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筱刚最后说：“你好好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我一定给你一个能够发挥你的特长、符合你的兴趣、展示你的才干、实现你的价值的好职务，虚位以待。有句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你不能老被压抑在那样一个小地方，该出山了啊！”
放下电话，姚湘陷入了沉思。他想：自己是该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了。从上次与严总见面以来，眼看就快2个月了，自己还没有认真、冷静、仔细想过呢！
首先，让他辞职离开长沙去天津，的确是有许多不利因素。毕竟，他的家庭安置在这里，他与新婚妻子刚蜜月燕尔数月；毕竟，他有固定的单位与职位，工作比较稳定，不是“金饭碗”也是“铁饭碗”，而一旦辞职，这一切就都没有了；再说，他在这边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还可以兼职为人合销售药品，收入非常可观——说实话，他去人合上班，还不一定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呢！
特别是，他要是去了人合，自己工作干不好怎么办？人合业绩上不去怎么办？
毕竟，他还有许多劣势：他既不是学的医药专业，也不是学的管理或者营销售专业，学历也只不过是个汉语言文学的普通本科（人家严总可是博士啊），又没有相关方面的经历与经验。他的缺点、不足是显而易见的。那么，自己过去后能干得好吗？
一位著名的作家曾经说过，人生之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却只有几步。而此次的抉择，就算是他的紧要一步。一旦迈出这一步，那就像是射出去的箭，无法后悔，无法后退了。
但是姚湘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试一试，而且也值得试一试。
他有才干、有智慧、有创造力，他有充分的自信、有非凡的精力、有无比的激情，他有对医药事业的热爱、有对辉煌前景的追求、有对功名伟业的憧憬，他也喜欢“好男儿志在四方”、喜欢到大都市里闯一闯、喜欢投身更加新奇更加热闹更加刺激更加有挑战性的项目。还有他的中文功底，他的多年传媒经历，他的销售天赋……这都是他的优势。
虽然他不是医药科班出身，但他现在有严总的赏识，这个机会就应该抓住；况且又逢上这个医药行业剧烈动荡、重新洗牌的时节，自己正好可以剑走偏锋，大显身手，激情搏击一番；中国医药界清浊混淆、状态不佳，需要激浊扬清、大力变革，自己能跻身其列，也是非常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药品，不管是黑色白色黄色、胶囊颗粒冲剂，与中国13亿人的生活与生命均息息相关。把药品这行事业做好，那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同时还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啊！
他知道，天津作为首都北京的门户，中国第三大城市，中国近、现代开放最早和发展最快的第三大城市（另两个就是上海、香港；此外还有广州、大连、青岛、厦门、宁波等），是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之一，也是中国最重要的医药基地之一。天津的著名医药企业，如天士力、天津医药、红日等，包括人合，在全国医药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自己若能到天津去发展，空间确实更加广阔，前景一定更加可观。
姚湘想起了一则古希腊神话，英雄阿喀硫斯在准备离开雅典去特洛伊作战的前夕，他的妈妈对他说：孩子，你要是留下来，就什么都会有的；你要是走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她又说，你将失去生命，同时赢得千年不朽。
在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著名小品文《门槛》里，讲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那人一定是个革命先辈，当他即将迈进革命的大门时，周围传来各种各样的劝说、指教、建议、谩骂、阻挠。那里面，有误会、诬陷、仇恨、寂寞、无奈、苦难、灾祸、瘟疫、饥饿、寒冷、重伤、死亡……但他还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迈进了大门，周围传来一片“疯子”“傻瓜”“白痴”“混蛋”的哂笑与摇头，只有一个人赞叹说：“他是个真正的英雄！”
虽然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而影片《天堂电影院》里有句台词更经典：“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世界。”
姚湘终于决定了：马上辞职，去天津，投身药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宁可碰得头破血流，也要有个精彩的人生！
他刚想打电话给严总，表示欣然接受他的邀请，但又马上放下了手机，心里顿时感到沉甸甸的。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妻子唐笑笑，自己还没有与她商量过呢！这么重大的事情，不知道她会同意吗？他不免踌躇起来。心想，自己得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前提，用一个巧妙的方式同她谈一谈。要是她断然拒绝、强烈反对，那他也没有办法了，这个宏伟而绚丽的理想就算搁浅。
这天晚上，夫妻二人躺在崭新而舒适的新婚席梦思大床上，自然又是一番轻车熟路、配合默契的人伦之举。一场激烈、狂热的巫山云雨下来，二人都心满意足，但又筋疲力尽了，双双瘫软成团，欢欣偎依，四目相对，其中写满了柔情。
趁二人气息平静、热汗退尽之后，姚湘心想：是时候与笑笑谈谈这件事了。
于是，他竭力轻描淡写地说：“笑笑，人合的严总要我去天津总部工作，我想答应他。”
没想到，唐笑笑还真是一个既贤惠含蓄又通情达理的女子。她爽利地说：“这是好事啊！那你就尽快答应他呗，给报社打个辞职报告，赶紧过去。”
令姚湘大伤脑筋、犹豫不决、并一直在搜索枯肠要如何解决的大“难题”，竟是如此一个轻易且美好的结局。他兴奋得差点要高喊出“笑笑万岁”或者“知我者妻也”来，只得尽量忍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我是很想去啊，可是……那你怎么办呢？我们可是要成为牛郎织女、两地相思了！你得‘守活寡’啊！这滋味好受吗？”
唐笑笑“扑哧”一笑，说：“傻瓜，我们只是暂时分别而已，又不是永远不再见面了。你有时间也可以回长沙来，我有时间也可以去天津玩啊！要不，干脆我也辞职，跟你一起与天津上班得了。这样的大好机会，你应该用力抓住。有大老板的赏识，还愁大事不举？再说你也知道，医药行业是朝阳产业，空间大得很呢！男子汉就是要干大事的，岂可光守着自己的老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姚湘既感动又信服，把唐笑笑一把揽过、紧紧抱住，在她的脸颊上猛地亲了一口，像豁出去了似的，提高声音说：“好，那我就决定了！明天便去单位辞职。”
妻子总体来说还是优点很明显的。然而，谁没有缺点呢？婚姻就像每个人脚上的这双鞋，大小合不合适，只有穿鞋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啊！
第二天，姚湘便去报社向领导递交了辞职报告。领导也只是简单客气了两句，并没有怎么吃惊和挽留，脸上显得平淡甚至是冷漠。姚湘深感世态炎凉，自己这些年来为单位创造了这么多的成就、荣誉，没想到临走时却如此薄情寡义。不但什么都没有，连句好话也得不到。
不过，领导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听说新闻单位正在改制，他们报社也得走向市场，领导自己的“饭碗”眼看都难以保住，就像是泥菩萨过江，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就快退休的人了，说不定什么福利、保险、医疗、退休金、分配的单位房……都没有了，生老病死国家都不管了；像他年纪这样大的人，去别的单位打工人家还不要，看着手下这些年轻人一个个“跳槽”有了新的职业，甚至薪水比在报社还高，比他这个“堂堂副处级”还高，他的心理能平衡吗？还怎么做到满面春风？
这就是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人人自危，哪个还有心思来理你啰？
他又给严总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接受邀请，几天后就去天津“向您报到”。严筱刚自然很是高兴，说届时一定在公司热烈欢迎他。
一个礼拜之后，姚湘办理了辞职手续，打点了普通行李和随身物品，告别娇妻唐笑笑，离开家园长沙市，乘坐火车起程北上。送行的还有人合药业驻湖南办事处主任罗金川大哥，两人之间自然另有一番客套，如表示恭维、互相提携、希望帮助之类。昨夜，罗金川已经为他举行过饯行宴了。
他想起了毛泽东1923年写给杨开慧的那首《贺新郎》：“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伟人一生叱咤风云，豁达豪迈，似这等儿女情长、悲悲切切的时候是极少见的。
而自己此次北上发展，与娇妻在火车站月台上挥手辞行，内心却多的是踌躇满志、雄视万夫，并无生离死别的缠绵与忧伤。
怎么说呢，前面只是说了他们夫妻之间好的方面；其实，姚湘与笑笑的隔阂与冲突，在他们结婚之后已经显露了出来。一句老话说“婚姻就是坟墓”，其实有一定的道理。没结婚时，两人恩恩爱爱，只看到对方的优点，只显示自己的优点，距离产生美；等到结婚以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杂七杂八的，就看到对方的缺点，也显示自己的缺点了，于是便产生了许多问题。
比如说，姚湘是个活跃好动、喜欢变化的人，而唐笑笑是个保守好静、不喜欢变化的人（前文说她同意他去天津，不过是从经济利益考虑，她还真以为人合那边是座金山银山呢）；成家以后，两人的爱情不再有新鲜感，而生活的重复、单调、凡俗让姚湘越来越有压抑、窒息的心绪。再则，唐笑笑虽然贤惠含蓄、通情达理，却不爱做家务，刚结婚时姚湘怀着奉献的精神，倒是乐呵呵地买菜、做饭、拖地、洗衣什么的，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挺烦琐、忙碌的，心里还偶有一些抱怨。他还曾在心里想过该怎么摆脱这种处境。
另外，前文说过，姚湘虽然在报社干得不错，可传统单位的枯燥乏味、死气沉沉也与他活泼充沛、“不安分”的性格很不合套；再说，他表现再优秀，单位也并没有何等重视他，传统单位反正就是按部就班、循规蹈矩，有你不多、无你不少，干得再多、再好与再少、再差也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他早就想“跳槽”了，只是还有些留恋其编制、位置罢了。如今既然有这么个机会，那就潇洒地走吧！
但谁知道，姚湘在去天津的路上倒是踌躇满志、自信足足的；直到去了才发现，竟然是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生死未卜的不堪局面。他后来甚至想过：莫非自己上当受骗了？
3
天津人合药业集团，原天津市第三制药厂，成立于1956年，历史可谓悠久，过去曾研制过多种优质药品，享誉全国。1996年在市政府、市卫生厅的领导下，进行资源整合、优势强化，成立天津人合制药有限公司，并将厂址搬迁到城市东南远郊的东丽高新技术开发区，靠近机场与“（北）京-（天）津-塘（沽）”高速公路。1999年底成立天津人合药业集团（公司），聘请有博士学历、年纪轻轻但不乏魄力的公司原总工程师严筱刚担任董事长。此时人合的年销售总额为2亿左右，居全国100强之内。2001年受药价大跌的影响，人合遭到重创，年销售总额只有不到3000万元，全年收益实际是亏损的。
严筱刚的才干、专业自然是毋庸置疑；但他能出任这个国家大中型企业的老总，还因为他的背景也非同小可。严筱刚的父母都是天津大学工程学科的知名教授，他的博士生导师周行健又是天津医药大学校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务院与国家教育部的全国医药学科评议组召集人与成员之一。而且，周行健教授还是他的岳父，他的妻子周青是周行健的独生女。而原天津人合制药有限公司总经理、原天津市第三制药厂厂长周自强，正是周行健的同胞弟兄，周青是他的嫡亲侄女。成立天津人合药业集团以后，周自强把权印递给严筱刚，自己先是在市卫生厅当了半年闲职副厅长，很快就转进市政协去做常委了。周青1967年生，小丈夫严筱刚3岁，著名学府南开大学企业管理系毕业，现任人合集团董事会成员、人力资源部总监。
严家与周家是世交，又是门当户对，彼此父母早便认识，交谊甚深。还是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诗句）的年龄，严筱刚与周青就开始相处，后来又一起在著名的南开小学、南开中学念书，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基础。
姚湘来到人合以后，发现其所在的新开发区位于远郊，离市中心还有近30公里，乘公交车需要差不多一个半小时（他现在没有私车，公司也不可能给他配车），确实是很偏远了。尤其那些住在市里的员工，上下班很不方便。周围又没有什么大型商场、宾馆、酒店、医院、学校、公园、娱乐场所、居民区，而且当时进驻的企业也并不多，且彼此离得较远，所以地面显得非常开阔、空旷、平坦；风景倒是不错，却难免有些荒凉。附近的农家院落、北方旱地、果林菜园、坟地、垃圾堆、野草丛、干涸的河床、灰沙飞扬的小道……完全一副穷乡僻壤的模样，哪有一点大都市的感觉？所以，一有时间，姚湘便往市里跑。
但仅一墙之隔，公司高墙内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地面硬化、路灯成行、轿车四处可见、花坛里鲜花盛开、气派的大门、漂亮的楼房、各种现代化设施、络绎往来的西装革履的白领员工……只有在这里，姚湘才觉得像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