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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就在成伟忙于斡旋时,成然陷入了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学校即将做出的处罚和紧急赶来美国的老爸,像两把悬在头顶上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把他剁成肉馅儿。成然仿佛看见他爸携着雷,卷着电,挎着刀咆哮而来,他不敢留在家里坐以待毙……

  返回成家别墅的路上,成伟先给缪盈打来一个电话,提前把学校的处罚结果告诉女儿,因为他知道缪盈也在时刻悬着心。得知学校不会报警,成然未来也不会被起诉,缪盈也松了一口气,建议成伟回家先不要把这个结果告诉弟弟,就让他继续担惊受怕,他需要忌惮,更需要反省。

  结束通话,缪盈走上二楼,敲响成然卧室的房门,久久没有回应,推门而入,卧室里空空荡荡,成然无影无踪,她四处寻找,最后在桌上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爸、姐:我害怕,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个雷要炸我;我更无地自容,没脸见你们。我走了!流浪去了!爸,您要是气不过,对外宣布断绝父子关系,把我的信用卡也停了,任我自生自灭,我也不怪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再见不知何时了……”

  成伟回到成家别墅,绿卡闻讯从隔壁赶来,和缪盈一起愁眉苦脸地起身迎接,不见成然人影儿,成伟立刻察觉出异样。

  “怎么了?成然呢?”

  缪盈拿起茶几上的告别信,递给父亲,成伟接过去浏览了一下。

  “他这是离家出走了?”

  绿卡点头确认:“对,畏罪潜逃,他被您吓跑了!”

  缪盈告诉父亲:“打电话也关机,彻底失联了。”

  令她们大为惊诧的是,成伟并没有表现出焦急和担忧,他松开领带,脱去外衣,迈上楼梯,对成然的去向不再多问一句。

  “我累了,上楼洗澡睡觉。”

  “爸,我们不找成然吗?”

  成伟不回答缪盈,头也不回,径自走上二楼,进屋关门休息,他的不闻不问让绿卡瞠目结舌,扭头问缪盈。

  “哇!叔真不管啊?真让成然自生自灭了?”

  在所有人的预料中,成伟将爆发一场山呼海啸般的震怒,然而,一丝一毫也没有,他出奇平静,出奇冷漠,对于成然的失踪,既不让报警,也不让找人,一副放任不管、爱理不理的劲头,因为,父亲对儿子已经心如死灰!

  早在成然年幼时,成伟就和妻子协议离婚,当时他坚持要到了儿子的抚养权,女儿缪盈的抚养权则给了妈妈。然而,一女一儿,就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理念下,长成了天壤之别的两种样子。成伟承认,多年来由于自己忙于事业,做不到时刻监管教育儿子,成然从小到大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他一直放养不管的结果,但过去管不过来,今天就管不了了。时至今日,作为父亲,他承认自己的教育一败涂地,但是眼下,他无暇也无从管起,因为地铁竞标进入了倒计时,他的宏图伟业到了最后冲刺撞线的决胜阶段。成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只能用绿卡父母的教育宗旨宽慰自己:由着那个熊孩子败家,看他能败到哪儿去?!

  这时候,成然的流浪之旅刚刚起程。为避免被神通广大的父亲抓到能够追踪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关闭了一切通信设备,缪盈、绿卡、萧清、书澈,一个亲人朋友也不敢联系。从家中出逃时,成然开了宾利欧陆,知道私人车牌号暴露坐标,所以一出市区,他就和前来送行的好基友换了汽车,基友用自己的身份证租了一辆经济型轿车,确保成然一路开着它不会被警方查到,然后把宾利欧陆开回去托管。关于信用卡的使用,成然也动了一番脑筋,他尽量使用现金,在所经过的地方减少使用信用卡,一旦使用,必须确保刷完就跑,如果住酒店,也只能在离店前才结账,刷一家酒店马上换下一家酒店。这些防范措施足以确保成然即使暴露了行踪,别人追逐的,也只是他消失的背影。

  和基友含泪告别,成然坐进驾驶室,拉着一后备厢衣服鞋、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绝尘而去,从亲朋好友的视野中消失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何止是亲友的视野,自己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该如何面对宁鸣?缪盈左思右想,手足无措,成然说出了宁鸣来美国的真相,让她失去了责怪他代课代考的立场,可同时,也失去了像往常一样面对他的立场。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宁鸣之所以来美国,之所以留在这里,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举动,原来,都是为了她!缪盈早知道宁鸣对自己怀着一份暗恋,却想不到木讷的他这么疯狂,料不到谨言慎行的他如此不计后果,那一份从未对她吐露一字的爱情深邃而沉重,深到……她说什么都轻飘,重到……她承受不了,无以回报。即使不知道怎么样面对,也必须要去面对,因为缪盈知道宁鸣离开美国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缪盈来到宁鸣的住处,发现大门虚掩没有锁,推门走进,就听见了屋里的对话,随即看见两个西服革履的美国人正在和宁鸣谈话,她立刻猜到他们是美国移民局的官员。

  官员操作着宁鸣的手机,登录网站购买机票,命令他确认支付,宁鸣输入密码,支付完毕,这名官员将手机屏幕上的机票购票凭证截屏发给自己后,把手机交还宁鸣。

  “再次确认一下:中国民航CA7318,明天上午9点45分起飞。我们要求你八点前必须到达旧金山机场,准时出境。明白吗?如果明天没有监测到你按时离开美国领土、登机起飞,美国移民局将此视为你违反美国法律,未来几年内,都将拒绝你入境。”

  “明白,我保证按时出境。”

  移民局官员完成了下达限期离境通知的任务,宁鸣送他们出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缪盈,移民局官员还冲她幽了一默:“和你的朋友告别吧,明天他就要回中国去了。”他们走后,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对,分别在即,就在眼前。

  “他们对你有什么处罚?”

  “还好,只有一张《递解书》,要求限期离境,因为我持旅游签证,做了超出旅游的事情。”

  宁鸣递来一份美国移民局盖章出具的英文《递解书》,缪盈捏着它,这就是他为了自己在美国赖了整整一年的结果。

  “你在国内有父母爷爷、有工作、有前途,难道不该对自己的人生更负责一些吗?”

  宁鸣无言以对,憨笑自嘲。

  “我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回去吧。”

  听到缪盈的话,宁鸣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路平安,再见。”

  她一秒也没停留,转身离开,他眼睁睁望着她走出房门,无力挽留。

  缪盈坐进驾驶室,回头望去,见宁鸣追着她出了门,站在门口,深深、深深地凝视她,像要把她的样子永远刻在记忆里,他还是那个一个“爱”字也说不出口的他。

  “我回去了,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去了,再见缪盈!”

  缪盈狠踩了一脚油门,保时捷从宁鸣面前蹿走的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不敢对他流露一丝留恋。一路上,缪盈泣不成声,悲伤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也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对他养成的依赖,照见了他在她生活里的不可或缺,但是,她必须把宁鸣赶回到对他自己和对家人负责任的人生里去。

  被限令离开美国、离开缪盈这一天的凌晨,天刚蒙蒙亮,宁鸣睁眼躺在床上,几乎一宿没睡。突然,他听到卧室门外传来细碎的窸窸窣窣声,直起上身,侧耳倾听,哗啦又是一声,像物品翻倒的声音。直觉告诉宁鸣,有人进来了!

  他翻身下床,目光四下寻找,适合当武器的家伙什儿一样也找不着,墙角立着一把长雨伞,好歹能拿在手里。他抓起雨伞,轻手轻脚走到门后,侧耳倾听,门外寂静无声,来人也许离开了……他一手拿伞,一手将卧室门拉开一条门缝,透过门缝,看见外面客厅里没有人,但是很多东西被乱扔一气,显然有人进来过。就在这时,一支黑洞洞的枪钻进门缝,顶在了宁鸣的额头上!

  手里的雨伞成了笑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房门被轰然撞开,枪后面亮出一张黑人小哥的脸,近在咫尺。宁鸣吓尿,两人面面相觑,小黑哥先开了口:

  “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

  “中国人。”

  小黑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绽放出一脸憨厚的笑容,这一笑把宁鸣笑傻了,小黑哥看他的眼神,像看到了一个钱包。

  “终于抢到了中国人,钱!”

  宁鸣哆哆嗦嗦抬手一指双肩包,意思是说钱在那儿。小黑哥枪口一甩,示意宁鸣带他过去拿钱。两人同步位移到双肩包旁,宁鸣拉开拉链,取出钱包,被小黑哥空着的另一只手一把夺走。

  顶在宁鸣脑门上的枪口暂时离开了,小黑哥双手配合,从钱包里掏出所有钱,不过才两三百美金和一点零钱。宁鸣的目光追随着移动的枪口,寻找挣脱的机会,刚想有所动作,枪口又顶上了他的脑门。

  “就这么点儿钱?”

  “我只有这么多现金。”

  “中国没有穷人。”

  “天大的误解!我就是中国穷人。”

  “别耍我!”

  小黑哥用枪口对着宁鸣脑门指指戳戳,吓得他魂飞魄散。

  “我还有银行卡,卡里还有……1万多美金。”

  宁鸣颤巍巍地从小黑哥手里拿回钱包,抽出一张卡,恭敬献上。小黑接过卡,来回翻面儿看了看,亮出了“我能看穿你”的轻蔑脸。

  “这是个陷阱,我不要!”

  嗖——银行卡被扔了出去,宁鸣的视线一路追踪飞行的银行卡降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心中暗喜:自己的大部分财产保住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不伤害我。”

  “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

  舍不得财,保不住命,宁鸣一狠心,从双肩包里掏出ipad献上,小黑哥欣然笑纳,自己又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充电宝,他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

  “这是什么?”

  “充电宝。”

  “怎么用?”

  宁鸣当场演示如何用这个东西给手机充电,小黑哥非常喜欢,又露出一口白牙,他右手持枪,左手攥着充电宝,腋下夹一个ipad,正为如何携带而发愁,宁鸣善解人意,把包里东西都扣到沙发上,献上双肩包,一下子解决了携带难题。小黑哥把ipad、充电宝扔进双肩包,又指挥宁鸣洗劫了他的行李箱,拿走了几件相中的衣服。

  小黑哥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走到门口,露出了“合作愉快,下次再会”的满意脸,还用手拍了拍宁鸣肩头,对他表现出百分之二百的配合度给予了肯定,突然,他的眼神定在宁鸣脚边。顺着小黑哥的目光,宁鸣低头看见自己的光脚丫边上,有一双金光闪闪的GZ潮鞋,立即一阵肉疼,对方已经弯腰俯身去够鞋。没想到,小黑哥对GZ视若无睹,反而拎起了宁鸣准备扔掉的解放军帆布胶鞋,爱不释手,当场蹬掉自己的鞋,换上了这双绿胶鞋。宁鸣送上丰俭由人的微笑,心里赞叹这位小哥的审美够独特,800美刀的GZ视为粪土,却对20元人民币的破胶鞋情有独钟。

  小黑哥脚踩绿胶鞋,身背双肩包,满载出门,又倒退回来,因为他的注意力又被一件东西吸引住。追踪他的视线,宁鸣看到——被他放在门口鞋柜上的陶笛!他的手还赶到,黑手已经抢先一步,拿走了陶笛。小黑哥翻来覆去地把玩陶笛,问宁鸣。

  “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乐器,对你完全没用。”

  “乐器?怎么用?”

  “很难学,上面还有我的口水,我还得过乙肝。”

  宁鸣拿回陶笛,送到唇边,吹出几个南腔北调的走音,妄图就此保住陶笛。小黑哥看一眼宁鸣,再看一眼陶笛,一阵风刮过,陶笛又被他抢回手里。

  小黑哥走出房门的一刻,宁鸣丝毫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他的命门、他的灵魂正被一只脏手攥着,被强行夺走!战斗的怒火,砰一声被点燃!

  小黑哥感觉身后突然刮来了一阵强风,刚要回头,就被宁鸣从身后飞扑倒地。两人在草地上扭打成一团,小黑哥到底膀大腰圆,迅速占了上风,一枪把儿砸中宁鸣脑袋,起身摆脱了他的纠缠。宁鸣跃起追赶,抢夺陶笛,小黑哥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中国人舍不得的是这个东西!他一手攥住陶笛,另一只手举起了枪。

  砰!一声枪响!宁鸣左臂血花四溅,不得不松开手,小黑哥趁机挣脱,他不顾手臂血肉模糊,继续追赶。

  一个节节退逃,一个步步紧追。

  “把陶笛还给我!”

  砰!第二枪!

  宁鸣猛然止步,低头看看自己腹部,衣服上正在洇开一摊鲜血,他踉踉跄跄,又启动了追赶的脚步。

  “还给我!”

  小黑哥被他挨了两枪还追着自己没完没了不肯罢休的疯狂吓坏了,扔下陶笛,逃之夭夭。

  宁鸣已经控制不住身体和脚步,歪歪扭扭,双膝跪倒,一头扑倒在地,但他依然向着前方草地上的——陶笛——匍匐前进,一米,两米,三米,他爬过的绿色草坪,留下一条殷红的血带。

  失去意识前,他终于把陶笛攥在了手里。

  缪盈被一阵猛烈到窒息的心悸惊醒,从床上突然坐起,脉搏和心脏都在狂跳,下床刷牙洗脸,又被发卡扎了一下,手指涌出鲜血,更让她心慌意乱。

  以90迈的疯狂时速开向宁鸣的住处,缪盈并不清楚她去了要干什么,只想确定一大早上那些毫无征兆的不祥预感与他无关。保时捷一开进宁鸣所在街区,缪盈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辆911急救车鸣着笛和她错车而过,她不知道此刻他就躺在那辆急救车里。

  越往前开,喧闹声越大,道路两边停着一辆接一辆的警车,让缪盈心惊肉跳,长长的警戒带阻挡住去路,她熄火下车,步行前进,警车密集、警察出入、邻居围观、人头攒动的那栋房子,不就是宁鸣的家?!缪盈努力控制住紧张的情绪和发软的两腿,向邻居打听情况。

  “奶奶,这是我朋友的住处,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很抱歉,早上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周围的邻居都听到了两声枪响。”

  “里面住的那个人呢?他情况怎么样?”

  “抱歉,我们不知道,警察应该比较清楚他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