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多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周围也还是黑的。
李多多的眼睛瞎了。当她用手指去触摸的时候,手指尖触摸到的是空空的空洞。摸着眼睑,周围是一圈的肉,但一伸到里头,就是令人泛冷的空。
李多多不敢深插入自己的眼眶中,却探索最深处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她大脑的组织吧。
想到那红红白白的血肉如今用手指就能触碰到,李多多更加害怕。
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还好,她还有眼皮。眼皮只要一闭上,外表看起来就是无损的。
李多多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这样外面吹过来的风就不会灌进她的眼眶里,那种凉凉的被吹到肉和大脑中的感觉,实在让人非常的恐怖。
周围也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李多多摸了摸脚下,是冰冷冷的地板,触感像是瓷砖。
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李多多要去细想的时候,感觉头部就很疼,完全想不起来。
那一部份记忆,就好像被挖空了的眼睛一样,被挖掉了。
如果能够想起来她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话,就会想起她此时在什么地方了吧。
李多多有这样的一种隐隐关联的感觉。
想不起来,就只能走吧。
她总不能这样一直待在原地。
李多多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方好像传来了声音。
隐隐约约间,有些热闹和喧嚣,仿佛那是一个人很多的地方。
李多多心里一喜,忙沿着声音向前走去。
她走得太急了,没有注意脚下。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空,李多多往下栽倒了下去。
“啊。”李多多尖叫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看她那副怂样。”
李多多跌了个狗啃屎的姿势。在她栽倒之后,身后便响起了哈哈大笑的笑声。
李多多一抬头,一阵刺眼的光线射进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前由黑暗变得光明,由模糊不清渐渐变得清晰。
“哇哈哈,哇哈哈,看她那副丑样!”
嘲笑、奚落李多多的人在她的身旁围成了一圈。
李多多看着那些人的脸,脑子里慢慢的浮起了一个个名字:罗毅,赵丽华,张晓军,许慧兰,王心怡……
一个一个的名字与人脸对上,李多多原来是认识他们的。
“喂,你怎么还不起来。”
罗毅伸脚在李多多的脚上踢了踢。
“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摔倒的,可怪不得我们。”
“哈哈哈,就是啊,走路不长眼。”
“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可别管我要医药费。”
李多多的嘴角腥腥甜甜的,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摔倒的时候,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尖,被磕出了一个口子。
血顺着脸滑到了嘴里,她才尝出了味道。
“哈哈,走吧,看她傻的那个样子,弱智的!”
“弱智”是那些人对李多多最常用的形容词。等到那些人看够了她的笑话,走了,李多多的脑子里才慢慢的构建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原来,她叫李多多。
原来,她从小被人骂“弱智”。
一种熟悉的被欺辱的感觉涌上心来,李多多感到胸口一阵又酸又苦的涩意。
一般情况下,她每次受伤之后,唯一可以寻找安慰的地方,就是学校里那个简陋的保健室。
李多多坐在保健室里,一张边角处崩裂的四方形木凳子上。
“怎么又受伤了。”
保健室里的老师非常不耐烦的,给李多多丢过来一张纸巾。
“自己拿着擦擦。真是的,哪有天天受伤的,我怀疑你是不是估计摔倒了,以这为借口逃课。”
保健老师是一个老头。
老头子对李多多的到来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到可以忽视的地步了。
“我等下要出去。你自己擦干净血了,拿些碘酒来涂涂。”
李多多觉得这样的保健室能带给她安慰,就是因为保健室里经常没人。
这个看管保健室的老头没有一点医生的资质,只不过是学校便宜请来的门卫。学校设置的这个保健室,也是挂着名头的空壳。保健室里的桌面上,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医疗用品的东西只有两样。
一是一包纸袋装起的消毒棉花,一就是一瓶小小的碘酒。
由于李多多身上经常挂彩,老头嫌弃棉花用得快,因此只给李多多用粗糙的槽纸来擦,待她擦去了大部分的血迹后,才像是施舍一样的,扯上一小手指头的棉花沾了些碘酒来给她涂。
李多多也听话,从不乱用桌子上的棉花和碘酒。因此,老头才放心的让她自己一个人呆在保健室里,而自己则到处去晃悠。
等到老头走了,离开保健室,李多多才吁出一口气。
这保健室里安安静静的氛围,以及远处传来的学生不断的欢笑声,形成一种既遥远,又贴近的特别保护层。
在这里,她就可以离那些人远远的,再不受欺负了。
她,现在是一名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吧。
家里面的情况不是很好,她每年都得不到分配的新的衣服和书包,只能捡另一个人用过的旧衣服和旧书包。
在家里每次一有什么争执,她总是输的那一个。
因为她胆小,懦弱,不擅言辞,所以她总是成为让人不喜的那一个角色。
“每次看到你那副怂样就让人火大。”
家中的长辈恨铁不成钢,一瞧见她就只想要棍棒伺候。
久而久之,她更是形成了不愿与任何人说话的性格。
他们说她“弱智”,其实不是。
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东西,她都懂。能听懂,能写,能读。可是她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而且,一旦她在老师的面前获得了奖励,那么,在背后她也会遭受到更多人更多的无礼对待。
慢慢的,她学会了沉默。像是透明人一样,隐身在一角。
尽量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那些人就会忽略她。
一旦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会安全了。
所以,她非常非常喜欢呆在这个破旧的保健室里。因为这里一无所有,因为这里的角落满是蜘蛛与灰尘。
没有人爱来这里呆着,她便能寻到一片安静的地儿。
赵丽华朝着李多多走过来。
“喂,李多多,帮我做件事儿。”
赵丽华命令道。
李多多不愿意,她感觉到那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摇摇头,但是没有能够把拒绝说出口。
“干嘛?你敢摇头?”
赵丽华不悦的皱起眉头来。“这是件好事,要不是看在你和我是同一个小学里升上来的,我才不会优惠你!”
是啊,同一个小学的。
小学的时光,李多多是在学校的保健室里呆着渡过的。如今到了中学时候,李多多换了新的学校,虽然老师,同学,都不同了。可是赵丽华却还是倒霉的与她被分在一个班。
新加入了新的班级里,赵丽华在小学时再怎么女王,来到了这里,因为她的嚣张,也同样遭遇到了别人的排斥。
中学的学生,都是从各个小学里升上来的。
来到了陌生的环境,遇上陌生的同学,原来还有些关系的旧同学就会更加的团结在一起。
没有被人团结起来的人,就是被孤立的人。
被孤立的人,要迅速的融到这个班级里面,否则,就会有可能一直被孤立,被忽视。
李多多对于这种程度的孤立与忽视已经习惯了。她并不在乎上学的路上没有人和她打招呼,上厕所的时候没有人陪伴,去小卖部时没有人牵着她的手,甚至在课堂上也没有人给她传纸条。
这些,她都无所谓。
她怡然自得。新的学校,新的班级里,还没有人用“弱智”来形容她,她感到很舒心,很合适。
可是,赵丽华却不同了。
她习惯了被人前呼后拥,习惯了身边总有人围着她一起。忽然间来到这里就被人冷落,被人忽视,她是万万受不了的。
所以,她来找李多多了。
“陪我去趟厕所吧。”赵丽华说。
呃?这就是她来拜托她做的事?
李多多诧异的看着她。
“干嘛,陪我不是好事?”赵丽华仰起了脸,像是在给李多多赏脸。
“我……我不想上厕所。”李多多低低说。
“不上你就在外面等我。”赵丽华撇嘴说道。
好吧。
看她的样子,如果李多多不答应的话,她是不会肯的。
李多多上厕所通常是独来独往,经常看到另人是成群结队,上个厕所撒个尿也如逛街购物一样,嘻嘻哈哈的,她也有些好奇这样子会是什么感觉。
于是,李多多点了点头。
赵丽华笑了。她主动的挽上了李多多的手臂,亲热的脸几乎贴在了李多多的脸上。
李多多从没试过与他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有些愣了一愣。
这种感觉很奇妙,怪怪的,但是,挺新鲜。
李多多的脸上已经不知道该用上什么表情了。
到了卫生间,李多多发现里面有一群正在排队的女生,而且正是她们班上的那一群。
李多多曾经看到过那一群女生忽视赵丽华的样子。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赵丽华才转而来找自己陪同吧。
李多多心里暗爽了一些,这赵丽华终于尝到了几分她经常尝到的辛苦了。
“你进去吗?”赵丽华问她。
李多多摇了摇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
赵丽华说。
“好。”李多多轻轻的回道。
“对了,把你的手机借我看一下。”
赵丽华放开了她的手,从她的衣兜里自动拿出了她的手机,然后往卫生间里面走去。
李多多来不及阻止,心里在一瞬间担心她会不会把手机弄掉进坑里了。可是赵丽华已经进去了,李多多便只能转过身去,在外面守着。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那群女生便先出来了。
经过李多多身旁的时候,她们奇怪的看了李多多一眼。
李多多垂下了头,不与她们对视。
又过了一会儿,上课的钟响了,赵丽华才从里面匆匆出来。
“走吧。”赵丽华说。
赵丽华跑在前面,像是很害怕迟到,将李多多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李多多只能在后面追赶着,与赵丽华一前一后,分别踏进了教室。
次日,李多多来上学。
赵丽华昨天主意向自己示好,今天会不会也要她陪着上厕所呢?
李多多这样想着,走进教室里面。
可是她一踏进教室里,便感觉到气氛很不对。
教室里面忽地一静。
大家都在看着她,盯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怪人。
大家……这是怎么了?
李多多的心里打鼓,不过她依然还是从容不迫的踏进了教室里,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变态。”
有人小小声的说。
“真变态!”有人的声音略大了一些,加了高音。
“不是变态,是弱智。”一个熟悉的女声加入道。
李多多惊讶的顺着声音望去,是从赵丽华的位子上传来的。赵丽华的嘴刚刚闭上,仿佛语音刚落。
“变态加弱智!”
“居然偷拍男生厕所,这是什么人啊!”
“天啊,这种人怎么会在我们班,传出去我们班要被全校笑死了!”
“轰出去!把她赶出去!”
在李多多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她已经被全班的人推攘着推出了教室,并且,大家还把她的书包,以及她用过的桌椅给扔在了学校地走廊。
有老师看到了,过来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便有人拿出手机来给老师看。
“老师,我作证,昨天下午的时候,我看到李多多从女厕所往男厕所偷拍,而且,她还拜托我要帮她保密。”
言之凿凿如此说话的人是赵丽华。
“对啊,老师,我们也看到了,昨天她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厕所外面,又不上厕所,当时我们就觉得她很奇怪了。”
班上的那群女同学如此辅证道。
“李多多,这是怎么回事?”老师用严厉的目光审视李多多。
“不是……”李多多直到看到了赵丽华的手机里,由自己发给她的图片,她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手机里面,没这个图。”李多多摇手道。
昨天赵丽华曾用过她的手机,还回来之后,她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你手机里面的图,你当然删掉了,那是证据。”赵丽华说。
“你发给我的彩信,就能证明这些图片是你拍的。”
赵丽华举证的手机图片,是从女生的厕所间里爬高后,往男厕所里拍的图片。在图片里,一名男生正在小解。
“她说她不知道男生的下面长的是什么样,所以她想看看。还叫我要帮她保秘。我是看在她和我是同一个小学里上来的,这几天才和她走近。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嗜好。”
赵丽华向大家解释“来龙去脉”。
老师听了以后,非常的生气。在全班同学的鄙夷目光下,李多多被叫到了老师的办公室里,严厉的训斥了一顿,还叫李多多要把家长叫来。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李多多被严重的警告。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一个女孩子的声誉,所以学样为了她着想,只暗地里处罚,并没有发出处罚的通告。
但,因为这件事,李多多在学校里面,一下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变态。
她的中学生活,因为这件事,彻底的完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有些事,你能退一步,两步,却不能退一万步。
小学的学校生活,李多多躲在了破旧的保健室里渡过。到了中学之后,被大家鄙视的她,也只能在大家的眼尾余光中渡过。
她从没想过赵丽华会亲近她。只是她更没有想过赵丽华为了能够融入新的团队中,竟然陷害利用她。
李多多有些恨。
她已经退让了很多,为什么赵丽华还要咬着她不放。
她开始感到了胸口间的愤怒。
那种愤怒感像是可以撕裂她的胸口的大刀。
她想起了小学时候的很多事情。被人骂,被人伸脚绊倒,被人嘲笑,被人从背后扔石子。这所有的所有,每一件事都与赵丽华有关。
赵丽华从不错过欺负她的每一场戏,而且她总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往事的一点点一滴滴像是慢慢累积起来的火药,而这件事则是一根导火索。
导火索被引燃了。
李多多的身体里仿佛突然间窜进了另一个人。
她的眼角眉稍都透出了怒意,强大的怒意让她的思维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如果,赵丽华总是要这样一直咬着她不放的话,会怎么样?
如果,赵丽华为了和别人添点乐趣,就继续拿她来设计陷害的话,怎么办?
她要一直这样下去吗?要继续坐以待毙吗?
不行,她绝不能这样!
哗!
一桶水被从头淋到脚。李多多的手机也被水给泡湿了。
“哈哈,这样你就不敢再偷拍了吧!”赵丽华站在椅子上,从卫生间的厕所门上面往里面倒水。
几个女孩子在旁边协助着她。
倒完了水,欣赏了一会李多多湿漉漉的样子,赵丽华才心满意足的,与女孩们一边高声大笑一边离去。
李多多的衣服也被湿透了。
她从里面开了门,走出来。眼角里透着阴狠。
瞧,这就是她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让自己忍耐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