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国学,从爱文学开始
我想,爱国学,可以从爱文学开始。有个朋友提出来,“我是先看四书,还是先看《西游记》”?我说:“这个随你的便,因为学习没有一个固定和绝对的框框。也许你一看吴承恩写的《西游记》,谈了很多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你就会对佛教的一些经典感兴趣,你就会读。所以,从爱中国的文学开始,然后再爱中国的文字,因为中国的文字,实在是全世界无与伦比、美轮美奂的文字,历经数千年,从甲骨文到今天,全世界没有一个文字还这样活着。有人讲希伯来文,希伯来文是现在以色列官方语言,大概有三百万人在使用。他们现在坚决地维护着这个语言,使它不致失传。可是你知道,掌握这个语言的群体,是非常重要的,语言的群体越小,它的危险性越大。希伯来文有一个不同,就是它对欧洲的文化曾经产生过久远的影响,甚至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他们继续从古代的希伯来文里,吸收到很多新的营养,这个文字不太容易消失,可是掌握的人会越来越少。
在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他总结了做学问的三个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什么意思?就是要找一个人给你讲一下,或者你自己要弄清楚,不要被繁枝茂叶阻挡了自己对终极追求的认识,导致你望不尽天涯之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认识了终极的前途了,你这时就要拼命地读,废寝忘食,人都瘦了,衣带渐宽,你这个皮带今天这个扣,明天又缩了个扣,用心过度,当然也不需要这样,但是我不后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个“伊”,是词中本来写个女子,我为了学术,我消得人憔悴,没有问题。
第三个境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真正要在学问上有些成就,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人讲经营自己,这里叫人称他“大师”、那里叫人称他“巨匠”,没用。这是不期然而至、功到事成的。萨科齐授予我骑士勋章,我没有想到,我要钻营也不会法语,所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就是说他是不期然而至的。所以讲我们一定要在治学以前,一定要有一个非常好的心态。
我曾经给一个佛庙题过一副对联,上联是“放下利索名缰然后念佛”。你利索名缰都捆住了,你念什么佛?下联是“远离颠倒梦想果真登天”。你能够远离颠倒梦想,就真的登天了。你虽然在地下,真的有天让你登吗?不是,是心灵。我还给一个庙题过一副对联,上联是“岂有庸凡何来圣哲”,没有庸凡的人,也没有天生圣哲的人,下联是“能辞懊恼便得清凉”。我们要辞去很多心头的懊恼,心灵就会清凉。佛教的境界是一个清凉的莲花之境,你心里烦躁得不得了,看国学你看不进去,有七情六欲来驱使着你,你学什么国学呀?现在读着国学,心里却想着你读不进去。能辞懊恼便得清凉。这是我题佛庙的这两副对联,同样可以用在治学上面。
治学需要这样,实际上兴趣爱好也是这样。治国学和了解国学,没有绝对的界限,最初你也许是凭兴趣翻翻,后来翻出瘾来了,一本书看到手不释卷、不忍辍读,很感兴趣了,就渐渐入了微妙法门了,你就会有些思维。有些创作会出来了,你由一个爱者成为一个学者,没有绝对的界限。
国学的经典
国学的经典主要包括《尔雅》《孝经》《公羊传》《榖梁传》《左传》,再加上“四书五经”相互重叠的部分,总共是十三经。
“四书”大家都知道了,是南宋朱熹汇编的《四书章句集注》,成为以后所有科举考试必读的本子。朱熹当时遇到一个对手,就是陆九渊,他本身也是才智出众,还有他的弟弟陆九龄。他们当时有个鹅湖之辩。陆九渊讲:“你的东西太琐碎。”朱熹讲:“你的学问太简单。”后来朱熹伟大在什么地方?就是到了晚年,他承认陆九渊讲的一些道理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他说:“我的年龄已经大了,我本来想改写我过去的一些著作,可是现在已没有精力了。”从这点可以看出一个学者的伟大性格。他晚年有几封信,有一封信是直接给陆九渊的,同样表达了这种心情。以朱熹当时的地位,他完全是一个国师之位,地位非常之高,如果不是韩侂胄这些奸臣害他的话,他不会死得那么悲惨。他开始定四书,而《四书章句集注》,我希望诸位都买一部,大家不是叫我提出一些书吗?顺便我就提出来了。
十三经基本上是五经的扩大和推演,《诗经》《尚书》《周易》没有变,《礼记》变成三礼:《礼记》《周礼》《仪礼》,《春秋》变成春秋三传:《春秋左氏传》《春秋·梁传》《春秋公羊传》,再加上《尔雅》《孝经》《论语》《孟子》,这个就很容易记住了。注意《左传》变成三传,《礼》变成《周礼》《仪礼》和《礼记》。《孝经》是唐朝时期加入的。《孟子》这部书,在南宋时期被列为经书。《春秋左氏传》的故事讲得非常生动,文笔非常优美。《公羊传》和《榖梁传》,谈义理谈得比较深入,可是《左传》为今文学家提出异议,认为这个是西汉末年刘歆篡改过的。你们记得杜工部的《秋兴八首》吗?“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刘向是刘歆的爸爸,也是个大学者,他传经给自己的儿子,可是违背了他的心愿。
国学的方便法门非宗教的方便
国学像个横无际涯的汪洋大海,我们怎样学国学,可以讲纷总总其离合兮,都来到面前,那么我们怎么办?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讲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有个渔夫——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这个就是大多数初学者的状态。夹岸数百步,全是桃树、桃花,满地落英缤纷,芳草鲜美,渔人很惊异,自己迷了路,可是信心没有断,继续往前行,欲穷其林,他愿意穷究到底,这个树林,在哪儿是它的终点?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想寻找这种学习的方法,往往是在自己的摸索中,因人而异,因为我提出来的一把钥匙,可能不适合每一个人,也许你在看到各种书籍以后,忽然对佛学感兴趣,或者忽然对儒学感兴趣,或者我就专门想研究庄子,这都是可能的。不过你们要记住,一定像《桃花源记》里的这个渔人,在前行的过程里中,看到的都是美景,在这些美景之中,你会迷失。而过了一段以后,你会遇到一个山洞,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你就渐渐入了门道了,这个洞口就是微妙法门。你进了微妙法门以后,可能有个豁然开朗的境界,是那样的光亮无际。在这个时候,你是何等愉快,我想我所能提供的,仅仅是一个方法。
据说有些地方的大学语文,成了选修课,但是大学英语却是必修课,这个情况让我很惊讶,我觉得应该把国学课作为必修课,而不是选修课。我也赞成英语课是必修课,因为未来的世界,英语和中文显然是强势的语言。这个强势的语言,需要我们一批年轻豪俊真正地掌握它,使它的光辉能够在世界上表现出来。我记得萨科齐在授予我荣誉军团骑士勋章的时候讲,他看到了东方文化的魅力。大家将来在国外或在国内,也能够成为代表我们这个语言的一个辉煌的人物,这是我对你们寄托的最大的希望。
读书方法因人而异,非只一端,可是我想有一个方法比较可靠,就是要知道,经典永远是少数,经典是经过人类的才智之士千百年淘汰,最后留下来的,一定要选几部认真地精读。
国学有没有方便法门,我提出来了,可是这个方便法门,不是叫人们去念《三字经》《千字文》,而是讲一个方法,这个方便法门和宗教信仰不太一样,譬如讲净土宗,你只要呼佛号“阿弥陀佛”,你就是佛教徒。甚至很虔诚的佛教徒,他就会四个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就是梵文的“无量光”,无量的光照,因为在佛家认为,你的心灵里本来有一盏灯,这盏灯仅仅是因为落了很多尘土,当你把尘土消除的时候,你的心灵会豁然开朗。而对我们每个人来讲,佛的光照,就是个无量的光照,阿弥陀佛就是无量光。念无量光的时候,他会沉入一种境界。可是你叫我选四个字,讲这个是儒教的法门,我们只要念这四个字,就入了儒教之门了,就是儒教的信徒,这不可能。“中和仁恕、中和仁恕”,一天到晚念“中和仁恕”,念着念着就烦了,因为他没有那种境界,没有那种宗教的情绪。当然,有人讲儒学是儒教,因为它有教主,有孔孟,有经典,有四书五经、十三经,有群众,你讲它是儒教也未尝不可。可是,它毕竟不是一个像佛教这样的宗教,你说提取儒家的几个字来说这是个方便法门,不太容易。
古人立志通过读书来学圣人,而今天的读书被称为“浅阅读”,追求的这种肤浅,不愿意通过艰苦的阅读,去思考更深层次的内容,得到收获。那么在快节奏的社会,如何保持读书的质量,同时能够满足急速变化的社会的需求呢?读书方法因人而异,要选几部经典认真地精读,也可以有相当速度地泛读,譬如讲我看很多的小说,不可能每部小说都像看康德的哲学那样快,仅仅是把精彩的句子记下来,就按照我这个办法,还是要找一个有真知灼见的老师,他会告诉你什么是经典,什么可以泛读,什么可以浏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