存款很有限,而卖药的利润很大,收入很高,是一个挣钱的好门路;
二则,姚湘有做买卖的优良禀赋,他又很喜欢营销这一行业,他的知识面广、热情开朗、思路活跃、反应快、口才好、表达能力强、人缘不错,销售药品一定不在话下;
三则,姚湘在报社的工作相对比较轻闲,记者这份职业还有利于他进行宣传、销售活动,他完全可以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兼职药品营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