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的视线顺着老七的目光而去,瞅见向他们这边而来的人,轻声问道,“老三,他……怎么突然会想到来这里?三师哥应该对下棋没有任何兴趣的才是,但……”
“天晓得,”
老大摇着头将手里的茶送到嘴边,眉锋一动,说道,“不过呢,老三那小子,做事目的性太强。我能够肯定的啊,他八成是冲着老七来的。嘿嘿,要见咱俩个,老三可不会小跑着过来。”
“老七,先生说的没错,你果然在今天出关,”老三上前恭礼,随即便单刀直入,立马开口陈述道,“老七,先生已经在后山竹楼等候多时,还望七弟跟我速速前去,不要让先生他老人家久等才是。”
“哦,喂,老三老三啊,你这,一见到老七,可就把我和大师兄给忘了?”老四面上并无异样,捧着笑脸,调侃老三道,“这也太不顾情谊了吧,三哥,哈哈。”
“话说多了小心咬着舌头,老四,”老三似乎没有心思理会老四,停了片刻,见陆离眼中生出犹豫,有些不悦,落下一句话,
“老七,不要愣着了,跟我来吧。”
说完拂了拂衣袖负于身后,就自顾自地带路了。
陆离顿时一怔,老四笑了笑,目光似能穿透人的心思。
“你就去吧,七弟,你原来和老三的关系最好,老三虽然古怪了点,却没什么坏心眼和心计,你就听他的吧,”老四双手的手指交错,支撑着下巴,然后闭上眼睛,淡淡道,“更何况,能让老三这么急,估计啊,先生催的急,想必先生一定有什么事要交代于你。”
暖风熏醉,蜂蝶流舞,一个复苏的季节。
欣赏风景,此处人间仙境。
“老三,你知道先生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吗?”陆离被蒙在鼓里,心底可憋得慌,再好的景色,也勾不起什么****。
跟在老三的身后,老三迟迟没有回答,陆离又问道,“还有,先生现在身体可好?我闭关……,闭关,也有许多年没见先生了啊。”
“到了,先生如何,七弟上去一看便知,”老三蓦地止住脚步,在竹楼阁前停住,亦沉默了些时候,才转过身对老七缓缓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学你四师兄油嘴滑舌,这不像以前的你。还有,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老七你现在会成了这般模样,简直……”
“怎么?”老七显然愣了一下,被老三的话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到自己要问个明白的时候,却发现老三早已在十步之外。
“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啊,我可算等到你了!”
老七的一只脚刚踏上阁楼竹制的阶梯,一道包含沧桑,带着无尽感慨的黯哑声音,就从楼阁的二楼传了下来。
“先生,学生实在是惭愧,”老七踏着竹楼阶梯的‘吱呀’声,上了二楼,却见一位老者坐在正中。不多说,陆离落落大方,拱手对老者行了大礼,躬身笑道,“这些年来,学生实在有愧于先生的教诲……”
白发老者半瞌双目,唇畔泛出淡薄微笑,一抹清晰可见的笑纹漾在脸上。从位置上连忙起身,伸出双手托起老七,长叹道,“你啊,不必觉得惭愧,这些年来,照顾你的人,又不是我这个老人。如果真要感谢啊,就感谢感谢小青姑娘吧,在你丧失意识的这段没有尽头的日子里,照顾你真算是无微不至了。”
“小青?那……小青姑娘,她人呢,怎么没见着她?”小青,老七深吸了口气,印象中立即掠出一双安静无暇的眸子。那几年的相伴,也不知现在出落成什么样的美人了。
“小青姑娘她啊,昨天刚刚走了。老七你刚出关,但你不用担心,她是被家里的人接走的,所以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老者眼中逸出悠然,静静地看着老七,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怎么?莫不是想人家小姑娘了?”
“先生,您,您就不要再拿学生开玩笑了,”老七微微摇头,苦笑不得的摸摸后脑,嘿嘿笑道,“小青姑娘走的也真不巧,明明今天我就醒了,我可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呐。”
“看得出来,你这次出关变了很多,然而呢,还和以前没用脑子。正因为你今天清醒,她才会选择在昨日离开啊,老七,你能明白吗?”老者斟了一杯竹叶茶,抿了小口,慢条斯理道,“你这出关一天的具体时间,想要推算,并不算难事,但要真正做到这一点,你们师兄弟里,只有老三可以完成。”
“难道先生,也不行吗?”老七似是一怔,旋即露出个英气逼人的笑容。
“呵呵,你小子啊,虽然现在看起来变老实了,但心思却还是这样,”老者悠闲地捋了捋自己山羊胡,哈哈大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点道理还是有的。再怎么说啊,你的老师也老了,现在只想优哉游哉地看一看风景,喝一喝茶。
推算那种复杂的东西,还是留给你们玩吧。”
“先生,学生自知从前自己性格……师兄弟和我的关系也多不好,想想之前的所作所为,心中实难……”老七微微闭目,像是在回想从前的发生的林林总总。
竹叶清香,老者看似昏暗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那一瞬间整个人竟带了些凌人气度,四周幽深的花枝叶影亦为之微摄,缓缓说道,“不用说了,老七,过去的,就过去了,也算你必须要经历的,你的师兄弟一个比一个精明,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现在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另一个问题,
——你有名字了吗?”
“学生……”老七被老者这么一问,慌乱的感觉一瞬在心头袭过。
自己有着老七的记忆,但自己却并不是老七,况且,自己早早就搜遍了老七的记忆,也没有关于他姓名背景的哪怕一丁点信息。
陆离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先生的意思,真的要报上自己在后世的姓名不成?
老者面带微笑,依旧不急不慢地品用着竹叶茶,似是默然承认了陆离的猜测。陆离低头想了想,掌心忽地一紧,扬眸匆匆一笑,
“学生姓陆,单名一个离字。”
“好名字,好名字,”老者眉梢不经意的一动,虽然连连叹着,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好像早已料到老七会这么回答一样。
老者放下手中的竹制的茶杯,若有若无地笑了一笑,静默片刻,才淡淡道,“你终于来了,你也终于有名字了,你终于变了啊。”
“这……学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还请……”陆离不明就里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老者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给打断了。
待到笑声停止,老者手指握拳干咳了几下,缓冲一下适才疏狂的笑意,长出了口气才道,“好好想想,你是我收下的第七个学生,你也知道你们师兄弟的位次不是依照年龄而排,而是按进门的先后。
你如果相信你的老师在这之前没有卜算推演,呵呵,那还真是我说了假话,撒了谎。为了遇到你,并且收你为徒,我光是坐禅,就花了整整一百年啊。”
“整整一百年?!”陆离微怔,定神又再一次观察起了面前颇有仙骨的老者。若不是老者身着的是粗布衣衫,陆离真的有种他会羽化而去的可能。
“恩?一百年,一百年,”老者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山羊胡上,仔细琢磨着,“不对,不对,应该有一百二十余年了吧。这一想想,就觉得自己又老了许多啊。”似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先前在老者脸上的从容淡定,顷刻就烟消云散了。
“我鬼谷一派,自从老祖宗遁世的那一刻起,每一代只会有两个入世的弟子。而这两个弟子,每一个入世之后,即使关系再好,也会成为不可避免的宿敌。这规矩莫名其妙,要怪,就得怪老祖宗那个死脑筋吧,”老者略作沉思,又是摇头一声叹息,“老七,你也能感觉到吧,当时的你,应该能感觉到的。”
“是……是的,”陆离以老七原先的记忆,回忆起了那会的他,一时间竟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然。
“唉,当年我们的先辈有过这样的努力,不过,最终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老者语调依旧平缓,半在现实,半入回忆,“或者说呢,鬼谷一派的规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崩坏了也说不定。活得越久,老夫就越来越觉得,与其墨守鬼谷已有的规矩,倒不如放弃这些陈规。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
说着,老者便别有意味地看向陆离。
“我?!”陆离静静听着老者的话,缄默沉思。老者话到此处突然打住,陆离的思绪随之停滞,显然先生意有所指,而所指的,岂不正是先生目光所及?
“先生的意思是,这个人就是我吗?”
“呵呵,老七,我可没有说是你啊,”老者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无论到什么时候,可不能忘了要有自己的判断。我说你是,难道你就是了么?众人说你不是,你就一定要这样认为?换做从前那个你,我不会说这番话,这会让你觉得我太过苛刻,毕竟,从前的你和你的师兄弟差距太大。然而现在,老夫再问你,假使有一天,你成为一国的宰相,权倾朝野,你会怎么做?”
“我……”陆离这时才吃惊地发现在老七的脑海之中,想的几乎全是这样的问题,然而,他的野心之大,连他都感到不可思议。如果直接回答,那可是大逆不道。
“其实啊,我这些年也早想通了。活久了总会这样,喜欢逃避,喜欢没有束缚,那些东西年轻的时候,我也曾向往过,”老者笑着,握手压在嘴边轻咳了几声,似想要引出陆离的话,“我老了,无所谓了,但你们不同,鬼谷门规写在你们的脑海里,甚至刻在你们的骨髓上,容不得你们背叛。
每一代只能有两个鬼谷弟子出师,并且要得逢乱世。你们若真的甘心,但老夫不甘心,难道要看着这么多才华横溢,谋略过人,胸怀大志的弟子们空老山林?老夫做不到,做不到啊……”
“先生,学生也想通了,”陆离恭恭敬敬地起身施礼,坦然道,“既然……先生知道学生不是原来的老七,原来的老七也非学生,那,学生就实话实说。
在老七的想法里,确实有想过取而代之,以老七之才,也当之无愧,或者说,再合适不过。但对学生而言,人在高位,多有弊病,朝野上暗潮涌动,耗尽心机,倒不如在这深山中,悠闲自在。
宰相太远,如果没有为官之心,又谈何抉择?”
“你错了,完全错了,还错的离谱……”老者连连摇头,托着陆离坐下,微紧着眉,目光落在陆离身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老七,老七也就是陆离。”
老者的话说得极慢,却有种沉稳而慎重的力度在里面。
“你的师兄弟们,似乎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在这乱世之中,我也就随他们去了,群雄逐鹿才能有点意思。那么你呢,老七,作何打算?”老者弹了弹衣襟,又斟满了一杯茶,笑道,“不如去找小青吧,她这一次被人接回家,可是为了她的婚事。”
一段时间的沉默,陆离缓缓说道,“若是有缘,自然会再见。老七是一个孤儿,我在这里也只有一个人。而小青姑娘乃是大家闺秀,门不当户不对,学生……”
“好了,好了,我可以把你说的,当成是你的真心话?”老者又开怀大笑起来,陆离抬眸之余,见到老者眼中透出丝锐亮,如同太阳下黑宝石耀目的光芒,但转眼又被平静与倦然所取代。
“学生不知,”陆离老实回答。
“算了,也罢了,小青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后悔。小青姑娘的意思,想你应该是明白的,可不要辜负了人家,”老者收敛起笑容,话锋一转,拿起桌沿的羽扇,点了点桌面,凝色正言道,“小七,我问你,你如实回答。
见陆离微微点头,老者神色变得紧张,和陆离的目光微微一触,还是接着问道,
“陆离,你,来自哪里?
不,不……我该问你来自距现在多久以后的未来?”
陆离嘀咕着面前这老头问些什么,没想问这么个问题,掐指算算年代,就坦荡回答道,“陆离,来自千年之后。”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至于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是因为……”老者刚要解释其中的原因,却被一阵乱入麻的落脚声打乱,更有老三呵斥来者的声音,跟随传来。
闯进来的人为几名穿着破旧盔甲重衣,衣衫不整的兵士,他们不顾老三的阻拦,闯进了竹楼阁的二楼。
一进门,这几名兵士就‘嘭’地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为首一人俯身道,
“陕州,陕州告急,情势危急!
恳请……恳请卧龙先生出手相助!”
随之,在场的其他兵士一起附和道,
“恳请卧龙先生出手相助!
卧龙先生出手相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