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卧龙老先生提到过面具的事,老侯,他并没有说谎,鬼谷确实有这样的一个规矩,”王晏淡淡看了一眼老七,保持着该有的谨慎,虽然不敢断定老七话中的真假,但他不认为老七就真的能对他的问题应答如流,所以王晏继续说道,“但是这么说来,这一次卧龙老先生让你来缓解陕州之围,但你自己却并没有出山的打算,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王前辈如果这样想,晚辈也不会反驳,毕竟,我们不会试图改变别人的想法,也不该如此,”
老七撤袖轻扬,竹色面具中双眸笑意略深,缓缓道,“先生曾经明示过,我们这一代的鬼谷弟子,是否出山,何时出山,全都凭借自己的意愿。不得不承认,晚辈喜欢这样的方式,非常喜欢。至于我们出山的条件,晚辈师兄弟各有各的考虑,但无外乎只待天时。”
稍稍顿了片刻,老七一边笑一边道,“前辈不妨向这天下放话,就说……”
“说什么?”
老七缓缓吸了口气,闭目沉思,待到睁眼时,眸底骤然亮起一泓锋利的泽光,气势陡涨,
“前辈就说,鬼谷****十鬼,十鬼欲出山掌控天下,不过,如今都在山中静待明主,待价而沽。想要得到我们鬼谷的垂青,得看你们的分量如何。
晚辈不说大话,但得我们其中任何一人,便可得天下。”
候章虽然为忠卫都校,但本来就随性而为,常和士兵们打成一片,又因年事渐高,更得到士兵的崇敬,可以说在军中的威望非常高。
然而,暴脾气随着年纪的增长不减反增,听得老七的话,他立马操起了大嗓门喊道,“喂,我说,你这年轻人,还他娘的真敢口出狂言。老子听你说的话,简直放屁,他吗的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还说要看各路诸侯的本事,莫不要笑死老子?还有啊,你这娘们似的身板,该不会还没脱奶吧?哈哈……”
王晏下意识地冒出一点儿警醒,但心情却偏偏又十分愉悦。
站在眼前的年轻人,冷淡傲然,态度狂妄了点,但话敢这么说的,普天之下,又能够找出几人?
王晏久坐帅位,很久没有面对他人卸下防范了,在过几年,几十年?从来不曾有过。面对鬼谷来的年轻人,他竟在不知不觉,开始缅怀起了过去的往事。
他有太多的悔恨纠缠,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的反问,
——年轻人会走自己的老路?会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会成为什么人物?
时间让年轻人的未来,有了无数可能的选择。从年轻人的举止言行,王晏仿佛在朦胧中,看到了曾经那个感情用事的自己,兄弟战死深夜无眠的自己。
只可惜,年轻人给他如此陌生的感觉,令他感到沮丧不已。因为岁月催人老,王晏知道,他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
王晏没来由得褪去几分警惕,见眼前这位少年眯着狭长的眼看了候章一瞥,便横手一抬,拦住身后的候章,不急不缓道,
“小兄弟,如果真如你自己所言,你是鬼谷****十鬼其中的一位。那么很好,我问你,坐镇对面契丹军阵中,可有你们****十鬼中的一位?”
老七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淡淡道,“何出此言?”
王晏回了一笑,不急不缓道,“此人胸有韬略,奇谋至上,军阵表面上布局松懈,但实际步步为营,严谨异常。你若被他假象迷惑,便被吃得一干二净,我想不出这世间除了你们鬼谷的人,还有谁能够做到。”
老七没太多惊讶,但显得很享受,道,“这么夸赞敌军,作为本军主将,真的好吗?”
王晏和老七的目光一触,微微淡笑道,“只是可惜,不能为我朝所用。”
“晚辈前来这里之前,曾去过契丹那里,如前辈所言,布阵确实精妙,不像契丹所为,倒是……更像晚辈师兄弟玩儿的做法,”老七眼中笑意沉敛,缓缓道,“王前辈想必尝试过用奇门遁甲破解此人的阵法吧,但遗憾的是,却未曾想奇门遁甲非但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越陷越深,终使得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停顿于此,老七看向王晏,随意问道,“晚辈……说的对吗?”
王晏点了点头,承认道,“正如你所言,我确实这么做的,但……结果你也看到了,不知小兄弟你的看法如何?”
“术数的历史源于‘易经’,而‘易经’又源远了‘三式’,分别指的是太乙神教,奇门遁甲和六壬神课,”老七微一侧头,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嘲弄,“这三式当中,以六壬为最,居于‘三式’首位。虽然‘三式’同源,但演变许多载,早已自成体系,不能混为一谈。然而,既是同源,便其中定有想通之处。”
王晏不自觉间点点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只淡笑了下。
老七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契丹阵中的此人所用,乃是大六壬,而非奇门遁甲,想要击破他的阵,首先,就要做好放弃奇门之学的觉悟。王前辈,你选择退避而让出第四道防线,简直是明智之举。”
王晏听完老七的话,心底一惊,心神微乱,“下意识而为之,谈不上明智。”
“作为军师的直觉,前辈果然无愧于先生的赞誉,”老七沉默了会儿,淡淡又说了句,
“六辛日丑加戌昼将乘白虎作墓神,此谓‘无占病’,干乘墓虎无占病,将军要敢动军交刃分毫,必死无疑!”
王晏眉头紧锁,稍显慌张,连忙问道,“照你的看法,契丹阵中有你的师兄弟?”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老七话语中仿佛带着一抹妖冶的笑,细长如水的眸中神色阴柔,只轻轻动了动,似乎早已料到了王晏会这么问,也就这么回答。
一旁的赵晖不如王晏博学,却也意识形势的不容乐观,神色严肃起来,手掌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发问道,“此话怎讲?”
“晚辈先前已经言明,鬼谷传人****十鬼,在没有出山之前,他们的真面目是不容许被外人所见的,或者,换句话来理解八,即便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也并不知道他们就是****十鬼,”老七眉梢轻轻一动,负手在帐中踱了几步,接着淡笑道,“不瞒各位前辈,如今的****十鬼,还未有一人有出山的打算,晚辈也不例外。
因为……一旦有人出山了,定会名震天下。”
“那契丹帐中的奇人,究竟是何人?”王晏心里有些焦急,连忙追问,“你身为****十鬼之一,想必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在契丹阵中确实有我们十鬼之一,这毫无疑问,只不过,他目前还没有出山,只作为一名旁观者,来主导整场的战局,”老七傲然一笑,抬手虚探了一下散在帐中的兵器,眼中是一脉深不见底冰封的冷暗,“以晚辈之见,他如果真的想要突破你们的防线,简直轻而易举,何必要和你们玩这捉迷藏的游戏。但他却并没有想要一次瓦解你们防线的意思,你们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吗?很简单,他只是想和你们玩玩罢了,或者他在等什么……
他先出了题,随后再由你们来解答。可惜每一次,你们都错的离谱。”
王晏薄薄一笑,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看老七,沉思过后,抬头道,“你说的没错,也正是我所想的。假如他一开始就抱着摧毁我军的念头,我们无法抵抗,也撑不到这个时候。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世间有言,但凡越是聪明的人,越是难以相处,相互排挤,明争暗斗。****十鬼,同作为鬼谷传人的你们,相处起来,恐怕也是剑拔弩张吧?”
老七似乎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但尚未答话,候章就提刀上前一步,横指着老七厉声喝道,“放他娘的狗屁,我们奋战杀敌,到了你这里,难道就成儿戏了不成?士兵的命,不是命吗?把战争当作儿戏,你他吗的简直就是妖言惑众。王老弟,我老侯真没想到你还要相信这小鬼的狂言妄语?要让老子说,现在就该拉出去就地给砍了!”
眼见不可预知的状况一触即发,老七却似视而不见,只淡淡看向王晏一人,忽而唇角轻轻一扬,“如果怕被砍,晚辈就不会来了。”
王晏深锐的目光中别有一番复杂意味,喜怒难辨,他提高了声调,按住候章的情绪道,“老侯,你不用和年轻人一般见识,这会掉了你的价。”
候章一开始就看老七不顺眼,想要给他下马威,但碍于王晏的情面,多次尝试只能作罢,冷哼一声,拖着重甲坐回了位置。
“王前辈说的这个道理,自然知道,但与前辈说的恰恰相反,晚辈和师兄弟们,相处的十分融洽。而且,确实如前辈所说,****十鬼,全部拥有文经武略的才能,天下能过他们的,不过十指之数。”
老七漠然依旧,不曾因候章这带有恐吓的话而有丝毫震动,反而隐隐一笑,淡然道,“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即便作为鬼谷弟子也不例外。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十鬼虽然各有所长,却仍各有所短,十全十美的人是不存在的。即便是我们先生,脾气也有不好的一天,而那一天对我们来说,和末日没有什么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