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冷哼一声，单手持着双锏，重新上马，快速地拉开了同刘愿的距离，全神戒备。而候章也没有再说什么，在马上冷冷注视着刘愿，眼里漾起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清楚刚才刘愿那依仗马术踏叠而出的一刀，非传世之将不可用，可以说惊世骇俗也不为过。契丹的虎将果然是名不虚传，在自己两面受敌的情况下，依旧能凭借自身的胆识，全身而退，这等的魄力，不是小角色可以驾驭的了的。
所谓名将，除了超人一筹的武艺之外，临危不乱的自信，以一当百的盖世气概，都是无一不缺的。
或许刘愿不是名将，因为他唯一欠缺的，就是一战成名！
“我从来不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小子，什么****十鬼，只要挡着老子的路，就只能杀无赦！”刘愿狂喝一声，劲力贯臂扬起刀锋，快步疾驱，一息就到了王晏的马前电掣落刀，
“听好了，挡我者死！”
“王老弟小心！”候章眼中精芒闪现，马快一步，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刘愿这出乎意料的一击，厉声道，“匹夫安敢如此，给我下马！”说话间，接连出数锤，压制刘愿，逼着他下马。
刘愿心里十分明白短兵相接的交手，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好处，面对候章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只得且战且退。虽然腰间系有一口好刀，但面对双锏双锤，显然关刀这种长兵刃更加实用，尤其在一对多的情况下。
陆离心底倒是一惊，完全没想到刘愿会这般能打，在一对二的不利局面下，仍然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论实打实的武艺，想来刘愿和候章不分伯仲，但王晏加入战局之后，却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渐渐两人处于了劣势。不得不叹，这刘愿当真算得上一方人物，耳边那震耳欲聋的喊阵声，充分显示出了他在军中的威望。
九鬼想要除掉这个人，陆离并无任何疑意。
换做是自己，怕是自己也会这么做，谁又能容忍一个军威气概皆是豪杰的人，在帐下左右自己的判断？别人怎么想的，陆离不想明白，只需知道十鬼做不到就够了。
“真是精彩啊，老七！”
脸前戴着与陆离相同的青色竹节面具，一身单薄青衫的人，从刘愿军中，缓缓踏出，在契丹军阵前突然停下脚步，一人独立，负手看着场中厮杀的三人，余光则扫向怔在原地的陆离，低头微笑道，
“看这个架势，七师弟，你是打算杀了刘愿吗？”
“万不得已，我会做我该做的事，”陆离微微一抬下颚，片刻之后，眼中掠过了一丝极深的笑意，笑了笑道，“这不也正和了你的意，三师兄？”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老三！
“你说什么？哈哈，别开玩笑了，说一句话能杀了刘将军？”
“你算个什么东西，刘将军英勇盖世，你这书生说杀就杀了？”
“先把这家伙绑起来，等刘将军凯旋在做定夺！”
老三对陆离说的话，虽无嘶喊，也无气势，只是淡淡如旁观人般低声的叙述。但给人的感受却如渗入骨髓的阴寒，挥散不去，噬脑吞心。
此刻两军阵中大将兵刃碰撞的撞击，同老三的声音纠缠在一起，仿佛金戈铁马，震慑得些许精兵隐有退意。
“不得无礼，都给我老实点，”刘愿的副将眼中阴冷的光闪了一闪，用浑厚的音底呵斥道，“这位可是****十鬼之一，少主子的师兄，少说的话，免得到时候掉了脑袋！”
“有事尽管来找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说到做到。”老三侧身向后方扫去，杀气迫人窒息，令这契丹两千精锐顿时无声。
稍微点点头，老三似较为满意，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刘愿的副将，颇有意味地打量了一番，才重新回过身，对着陆离说，又像对着身后的契丹军说道，
“那就好。”
出口淡淡的三个字，只无端带了些锋利的意味。
“老三，说一句老实话，老七我可从来没想过，老三你会继老九之后第二个出山，想必……”陆离泛着淡青色的竹节面具迎着火光，色泽明艳，微眯的双眸，似一道细刃轻轻闪过，转而言及其他，“哦，只是不知道老三你来这里，算是监督我做这件事吗？”
“不，”老三随口应了一声，目光深邃，似笑非笑道，“我在山里待得久了，出来走走，顺路看你和老九这个赌约，究竟谁胜谁负，也好证实和我想的是否一样。
你不会不明白，常人口中所经常提及的卜算预知，对我们是没有什么用的。而想要改命，以老七你的能耐，我相信不过顺手之劳罢了。”
“三师兄，你果然厉害，”陆离不由得挑了挑眉梢，原地轻礼叹道，“这么说，老三你已经有结果了？”
“你刚才说我已经出山，实际上，我心虽有所属，那人也乃一代圣主，当由贤者辅之。但此刻出山还不是时候，所以我就先出来走走。先生不是在我们的耳边常说，想要看清楚这天下的局势，就不能插手这乱世中的任何事吗？”
火光微闪，在老三的眼中映下一道机锋凌厉，他看着陆离脚下踩出的奇门遁甲，淡淡道，“九鬼一心想要制霸中原，但中原豪杰何其多，岂是会轻易令他得手？我唯一知晓的是耶律德光大限将至，而此时他会出山，那么，野性不言而喻。可惜，老九把事情想的太简单，最后很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这算是他的心魔，帝王家无法摆脱的宿命……”
“你……”老三与陆离面面相对，叹一口气，眯了眯眼睛，似有一瞬深刻而复杂的感情自眸心闪过，含笑的声音蓦地冷淡下来，“你有考虑过逐鹿中原……不，准确的说，你是否有称王称帝之心？！”
“老三，你误会了，先生的教导我并没有忘记，”四目相对，陆离似是想说什么，却在唇畔化作一丝苦笑，停顿了半响眉头一皱，说道，“何况，我也向来不是一个有天命的人，曾经不是，现在也不是。三师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放屁！这天下有谁不想弄个皇帝当，我看你们一个一个就是口是心非，假意推让，我呸！”刘愿横刀，在与王晏和候章的打斗中断续听得陆离两人的谈话，冷哼高喝道，“这年头，占山为王的还少吗？”
刘愿可能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候章二人新一轮的攻势给压了下去，顾及不暇。
“好了，既然如此，那为兄就祝你早日寻得明主，成就大业，也许我们看中的，是同一个人，也说不定呢，哈哈，”老三说着，就转身欲要离开。
老三拉下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显然没有把身后涌动的契丹军当回事儿，那副将将和他目光一触，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眼睛频频瞄向地面的尘土。
“我只想找到小青姑娘，然后带她回鬼谷，此次出谷的目的，也是如此。当我做完这一件事之后，我便不再入世，这便是我的追求，”陆离神情悠远，似带着些怀念，却隐着深深痛惜，叫住老三道，“三师兄，如果之后，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和老九两军对阵，那争霸天下的一仗不得不打，你……会下杀手吗？”
“老九，哦，九鬼他走的是帝王之道，生死由天。倘若真的天命所归，我自然没有本事取得了真命天子的性命。但是如果老九不是天命，或许取他性命的，也许是小七你也说不定，”老三拂袖转身，一举一动再平常不过，可那些契丹将士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一股莫名的煞气正从眼前这人身上徐徐散发出来，直叫人心头发怵，仿佛都在硬撑着没再退步，却一刻也不愿久留。
“不会是我，不会是我的……”陆离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滋味，唇锋轻抿，似是笑意仍在，漆黑的眸心却是微微一收。
老三说的话，陆离何尝不曾明白，自己现在就已经和老九对峙了，是胜是负，终归会有一个结果。虽非己愿，但事实就是如此，由不得选择。
“卧龙之名，终归是要闪耀在这块地方的，你阻止不了，也不是你能抗拒的。乱世风雨，江山群雄，谁对谁的算计，谁对谁的复仇，攻守之势，谁又能说的清？作为十鬼之一，你可能也是谁的孤注一掷，到底，无非是某一人完美的棋局，你是愿意做一颗棋子，还是与之博弈的人？”
老三收住了脚步，寂寥的风卷起衣衫一角，冷若寒霜，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声音更显冷硬，道，“老七，冥冥中自有天数，先生如此，你也应当如此。逆天而行？不，你不会逆天而行……不会的……”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老三话中有话，陆离望着老三的背影，双眼有若实质的目光，仿若朗日锋芒折射，在老三即将消逝的暗域，点燃一簇光亮，不由得抱拳大声喊道，“对我说这么多话，这不像你的风格吧，老三。”
“作为师兄，我只是好意提醒，不想看你为了儿女情长而丧失本该有的一切，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从前的老七想想，他这一身绝学，就当真要在被你永远埋葬在你狭小的追求里？”老三长叹一口气，大步向城门外离去，突然在城门外停住脚步，不急不徐道，“小青姑娘，我见过，她，确实是一位好姑娘……”
陆离的脸上渐渐出现一丝凝重，想到老三那呼之欲出的言外之意，不觉心底一沉。在这个时候提到小青姑娘，无不透漏着道不明的暗线交错，只能说老三是有了小青下落。
老三，他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情，尤其对于本就话少性格古怪的老三来说，今日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点。虽然眼里隐隐闪过担忧，但随即化作带了几分嘲讽和冷笑，自己即使拥有了老七的毕生所学，要说为了谁，那开什么玩笑，现在活着的可是自己！
陆离修狭双眸微微一抬，与斡旋中刘愿眼中燃烧起炙热的红色亮光交撞，扬声笑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逃不了的！”话音一落，脚下滑出一步，站成了阵。
刘愿听到陆离突然放出的话，寒眸凛威，微感不妙，但手里的几乎快要烧起来的兵刃，却又时刻提醒着他仍然活着，而且正热血沸腾。
“王老弟，这家伙快不行了，打起精神来！”候章敏锐地感觉到了刘愿的变化，招式不在再像看到甘美血食被激怒的毒蛇，反应也不复之前的锐利敏捷，虽然不明白刘愿出了什么状况，但经验和本能还是告诉这位征战沙场的老将，这就是发力穷追猛打最好的时机。
夜深。
只有篝火木头燃焦的声音，和兵器相交擦出的火花。火花消逝的快，声音发出的清脆。
又过了几十回合，刘愿力有不支，可以从容接下的招式越来越少，面对候章疯狂的进攻，几乎快要丧失最后的抵抗。想要正面接下如候章双锤力沉的暴风雨，必须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卸去该有的大部分气力，微小的差别，造就了以一敌二的刘愿，渐渐末路。
“是你！”刘愿眼角余光扫向仍站如岩像的陆离，眉心骤紧，高声喝道，“卑鄙小人！”说话之间，刘愿一个猝不及防，被王晏一锏挑落下马，连滚数步。
先前被候章的重锤震伤肺腑，刘愿此时只觉气血逆涌，全是经脉贲张欲裂，难受到极点，身子猛地一颤，口中鲜血‘哇’地喷溅尘沙，人便向前跪去。
“没错，确实是我，”陆离抬首仰望苍穹，一身青衫风吹若漾，飞拂不止，明亮的双眸在这风云之下透出难以言说的英气，终于含笑开口，“你这未来的王侯将相，还能跪得一只孤魂野鬼？！晚辈真可谓是受宠若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