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耳朵的变化,难道仅仅止于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声音吗?
不,不仅如此。
从那天起,他不仅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各种声音,他也能听到别人身体里发出的各种声音。
汗水滑落时的声音,眨眼皮时的声音,吞口水的声音,这些声音不断的进入他的耳膜,就像别人在窗底下放的鞭炮声一样响亮。
就算他努力的去习惯,也很难维持若无其事样子。
他开始减少了外出的机会,减少了与人接触的机会。关起了家里的门窗,放下了窗帘。
但是这样子没用。就算没有听到别人身体里的声音,可是他还是能听到家里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小虫子的声音。
它们用四肢行走时的“嚓嚓”声,磨牙的“嘎嘎”声,咀爵时发出的“崩崩”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膜,扰得他无一刻安宁。
他不得用,将家里喷满了杀虫剂,在各个角落里洒满了灭虫的粉末。
仿佛这些生物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整个家到处都是刺鼻的味道。
终于,家里连一只蚂蚁也没有了。终于清静了。
正当陆军以为可以安下心来的时候,这时,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这种声音飘飘乎乎的,似远又近,似实又虚。仿佛是陆军自己所产生的幻觉,可是一旦他不注意倾听的时候,那声音又仿佛非常真实。
“陆军。”
陆军听到了,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谁?”
陆军扭过头来,这声音好像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但是身后没有人。
家是被他反锁起来的。没有人能在这时候进入他的屋子里。
家里找不到闯入的痕迹。家中没有外人。这样很正常,又不正常。既然没有人能闯进来,为什么他又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呢?
那种飘飘乎乎的声音,就是这个不断在叫着他的名字的声音。
是幻觉吗?
一定是幻觉吧。
没有理由不是幻觉的。陆军安慰自己。这都是那个女鬼弄的把戏。她想要玩死自己。
幻觉就幻觉吧。知道是幻觉,不予理会就是了。就像他渐渐习惯了听到自己身体里的声音也毫不在意一样。习惯之后,就可以当不存在了。
正当陆军如此想着的时候,却突然的,他又猛地一跳了起来。
不对!他听出来了。那个幻觉的声音……是谁的声音!
是谁?是谁?好耳熟。一定是他所认识的人。
陆军一个个在脑子里过掉所有认识人的名字。
“啊,是他!”
陆军如同遭到电击。他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他。
是他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用手段夺走了属于他的荣誉功劳的那个人。
是他曾经的朋友,后来却曾为陌生人的人。
是他……怎么会是他呢?为什么会是他的声音呢?
一遍一遍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就仿佛是他一声声的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当年的陆军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但现在,他又怎么能说得出这个理由?
虽然当时朋友可以揭穿设计图是他做的。但是因为设计图陆军也有份参与,所以整个设计思路他十分熟悉。只要他不承认,就算他站出来指证了,这个图也不会回到他的手里。
所以,最后朋友没有指证他。而是在认清了他的为人之后,默默的离开了这个公司,离开了这个城市。
这个结果,也是陆军一早预料到的。他知道这个朋友的性情老实,绵软。所以他才敢这么做。
他精打细算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在数年以后,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为什么在此时出现朋友的声音这样的幻觉?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音频又飘飘乎乎的,极为类似于各种恐怖电影里,那些亡者之音。
难道,他死了?
陆军的心颤抖了起来。他死了,所以来找自己算帐来了。
不,不会的。这只是幻觉,幻觉。
他应该没死,只要他平安,自己就不必再害怕了。
这么想着,陆军就像吃了药一样,浑身颤抖着,去翻找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哪里还有几年前断交的朋友的号码?
他又扔掉了手机,打开电脑。
要找他,要找他。
数封邮件发了出去。但是如泥牛过海沉了下去,没有音讯。
QQ号码,其他的联系号码,也早已删掉了他。
怎么办?怎么找他?
对了,去他家。去他的家里去找!
陆军做了决定,于是便离开了自己的家,冲出了屋外。
一冲出屋外,就像突然间打开了堤坝上紧锁着的阀门。各种各样的声音如高高卷起的浪潮一样冲打向他。
“啊——”
陆军发出一阵惨叫。
因为这些声音太多,音频太高了。他的耳膜生疼,仿佛快要被各种尖锐的声音所刺穿。
不得已,他又返回了屋内。
怎么办?他的耳朵就像是受到了感染一样,连各种声音也接收不了,一接收就发疼,再迟一秒钟回来,也许耳朵里就会淌出血来。
陆军找了两团厚厚的棉花,塞进了耳朵里。又用大大的耳机罩着,将自己的两个耳朵完全罩在了海棉里面。
好了,这样就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如此,他才终于出了门。
这天,原本是他去做心理治疗的日子,但他失约了。
陆军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耸着肩,整个背已经挺不直了。一双眼睛贼眉鼠眼的左右张望,眼里充满着惊恐,提防,好像有谁轻轻一碰,他就能整个人跳起来张开所有的防备。
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那朋友的家,也不在浮华市。陆军去过几次喝酒的那地方,也不过是人家在浮华市里租的房子而已。当年被迫离开了公司之后,那人也早已经退了房了。
如果陆军还能保持着他的思维理智的话,他也不用白走这一趟。可惜,找到那人还活着的证据就像是最后的一根稻草一样,他怎么也不肯放弃。
就算他抓着别人的房东,摘下了耳机与棉花,忍受着各种声音侵袭来逼问他,房东也答不出他许多年前的一个房客现在搬到了哪里。
陆军注定是白走一趟。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如果这是你搞的鬼,我情愿你还是以王君瑶的模样出现!”
陆军只能对着天空大喊大叫。但,他曾经迷恋过的,后来咀咒过的,那个以女同事的模样出现,时时刻刻在勾引着他的女鬼,却再也没有出现了。
女鬼的消失是好事吗?不,只是一件更坏的事情的开始。
白走了一趟之后,陆军回到了家里,他再次关闭了所有的门窗,并且,为了防止幻觉声音进入耳朵,在家里,他也在耳朵里塞过了棉花,戴上了耳机。
那个声音,便终于消停了。
然而,这种消停,只是一种假像。只要摘下棉花,或是耳机松一点点,陆军就又能听到那个声音。仿佛他的家里已经占据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只要一有缝隙,就会流进他的耳膜。
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喝的也没有了。
陆军拿起电话。手机却又停机了。
上网,因为没有交电话费,网络费,网络也不通了。
没办法叫外卖,没办法叫人送吃喝的进来。
因为饥饿,肚子咕咕作响。这种声音,听在他的耳朵里,就像有人在旁边打鼓敲锣一样。
陆军终于精神崩溃,他再也忍无可忍,摘下了耳机,取出了棉花,冲到了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割下了自己的双耳。
从身体里分离出来的耳朵,被陆军丢进了马桶里冲走。
因为剧痛,耳朵似乎失去了接收外界声音的功能。
他终于成功了。
陆军对着镜子里被鲜血染红了脖子的自己微笑。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可是,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陆军的笑便僵住了。
他是听不到了,但,他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视?
为何在镜子里,他看到,有一个人在他的身后匆匆的跑过。
谁?
谁在他的家里!
陆军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这时候,他看到,家里面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是很熟悉的一幕。
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的朋友。
“陆军,我认为这个应该是这样子……我的理念是……”
朋友手中拿着一张设计图纸,放在桌子上,对着陆军解释他的想法和意见。
而陆军则站在旁边认真的听取。
这一幕,就是多年前两人一起设计的时候,朋友来到他的家里与他研究细节时的情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
难道这两个人也是由女鬼所化吗?
情绪激动间,陆军忍无可忍,爆发的吼了一声:“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出现!”
原本以为那熟悉的画面只是自己记忆中的画面重现而已。可是情绪爆发之后的一吼,那两人竟然停了手中的动作,脖子呈九十度角度齐齐扭了过来,两双眼睛冷漠无情的盯着陆军。
陆军一抖,说不出话来。
最后,陆军也挖掉了自己的眼睛。终于像别人发现他时的那样,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