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然赶到医院,虽然缪盈已经脱离危险,但是他还是被吓了个半死,因为他清楚自己才是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他经常在家吞云吐雾、嫌烟雾报警装置太敏感关掉了警报器,姐姐就会被警报声惊醒,不至于发生煤气中毒。成然在后怕中致电同盟军汇报情况:“萧清,我姐煤气中毒了!”
“啊?她现在怎么样?”
“没事儿没事儿,已经缓过来了,留院观察呢,问题不大,不过刚才差点儿把我吓死!”
“妈呀,你吓死我了!告诉书澈了吗?”
“还没呢。我问我姐要不要告诉书澈,她不理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所以打给你商量商量。”
“必须告诉啊!”
萧清敏锐地捕捉到了把坏事变好事的可能性。
“那你跟他说一声吧,就说现在没事儿了,让他别太担心。”
“必须让他担心啊!成然,你是不是傻?咱俩要干吗来着?这可是事半功倍的机会,你脑子短路了?”
被萧清一点拨,成然一下子醒过味儿来:“对呀!不但要告诉他,还必须吓他个半死。”
“这样,我来说,往大了说!往生死一线说!保证不用咱俩又拉又拽,他自己光速飞去。”
“就这么定了!咱俩配合双打,我守在病房门口,一见你们来,声泪俱下,揪住书澈领口:‘你还我姐姐!都是你!害我姐寻了短见。’”
“你再掂量掂量戏感和分寸,太过了也不好,假。”
“放心,我先走几遍戏。”
萧清挂断电话,调整情绪,快速思考后,疾步走到茶水间,从冰箱里拿出珍贵的老干妈辣酱,挖了一勺,以英勇就义的表情放进嘴里,瞬间涕泪交流。保持着泪水在眼眶打转儿的状态,她举着手机冲进办公区,直奔正和彭一讨论工作的书澈,用预告世界末日的表情和语气向他报告:“书澈,缪盈出事了!”
书澈被眼含泪水、声音哽咽的萧清吓到了,焦急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她煤气中毒,正在医院抢救……”
书澈脸色大变,起身拔腿就往外跑,萧清赶紧追上他。
“怎么会煤气中毒?现在她什么情况?”
“成然在电话里慌得乱七八糟,没说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就说有生命危险……”
“哪家医院?”
“成然发了医院定位,我跟你去。”
去医院的路上,书澈把车开得风驰电掣,萧清紧张地拉着车上的把手,生怕他再超速,他的声音紧张到嘶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颤抖:“她不会有事吧?萧清,缪盈不会真有事吧?”
“不会的,不会的。”
看到书澈这个样子,萧清有一点于心不忍,都怪自己戏太好。赶到医院前,她悄悄给成然发去一条微信,预告他们马上就到。所以,两人一冲出电梯,望风的绿卡就一路跑回缪盈病房门外给成然报信儿:“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按刚才排练好的,预备,开麦啦!”
成然和绿卡立刻进入各自角色和规定情境,书澈和萧清一前一后跑来,远远就见成然两手抓住绿卡肩膀剧烈摇晃,声色俱厉,痛心疾首:“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守好我姐,寸步不能离!你为什么非要那会儿出去不可?”
“我看姐睡着了,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儿才出去的。”
“她那是装睡!她现在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一个看不住,就容易想不开、寻短见,我见过好几回她盯着水果刀发呆,差点没把我吓死!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我错了还不行吗?”
书澈听得脸色煞白,冲到病房门外,想进去,却被成然和绿卡像堵墙一样堵住了门口,想绕又绕不过去,急得原地打转。他身后的萧清也抓耳挠腮,用眼色使劲对成然和绿卡喊cut,示意人家主角上场了,你俩配角就别抢戏了。
成然演得正来劲,无视萧清指挥,仍然对绿卡不依不饶:“我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病房门突然拉开,缪盈扶着输液架,好模好样地走出来:“谁想不开?谁要寻短见?谁在崩溃的边缘?成然,你瞎嚷嚷什么呢?”
事实与渲染明显相去甚远,见到缪盈完好无损,书澈一瞬安心,下一瞬尴尬。训斥完成然,缪盈一抬眼看见了他们身后的书澈。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刻,萧清连推带拽,把两个抢戏的猪队友拉下舞台。助攻三人组退到一旁,紧张地观望男女主角的正戏。
“煤气中毒是怎么回事?”
“烧开水,不小心把火浇灭了,完全是意外,他们想多了。”
“你现在怎么样?”
“很好,留院观察一天,明天就能出院回家。”
缪盈的骄傲和矜持,像一面柔软的墙壁,让书澈的关切无处落脚。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去看你。”
书澈转身走了。
“又——白——忙——了!”
成然捶胸顿足、仰天长啸。眼看又要功亏一篑,萧清一把推开碍事挡路的他,冲到缪盈面前:“你俩要不要都这么傲娇?说句软话会死吗?他一路飞车过来差点出车祸,把着方向盘的手帕金森似的抖抖抖,抖了一路,我要说得再夸张一点,他就能原地爆炸!结果到这儿了,你摆着风轻云淡、若无其事的造型……再这么骄傲矜持下去,别以为你不会付出代价!趁他没走远,追呀!”
缪盈被萧清嚷嚷得醍醐灌顶,一下拔掉手上的吊针,去追赶书澈:“书澈!”
书澈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身面对她。
“对不起,我为我爸做的事儿,向你道歉;也为我自己,向你道歉。如果……你觉得……面对我,让你难受,如果这样……就能让你觉得……和我爸划清界限,我能接受……你和我分手!决定权在你。”
谁也没有想到,就连书澈也万万没有料到,最先提出分手的,居然是缪盈。说出“分手”,接受任由处置的命运,反而让缪盈有了一种置自己于死地的坦荡和不用再为此挣扎的踏实,同时,也为一旦有了分手想法的书澈做了铺垫,让他的开口既不会太艰难,也不显得像个恶人。
三名围观者原本期盼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冰雪消融、重归于好的大团圆,谁知道缪盈一开口说的竟然是分手,剧情急转直下,奔着魂断蓝桥的悲剧去了,萧清急得捶墙:“谁让你追上他说这个了?这还不如不说呢!”
“决定权在你。”
从离开医院,缪盈的这句话就一直在书澈耳边回响,如何处置他们的爱情?保全还是舍弃?到了该做一个决断的时候。她把生杀予夺大权交给他,就连分手的理由和说法,她都替他打好了底稿。书澈知道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缪盈都会逆来顺受,不做反抗。她不是始作俑者,她和他一样,只是被动接受,只比他早一些知情,她不是罪人,现在却被当成了一个罪人,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从发现爱情被父亲污染,到接受被污染的爱情被男友放弃,缪盈从不因为自己身处夹缝和被爱情、亲情两头撕扯而哭天抢地,她沉默、隐忍、平静,吸收了一切痛苦伤害,就连内心的崩溃,都被她掩藏得不见痕迹。缪盈天生的高贵,仿佛可以容下一切。这就是他当初一见钟情、深爱了11年的女孩。
书澈想起了萧清在海边对他怒吼的话,他试着把自己放进缪盈的处境,设身处地感受她的无奈、她的委屈,突然,他对她充满了爱怜。爱到深处,是体恤吧,是放下自我,成为对方;不是你认为她应该怎么做,而是你理解她为什么那样做;不是用你认为对的方式,而是用她需要的方式,善待她。缪盈对他做到了,他对她呢?书澈扪心自问的只剩下一个问题:对缪盈的爱,有没有大过一切?够不够压倒他对其他的厌恶?能不能高于他执拗的原则?
第二天,成然按计划到医院接姐姐出院回家,姐弟俩一走出医院大门,就见书澈等在门外。缪盈脚下迟疑,不敢确定他的来意。书澈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牵住她的手,说了一句:“跟我回家。”
缪盈顿时泪盈于睫,乖乖地被书澈牵着上了他的车。和上次逃婚被接回家一样,这一次,除了爱的动作,他对她依然什么也不多说。重新被他温暖的臂膀包围,这种昔日比比皆是的幸福,此刻竟让她感觉无比珍惜,这种幸福类似失而复得,又像死而后生。因为从不怀疑书澈是对的,所以这次,缪盈做好了被父亲的错族诛连坐的准备,然而,得到了第二次赦免。她因此知道他有多么爱自己,多到他忍受了他们之间的不再纯粹,多到他的原则也为她做了妥协。
“书澈,之前一直瞒着你,是因为自始至终,我都希望你远离这些,永远不知道才好。可我也知道你早晚会知道。虽然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过我爸,但是我,一分钟也不认同他。”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两次都是你来找回我,为什么?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可以相信的,越来越少;值得捍卫的,也越来越少。缪盈,我只剩下你了。”
这样的爱,让她感激涕零,她把自己放得更低,爱得更加卑微。
“缪盈,还有没有你知道但我不知道的事?你还有什么事儿没对我说吗?”
书澈问出这句话时,一张面孔从缪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刘彩琪的脸,这是唯一她没有向他交代说明的人,可说明什么?又交代什么?缪盈自己都说不清楚刘彩琪的来龙去脉,这个和成伟联系紧密,似乎和书望也有某种牵连的女人,身上有种不安的东西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这时候,要不要为了一个隐约的预感,动摇刚刚失而复得、本来已很脆弱的爱情?缪盈决定不提,果断否认:“没有!书澈,我对你,没有丝毫隐瞒。”
“无论发生什么,希望你对我都不要再有一丝一毫隐瞒。因为过去拥有的,正在一件一件地失去纯粹,我唯一还想抓紧的,就是——还纯粹的你和我。”
如果能预见到这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刘彩琪最终会成为自己和书澈的劫难,此刻的缪盈会不会重新做出选择,说出内心因这个女人而生的不安?如果这一刻缪盈选择说出关于刘彩琪的疑虑,那么半年以后,在真相大白和世界崩塌之时,书澈会不会因为她这一刻的坦诚,给她和他们的爱情第三次赦免的机会?抑或,就算现在缪盈说了,他们依然躲不过这一劫,刘彩琪注定成为两人的终极劫难?一念之间,人生迥异。
莫妮卡出了一个大“状况”,这天早上,萧清像往常一样上楼叫她吃早餐,却见莫妮卡坐在卫生间的浴缸沿上发呆,手捏一支验孕棒。
“莫妮卡,你怎么了?”
“我中招儿了。”
莫妮卡把验孕棒亮给萧清,两条红线清晰可见。
“谁的?”
“不知道。”
“不至于吧?你算算日子,用排除法筛选,锁定目标。”
“是谁的根本不重要,反正我也不会把他生下来。”
“难道你要……堕胎?”
“不然呢?”
“可是……你不怕吗?”
“怕什么?没事儿,约医生,做手术,搞定。”
莫妮卡不愧为Open girl,一副没心没肺的淡定,抓起手机,就在通信录里找私人医生的电话。倒是萧清心里翻江倒海、七上八下,莫妮卡的反应越是淡定,她越心疼。
“莫妮卡,虽然我连恋爱经验都没有,但我会自始至终一直陪着你,给你当护工,给你当保姆,在此期间,你有权随意驱使我。所以你不用害怕、不用担心,我的小肩膀尽管靠。”
“我不怕,周围女孩子有人做过这个,不是多大的事儿。”
“啊?你心也太大了吧?好歹是个手术呢!”
“不放心你就一直陪着我好吧,乖。”
“我在,我会一直在。”
萧清一脑袋扎进莫妮卡怀里,看上去,她才像是无助和需要依靠的弱小一方。莫妮卡被她紧箍着,僵硬别扭,忍不住抗议:“哎,咱俩谁靠谁呀?是我要手术,不是你。”
被萧清重新揽进怀里的莫妮卡,突然有了一种被呵护的感觉,她往暖怀更深处拱了拱,和萧清的身体依偎让她感觉沉溺,还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这是她在此前数不胜数的异性关系里从未得到过的一种感觉。也许就在这个时刻,莫妮卡意识到自己Open girl的那张表皮下面的瓤儿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也包括,对待这个突如其来的baby的态度……
莫妮卡干脆利落,和医院约好了流产手术的时间。等待手术来临的时间里,她不再和任何人谈论这件事,仿佛肚里的孩子就是个等着开刀拿出去扔掉的包袱。只有萧清一个人能感觉到莫妮卡的异样,她能从她若无其事和风轻云淡里看出伪装表演的痕迹,她能从她面对窗外、面对书、面对任何东西的短暂发呆里捕捉到她从未停止的思绪。但莫妮卡到底在想什么,她自己避而不谈,萧清不能追问。
就在流产手术前一天,莫妮卡意外接到母亲从纽约打来的电话,莫妮卡妈妈因为激动,声音一直哽咽。
“莫妮卡,Adam有肾源了,明天医院就安排做配型。”
“是吗?太好了!”
“我们等得太久了……但愿这次能配型成功,我会整晚祈祷的。”
“我也会为Adam祈祷,这次一定会如愿的。”
当天晚上,萧清走上二楼,想和莫妮卡谈一谈明天的手术。透过虚掩的房门,只见她正双膝跪地,两手紧握,闭目祈祷。萧清把这一幕理解为莫妮卡对明天的手术感到不安,对失去的baby感到歉意,所以没有打扰她,静静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结束一门考试后,萧清按照事先约定赶到医院,在那里等莫妮卡来,陪她做流产手术。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过了手术约定时间,莫妮卡始终没有出现。打她的手机,关机,打家里座机,无人接听,似乎她临阵退缩,改了主意。萧清返回合租别墅,果然,莫妮卡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窗前。见萧清回来,莫妮卡一脸歉意,对她笑了一下。
萧清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你关了手机,我就猜到你不会来医院了。”
“对不起,我脑子有点乱。”
“这几天你都在犹豫,是吗?在想要不要把baby生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