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过后两天,陈小沃背着行囊,骑乘家里最后一辆自行车,在黄昏来临前匆匆走上路。
乡下老家在距离县城十四公里的地底村,是另一个镇子的附属村,所在的镇叫地旁镇,以前也是一个村子,人口比地底村还少,却因为地形比较平坦,所以建镇时选择了地旁。
历来好奇的人都会奇怪,地底村为什么叫地底村?因为地底村既不是建在地盆里,也不是建在山沟中,偏巧建在了半山腰上。可惜,这个村子里大概已经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起地底村的历史,久远得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据说自古口口相传以来,最早是陈、黎两姓人家定居,后来变成了现在的七姓;不过现在陈、黎两姓还是占了大多数,人口也比解放前多了数倍。
自从改革开放后,许多人相继赚了不少钱,地底村由山腰上一直建到了山脚,形成了一条Y字形村路,由山腰直伸至山脚再向前两边延伸,终点是县级公路。
陈小沃的老家有两间老屋,一家在山脚右边路的中央,是解放初期建起来的,不是水泥楼,是一间普通的两层砖瓦房。另一间傍山建在山腰上,给人一种错觉,像嵌入到山体里面。老屋的样式古旧,什么年代建成的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乍看之下是再平常不过的两层瓦房,不细看是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有心人会发现老屋与周围环境明显的有点格格不入。
老屋占地面积达三百平米,这是给不知底细的人另一种错觉。进过去的村民都知道老屋其实还有向两翼飘出近倍的范围,而老屋左侧是一个共用的自留地,大约有三十平米,再后面被墙围住的地方则是老屋的一部分,老屋右侧是一间同样大小的瓦房老屋,稍微注意的人便会发现这右侧的老屋竟然是没有出入口的,因为它同样是老屋的一部分。
当然,有些秘密是主人家从不会说与外人听的,而陈小沃不是外人,所以他熟悉和知道老屋的大致结构。为什么说大致呢?因为老屋的某些地方,未经陈三爷许可,那是任何人都不许进去的。
陈三爷是谁?陈三爷叫作陈善本,陈小沃爷爷的兄弟,排行第三,所以叫陈三爷。陈小沃自记事起便未见过亲爷爷,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以为陈三爷就是他父亲的父亲,亦即是亲阿爷。
小时候的陈小沃曾天真幻想,老屋是直接开进山腹中全世界最神秘的一间老屋,而整个山体里面都是老屋的一部分。
事实上他有几分不算证据的证据,因为他也是这间老屋的主人之一;他能确认老屋确实是嵌入山体里面,而绝对不是错觉!
老屋是二进式,表面上与大多数村中老屋没多大分别,一般外人只能看到第一进,一叠两层古旧瓦屋。而后进的建筑比第一进占地面积更广更宽大,但在外面根本看不出内里乾坤。因此,年少时爱作梦的陈小沃便总认为还会有第三进,可是所有人都否认了,包括掌控着陈姓一族话事权的陈三爷。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一间祖屋?就众说纷纭。自己的先祖是个大地主,陈小沃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道的人总认为他爷爷运气好,这是另一个传说,据传他爷爷在解放前救了一位当大官的,后来在分地时就分了诺大一间房屋给了他爷爷;可这毕竟只是传说,因为还有一些老辈人知道一些秘而不宣的事情。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爷爷是临解放前回到村子里,并直接住进了这间老屋。这其中陈、黎两姓人家是了解内情的,因为这间老屋其实就是陈爷爷的祖屋。至于陈爷爷一家早年因何种原因而迁离村子?又为什么在解放前突然间又回来了?这内情就只有陈爷爷自己知道了。
而陈爷爷十六年前在陈小沃出生后不久,却不知因什么原因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在猜测陈三爷可能知道某些情况,但陈三爷对此却三缄其口,也没有多少人敢问。要知道陈三爷无论是年龄或资格都足够老,若问急了,他是会拿起手拐打人的,是打了也白打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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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边,陈小沃停下车来远远眺望,地底村每一次都能给他很奇异的感觉,总象道不明说不清。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空还朦朦亮;太阳的余晖还在,沾染了远端云层,泛起淡淡的红晕;山风轻轻掠过,缘背山的原因,村庄里已略显昏沉。
陈小沃每回到村路口,总习惯性驻足不前,此刻看着已见昏暗的村子——
忽然,有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浮了出脑海,他仿佛感觉自己就像是置身了在一个庞大的巨口之中,这巨大的口仿佛正在吞噬着一切带光的东西。
陈小沃被这种奇异的感觉吓了一惊,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莫以名状的恐惧,让他有一种想转身就逃的想法,这可是从来未有过的经历。
他强自按下心神,既然人已经到了村外,不可能就这样往回走,不管再怎么样此事也说不过去,毕竟树要皮,人要脸!
再说陈小沃虽不是那种胆大生毛的人,却也不是胆小如鼠之辈,偏偏好奇心还特别严重,越是害怕越是恐惧就越是想探个究竟。就像他要捂着眼睛看鬼片那样,越看越想看,事后总觉得精彩刺激兴奋过瘾。
村路是一条水泥路,最初走的一段路,两旁没有房屋,大片大片的农地在昏暗的阴影下,像荒芜了一般;种着稀稀拉拉的,不规则的植物,路的两边野草丛生,偶尔会有蛙叫声响起,没经验的人真会被吓上一跳。
水泥路缓延攀升,要走六百米左右才会有房屋,越向外发展的房屋全部都建成了水泥楼。这得益于十几年来县政府大力发展桔子种植,地底村又是最先尝试规模种植桔子,所以真的有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于是就有了家家起楼建屋的景像。
可惜桔子种植有他的局限性,不能长期种植,打理不好,后期产量会锐减。同一块土地会因为土壤的问题,不能再种植桔子,再加上政府不计后果的大规模推行,缺少后续性的可行性发展和转变,到现阶段,原来村村农田山地都是桔子树的现象不复存在。大多数人都斩了桔子树重新种植农作物,有些人不习惯原来农耕的生活模式,要么尝试种植其他果树、经济林或者可能来钱多的作物,另一些人就干脆让农地荒废了,出外创业或打工去。
地底村的运气还是比较好的,好运的走在了前头,当所有人一窝蜂似的拥上去时,大多数人已经建起了新楼房;不过奇怪的是这个村在桔子造林的大形势下却并不算出名,到了后期甚至可以说是默默无闻,有钱的人更剩不下几个,原因是连村子里的人也弄不太明白。
村路第一座建筑是一座五层楼房,主人姓张,这是陈小沃能知道和记得起的唯一印像。毕竟陈小沃是在县城里长大的,虽然每年放假或过节都会回来小住,但对村里的事情真的不熟悉,他之所以能在这一刻记起这户人家姓张,也是被吓着的。
在这幢楼第四层的窗户内,有一个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不——是看着陈小沃!陈小沃肯定。
要知道陈小沃的直觉有时是相当准确的,他这一刻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是在着他的,在这么阴暗的光线下和这样的距离中,他的第六感很自然就有了反应;同时生理上,他的寒毛直竖,逼迫他想起了一些他本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张姓本就是七姓人家中最少人口的姓氏,四年前这一户人家举家外迁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一夜间毫无声息地,仿佛从世间消失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回来过,房子也因此一直空置了下来,也曾经谣言四起过,后来还是不了了之。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没有人因此而报警,至于举家外迁是据其本家族人说的,也没人来多管闲事。
陈小沃的记忆其实大多数只是途听道说,自己也是弄得不太清楚。
记得那时还小,只当闲来听故事。但这突然间,一座空置了几年的楼房,竟有某个‘人’在里面活动,并在那里面看着他;那股寒碜碜的感觉,让陈小沃直想掉头就走。
夏天的傍晚,黑夜总是比其他季节来得慢;陈小沃顶着发麻的头皮急踩着单车,低垂的头却假装不经意地向上抬。陈小沃也知道这种小动作很搞笑,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在看着自己,这些小动作能瞒得过人吗?如果这是个——。
单车冲过去的瞬间,陈小沃看得更清楚了,窗内那个‘人’穿了一套西服,没有带领带,望上去显老土的款式,其中一只手按在窗上。
只不过——陈小沃看不清那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