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官员是不必上朝的,当沈文出现已经让丘福大觉不妙。
沈文慷慨激昂的说:“皇上,康少师居心叵测呀,扶摇直上金乌殿,是为日,展翅翱翔广寒宫,是为月,日月为明,此人是想登上大明江山的宝座呀!敢叫苍天为我倾,他难道要让大明倾于他手吗?臣且听闻他有《鬼门五术》一书,暗地里学些巫蛊之术,谁知道他会不会向陛下您施用巫蛊之术呀!臣夜观天象,发现紫薇星遭廉贞星欺凌,皇上是否最近龙体欠安?若有此事那必是与此人有关呀!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啊皇上!”
其实沈文近日是看朱棣哈欠连连,神色恍惚,猜到他必然龙体欠安,并非什么紫薇星遭凌。
朱棣确实这几日夜梦常惊,其实是女色劳累所致,朱棣可不这么认为,他每日服用合欢散,极尽雄风,数御而不倒,自觉龙体强健。近日忽觉神情恍惚,夜梦惊醒,便觉得是妖异所致,又听沈文这么一说,便觉的是真的。
丘福察觉到龙颜将怒,事态严重,便大喝沈文:“忒!你一介钦天监小小监正,朝廷之上岂容你妖言惑众,欺君罔上?”
丘福转而禀报朱棣:“皇上,此事必有蹊跷,切莫让奸佞栽赃陷害了忠良呀!”
沈文自知证据确凿,更有康府丫鬟小翠作证,更是胆大起来。沈文嘴角一咧,眼睛斜视着丘福,眼神充满冷冽的杀气,让沙场出身的丘福看了也觉得一股冷气直冲后背,令他汗毛直竖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
沈文此时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不屑中带点嘲讽:“素闻康少师与淇国公交好,此事康少师一人必没有如此大的胆量,莫不是淇国公也参与其中?密谋谋反想将大明江山改姓丘吗?”
丘福瞪大眼睛,面目扭曲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沈文说了个:“你!你!”。
“好了好了,诸位爱卿不要吵了!此事明日交由北镇抚司查办,先将监副府严加看管。”
丘福此时脑袋如闷雷炸响,慌乱的已是冷汗直冒,一是康仕成与他有恩,二是此案交由北镇抚司处理,那必是凶多吉少,恐怕要牵连自己呀!
丘福顾不得许多,迈大步向前,故作镇定的说:“皇上,康监副乃六品官员,交由镇抚司审理有违体统,乃史无前例!恐后人效仿,不遵旧制乱了朝纲啊!康监副虽然有罪,当交由三法司处置,臣以为不可乱了旧制,而成后人榜效!”
朱棣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丘福退回列位,偷偷拂袖擦拭了额头的冷汗。
朱棣坐在龙椅上身体向前微倾问道:“诸位爱卿,谁愿前往看守康少师宅邸?”
沈文低头坏笑,向前一步禀报朱棣:“臣以为淇国公前往最为适合,淇国公为人刚正耿直,必然不会徇私枉法!”
沈文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让丘福难看,二来若丘福放走康府之人,便以此事一并要了丘福的命!丘福当然不傻,但也无法推诿,狠狠瞪了一眼沈文便上前请命:“臣愿前往!”。
“那好丘爱卿便领兵前往康宅,势必要严加看守!”朱棣靠回龙椅上说道。
丘福领命,带兵前往康宅,一路上故意放慢脚步,心里一万个想让康仕成一家赶紧趁机逃走,丘福也深知这不可能,只能是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一众官兵到了康宅,只见大门紧闭,门前因无人打扫而显得脏乱不堪,丘福一声令下,命官兵雁翅排开,逐渐包围康宅。
丘福领兵多年,军中自有一干亲信,他一指:“你们且随我来,搜查物证!”说罢下马领众人进了府邸,大门并未栓实。
众人径直来到院内,只见康仕成已是蓬头散发,看他目光呆滞,想必朝中好友已先行一步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见到丘福,康仕成眼中闪出一丝光芒,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上去狠狠拉住丘福的手,刚要张口说话,丘福大呼一声:“大胆犯臣,你可知罪!”。
康仕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接着丘福指着属下说道:“你们且去搜查,不可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丘福想赶在北镇抚司的人接手之前先处理掉不利的人证物证。
众人领命四散开去,丘福这才拉着康仕成的手:“恩师请随我来。”他们边走边说,“恩师好糊涂啊,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如今朝中党派分争,各自为政,不择手段铲除异己,你怎么会落在沈文手中!皇上龙颜大怒,想必凶多吉少呀!此事明日便交由北镇抚司处理,那十八般刑具,用过两三便屈打成招,至今仍未有人能经过半数刑具,恩师年已半百有余,可如何消受的起呀!”
练武之人说话就是直接,这话一说,康仕成眼中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浇灭了,反而变得更加呆滞。丘福看在眼里语气缓和下来说道:“恩师莫要惊慌,恩师府中最近缺少了什么人呢?”
这下康仕成才算说出第一句话:“事发那天夜里有人撞见丫鬟小翠,和小妾世莹深夜离府,想必与此事有关。”。
“那世莹可是皇上赏赐你的朱氏?”丘福问道。康仕成神情一愣,略带疑惑的口气说道:“是。”
丘福叹了口气:“哎呀!那朱氏年幼入宫,因与皇家同姓,人也乖巧伶俐,深得朱棣喜爱,时常将探听到的消息说与朱棣听,贤妃权氏之死便与此人有关,此人是不折不扣的奸细呀!相必是皇上惧怕你那鬼门五术,特意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如此一来此事甚是棘手!”
康仕成此时也不作声,好像也明白无力回天,也欣然接受了这一切。此时更是想到了父亲对自己说的话,是福是祸看自己造化!悔不该志得意满时却不知收敛,闹到此般田地,这又能怪谁呢?
此时他幼子东升飞快的跑过来,拉着他父亲的衣角问他父亲:“爹爹,爹爹,门外有好多人,拿着火把,我要出去玩都不让,他们坏,爹爹一定要命家丁责罚他们!”说罢开心的跑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对孩子并没有影响。孩子开心灿烂的笑容,更衬托出这残忍冰冷的官斗。康仕成看到东升,心中突感痛苦万分,心肝俱裂,恨不得扒开胸膛掏出心来才不会再痛。
他仰天叹道:“天要灭我康家吗?天要灭我康家吗?”
一阵捶胸顿足,突然猛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两眼一黑便向后倒去。丘福连忙搀扶,让他慢慢靠在石凳上,康仕成此时已是万念俱灰,唯一的希望就是东升了。
讽刺的是,他给自己幼子起名东升,便是希望大明王朝如旭日东升,光照神州大地,让万邦来朝。如今全家却是性命堪忧,他看着丘福,眼中充满期盼,希望,愧疚,不舍,与恳求。种种复杂的感情让他欲言又止,丘福知道他想说什么,便握起康仕成的手说道:“恩师放心,若我丘福有能力,定保令公子安全无虞!”
康仕成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裹的非常严实的一本书,正是那本鬼谷子传下的《鬼门五术》!
康仕成摆摆手,夫人夏氏会意,走到身旁,康仕成艰难的对夏氏说:“你寻个机会,将此物与东升一起带走!”
夏氏此时如天塌一般,抱起康仕成哭成了泪人:“不!不!我绝不离开老爷,我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杀头,我也陪你一起死!”
康仕成心中又欣慰,又生气,欣慰是因为有一个这么深爱自己的夫人,生气是因为他知道,她感情用事要害自己断了香火的。
此时夏氏的真情流露让康仕成心中一暖,顿时觉得气脉通畅了些,他带着生气又无比甜蜜的声音骂道:“傻瓜,你若与东升活命,我便是死而无憾了!你且带他寻个机会,找个世外桃源生活下去,切莫让子孙再入这权谋诡斗之中来!”
夏氏当然也不愿自己的孩子年纪那么小就同自己一起奔赴黄泉,一边是自己托付了一生的男人,一边是自己年幼的孩子,此时她暗下决心,一边答应着康仕成,一边已决定怎么做了。
她叫来东升,拉着他穿屋过殿,来到坐房见到六子,写下一封信将书与信与一并交与六子手中,跪下来恳求六子想办法带东升离开。六子将她搀扶起来答应拼了自家性命也会完成夫人所托,并将自己的计策告诉夫人,夏氏听后心中自觉无憾,便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更打头遍,并未见夏氏在何处,众人以为夫人劳累过度,在正房休息,不一会儿只见丫鬟尖锐的尖叫声传了过来:“不不不不好啦!夫夫夫人上吊啦!”
寂静的夜里,这一声让人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不一会儿正房里挤满了人,哭声一片,丘福搀扶着康仕成也来到正房,只见夫人已被放下,白绫布在白皙纤细的脖颈处留下了深深的勒痕,可是面目却如同微笑一般,只是泪水浸花了妆容,但却显得更加娇怜俏美。
她选择这里上吊,因为这里正是他们成亲拜堂的地方!
康仕成跌跌撞撞的扑过去,摇动着夫人的肩膀,大喊大叫,指着一众只顾埋头哭泣的下人骂道:“混账,养了一群没用的废物,你们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吗?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吗?”说罢,气急攻心,便昏了过去。
一天之内几多变故,摧残着这本就风雨飘摇的残砖烂瓦,几度因心痛导致气脉断绝昏死过去,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屋里哭声更大了,众人扶起老爷,让他卧床休息,这时门外只听哗啦啦一声,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仿佛天掉了下来,霎时间浇灭了宅邸周围看护官兵的火把,周围漆黑一片。
不知是不是这感人肺腑的爱情感动了上天,或许这是一线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