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要过来!”小姑娘又喊,且已经在找回头路了。
这一次,不只小姑娘阻止他,就连受伤躺在墙角的葛覃道人也大声阻拦道:“大人,别过去!千万别过去!咳咳!她是、她是——咳咳!咳咳咳!”
正说到关键处,葛覃却因过于激动,牵动胸口伤处,咳嗽不止,余下话便说不出来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屈九歌倒是又停了下来,关切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葛覃道长受了这么重的伤,竟没人知道要去扶一扶?都想着被扣半个月的饷银是吧?”
屈父母一发威,众差役为着口粮,争先恐后去扶葛覃,这一顿忙乱,又生生把葛覃的话卡去,咳嗽不停。
屈父母发了一通官威,心中好不得意,倒不是他喜欢欺压别人。只不过,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屈父母生了点小心思,暗道:男子汉大丈夫,更有气概些,岂不是能更早折服这朵娇花?
窃喜间,屈父母终于意识到自己太直白,终究是对闺中女子的唐突,眼神转了转,决定改变策略:“姑娘,莫慌,在下不过去便是了。只是如今夜已深,姑娘独自一人在这荒园中呆着,叫人委实不放心。不如这样,请姑娘告诉在下贵府上在何处,在下亲自送姑娘回家。”
小姑娘左瞧瞧,右看看,觉得这自称凝城知县的男人长得还算正派,便决定再跟他说说话,毕竟,她还没问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敢麻烦。我家就在这儿!”
“这儿?”屈九哥指指脚下,又指指四周。见她点头,屈九哥以为她有意隐瞒,便有些不高兴。“姑娘,方才在下就说过了,在下屈九歌,乃是本县父母官,绝不是匪人。你看那边那几个差役,都穿着捕快衣服,他们都是本官的手下。有他们为证,你总该相信,在下所言不假了吧?”
“我信呀!我信你是知县大人!”
“那你为何不肯说实话?本、在下只是想亲自送你回家。保护子民安全,乃是屈某身为一方父母的责任!”
“我又没骗你,我家就在这里呀!这里就是我家!”小姑娘歪头,嘟了嘟嘴。
还是不肯说?屈九哥有些咬牙,这娇人儿还真是个磨人精!
“那——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小姑娘不好意思。“你站在我家里,却又问我姓什么?至于我的闺名——哎,我娘说了,不能轻易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陌生人,尤其是男子!”
屈父母眼角又抽了抽,心中早被几万只猫爪挠得遍体鳞伤,还是不肯放弃,隐忍着,面上不显半分不悦,却笑得如春风拂面般温暖,道:“在下不算陌生人,也算不得一般男子。在下是凝城知县,便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姑娘既是本官治下子民,自然便是本官的子民。”
“这样么?”单纯的小姑娘显然被屈父母给绕进去了,垂着头,好一顿沉思。
就在这当儿,葛覃从人墙里奋力挤出来,喊道:“屈大人!大人不可!”
“不可什么?”屈九哥的牙磨得有些响,暗道:不可的是你啊,道士!这关键时刻,你却要来坏本官的美事吗?!
“大人!”
“葛覃道人还是先好生歇着吧。”屈九哥干脆直接截断他的话,转而,一双亮灿灿的眸,满怀期待地盯着小人儿。在这样殷切的目光下,估计谁都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你是知县,是父母官,也算是……父母吧。”
屈九哥含笑,并不搭腔。他能当凝城任何人的父母,却不能当眼前这人儿的父母。
“那,好吧,要是我娘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怪我。”小姑娘终于下了决定。
“大人!”那边厢,葛覃再次奋力挤出人墙,振声高呼。他已经打定主意,这一回,就算被咳嗽憋死,也一定要把话说完!
屈九哥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呼唤,这时却没空搭理他,只朝后随意摆了摆手,一门心思等着听佳人的芳名。
“我叫——”
“她是——”
“燕燕!”
“她是鬼啊!”
此起彼落,两道声音交织,落地后,屈九歌因受了两种极端情绪的冲击,一种极端兴奋,另一种极端惊恐,整个人僵住了。
“大人,千万不可再往前去!若是被她缠住,可就不妙了!”葛覃又喊道。“呔!那邪祟,休得放肆!”
女鬼燕燕听得心头委屈,鼻子一酸,大颗大颗透明的泪珠又从那招人怜爱的双目中滚了下来。
“你……你这人好生无礼!”燕燕哽咽娇斥道。“我也知自己如今成了鬼……可、可这又不是我自个儿乐意的!呜呜呜……竟被你如此辱骂!你、你……你过分!快些走,我家不欢迎你!”猛一跺脚,哼了一声,身影便消失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暗道:原来,鬼也有这等娇气的?!
“大人,您没事吧?”醒过神来的师爷连忙过来扶九歌。
九歌茫然应了一句,又扭头去看女鬼消失的方向,胸中失落不已。
那样可爱的人儿,怎么……竟是只女鬼呢?
多情的年轻县官很失望,而这失望之情甚至影响到他后几日的正常生活与工作。只要一想起那事儿,屈父母都免不得好一阵叹气,人也跟着沮丧。虽是如此,事情还没结束,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屈父母感怀伤情。
如今,证实了荒园确实有鬼物存在。屈九歌又命人将韩文找来,又问了一遍那晚的事情。
“你见到的,除了那只丑陋的鬼物外,是否,还见着了……见着了一只娇俏至极的女鬼?”提到女鬼燕燕,屈父母的心头又是一抽。
“学生只看到了一只丑陋的。大人的意思,那荒园中,莫非还有第二只鬼物存在?”韩文愈发害怕起来。
屈父母点点头,又问道:“本官上次问及你如何脱险一事,你可想起来了?”
“回禀大人,学生委实想不起其它。学生只记得,那时,学生将遭毒手,惊骇过度,隐约听到一声鸡啼,然后,便晕了过去。学生无用,请大人恕罪!”
与韩文问话无果,屈九歌便又找来葛覃道人。那晚,葛覃耗尽心力,又被撞了一道,被抬回来后,养了好些天方好。两人并师爷在县衙后书房好一通商议,仍是有些不解之处。如那日韩文如何脱困的,那女鬼燕燕既与那可怕鬼物同住一园,又都称自己是园子的主人,却为何一副不相识的模样?还有,那娇气鬼燕燕,虽是鬼,看起来倒是不会害人——屈父母不免又怜香惜玉,却遭葛覃驳斥:“鬼便是鬼,是道外物,与人不同道。大人,勿色令智昏!”
不防他如此直白,屈九歌尴尬瞪眼,倒不曾去反驳。此前,他不信鬼神一说,但典籍记载,民间说法,皆言鬼之可恶,鬼必害人,又见识了荒园厉鬼的可怕之处,如此,一时之间,屈父母还真不好再“色令智昏”。
按捺下心中不满,屈九歌又道:“到而今,鬼患未除,凝城上下人心慌乱,本官实在烦扰。不知道长可有良策?”
葛覃答道:“贫道修为有限。便是只厉鬼一只,已力殆,如今,却是两只一起,贫道惭愧!”
这小道长,真是实诚人。屈九歌暗叹,继而愈发愁苦。这可如何是好?若放任鬼患泛滥,解决不了,待到考评之期,自己这大半年攒的那点政绩怕是都不够倒扣呢。如今看来,只能广发文帖,招贤纳士,求高人来解决鬼患了。
“屈大人,”葛覃边说边起身,朝他拱手道。“如今看来,以贫道一人之力,无法收服厉鬼。贫道只得回师门求助。”
屈九歌听了,恍然大喜。小道士不济事,却还有那广有名声的玉虚真人不是吗?
“有劳葛覃道人了。”说着,便要送葛覃出门。忽他又心生一担忧,忙道:“此处离贵观甚远,往返也要好些时日。若道长不在时,那厉鬼又行事,本官与诸差人皆不识法术,怎应对?”
葛覃答道:“大人所言甚是。若真到那时,你等确无法应对。”
葛覃直言不讳,吓得一干人等瞬间变色,他们都是见识过那厉鬼利害之处的;哀呼间,又恼这小道长说话不经心,什么话都直接说了。
好在葛覃为人很是负责,走之前特地绕去荒园贴了好些符咒,又结了个阵,说是能暂时困住院中鬼魅不走脱出外面来害人。有了这番布置,且不说效力如何,众人也稍稍安心。
然,他们终究还是安心得早了。葛覃走的当晚,又出事了。这回,倒不是出什么命案,只是那县衙开始闹鬼了。
先是走廊的灯笼总是无故灭了,又有房门无人自开自闭,屋里便跟着响起翻东西的声响。而那些县衙中的仆人丫鬟,也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东西跟着,阴气森森,寒毛直竖。更有数人听到幽幽的叹气声,却始终不见人。
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如今是死人吓活人,一时半会儿倒死不了,三魂七魄去个大半倒容易。只过了两夜,府中下人争先恐后求告到屈九歌跟前,要么说自己不干了,要么说回家侍奉双亲,或有要那回家探亲假的。一众人等哭得好不凄惨,抱着屈九歌的衣袍拼命喊“大人开恩”,那架势,倒像平日里被九歌押在堂上严审的囚犯。
九歌虽怒,却没法子为难他们,一一准了。一上午过去后,县衙后院中只剩了四五个仆役。而这五人中,还有两个从京里跟来的,贴身小厮与书童。
望着空荡荡的官衙,九歌深恨那惹事的鬼物,先将人命害,如今,竟然欺到他头顶上来了。任九歌是闲散惯了的公子性子,如今也要肃起面庞,决定晚上要亲自会一会那放肆到他跟前来的邪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