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来人，帐中之人。
王晏面露惊疑，看向同样目含诧色的来人。
来人和老七一模一样的装束，青竹节制成的面具，似袍似衫淡灰色的长衫，还有更相同的是做派。
他恭礼问道，“这位，想必就是王晏，王将军了。晚辈乃是鬼谷弟子，今日奉了师命，前来助您一臂之力。”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他知道这里主事的是这个人，所以为了尽可能化解师兄弟的先入为主，只能忽略其他二人。
这样的开场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王晏怔了一瞬，接着便看了一眼一旁的老七，若有所思，问的意有所指，
“契丹阵中的人，真的值得你们鬼谷兴师动众，要十鬼中的两鬼一起出动，才能对付得了他？”
老七哈哈一笑，意态不羁，眼神中当真有几分癫狂之态，“王将军，你太抬举契丹那边的人了，但是呢，晚辈还是喜欢听这样的赞美，堪比天籁。”
见老七如此，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亦笑道，“我说，你能不能别玩了？在来的路上听小兵哥说你报上的名，我怎么有点不对劲呢？”
老七面具双眼深处精光微敛，笑意不减，而且话中有话，“我以为用七哥的名头会更加响亮一点，没想到他们还是要赶我出去。”
顿了一下，‘老七’爽朗一笑，随手再拿起那柄弯刀，接着说道，“他们可还不知道老七你的称呼意味着什么，无妨，今天我难得和七哥见一面，就和他们说一声。”
‘老七’眼睛微微一眯，一抹笑意仿若春水流淌，也作拱手道，“晚辈知王将军称谓我家先生为卧龙先生，但王将军，可知真正的卧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晏看着两人，心下难以抉择，皱眉道，“你这话的意思……”
‘老七’眉锋一动，道，“卧龙凤雏，十鬼当中，在为出山之前，已有两人得此称号，这排行第七的一鬼，自是卧龙。”
王晏心底丛生出不好的预感，惊慌道，“难道卧龙老先生他……”
“他老人家身体很好，王将军不用担心。”
后来之人上前一步，巧入灯火不及的黑暗之中，面目阴暗难辨。他修狭双眸微微一抬，与‘老七’眼中亮光交撞，呵呵笑道，“你还是改不了本性，我像是这么自吹自擂的人吗，老九！”
掷地有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此人正是陆离！
候章愣了愣，哑然道，“老九？！”
陆离眸光一挑，从老九极具攻击性的目光里撤回，淡淡道，“确实是这样，这位正是晚辈的九师弟，不过生性爱玩，不计后果。如果前面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前辈能够海涵海涵，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王晏保持着该有的镇定，但仍着实吃惊不小，忍不住道，“你俩来此，都是你家先生的意思？”
陆离一眼扫去，目光几如泰山之重，沉沉压顶而来。
“晚辈只为寻人，恰好先生有命，所以便顺道而来，但晚辈也未曾想九师弟会在此处，本以为他会……”陆离在此处停下，有意无意地看向老九。显然军中主帐里的气氛，因老九的存在变得古怪异常。一行人都在盯着自己，陆离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军盔铠甲，初次一见，肃穆沉冷，冷不丁有些拘谨，于是便道，
“老九，王将军的问题，不妨就由你来解释如何，你该不会只是为了好玩才装成我的样子吧？”
老九满含兴味地将陆离打量，最后目光扫向两旁，一声轻笑。
“****十鬼，一共才他吗的十个人。
哈哈……真怪了去了，没想到今天还可真是个大日子，他吗的老子一下子见到两个。
三生有幸啊，是不是……我老侯还得要去烧香拜佛啊？！”
候章坐在后方的椅子上，此刻反倒没那么大火气，只做旁观人看个笑话，不顾众人的反应，大声吆喝着，“你，你说你是鬼谷传人，排行第七，你，你也说你是****十鬼，不过现在看着应该排在第九。恭维的话说了不少，真本事老侯我还真没见着，要老子看，你们他吗的也不怎么样，区区一个陕州，对付契丹那群莽夫，还需要两个鬼谷传人？
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可以，但在我老侯的地盘，信不信老子现在直接将你们推出去斩了喂狗？！”
“候前辈，您的年纪不小，得消消气，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老九眼眉徐徐轻挑，似是带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有恃无恐地上前数步道，“晚辈之所以来这陕州，其实仅仅是为了能和七师哥见上一面，但万万没想到啊，学艺不精，误算了时辰，竟然比七哥来早了那么一小步。如老七所说，我也闲耐不住，所以唱了这么一出戏。
好在啊，七哥现在还是来了，晚辈呢，也乐意和老七好好谈谈，毕竟，同为鬼谷弟子，晚辈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陆离伸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第一次戴着这样青竹做成的面具，自己反而有些不适应。那老头虽然做事随意，但在门派规矩这种事情上，又古板的很。
“老九，你这是……先生让你来的？”陆离问道。
“喂，老七，先生既然已经许诺我们出山，自然，我的来去都是自由的，所以走到这陕州，遇到这事，自然也和先生无关，”老九语带笑意，从容不迫，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顿了一小会，又接着道，“对了，老三可能错了，我现在并没有出山的打算。七哥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我们十鬼当中，如今可没有一个出山的。
哈哈，多说一句，既然老七你都没有出山，九弟怎么好意思先一步出山，你说呢？”
陆离心中一惊，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老九。
陆离知道老九这不是激将法，却也不得不得正视，因为他毕竟是老九，指不定又在玩什么花样。连神如老三，也曾有被老九摆上一道时候，面对这样一个爱玩的人，又怎么不令陆离万分小心？
实际上，陆离自鬼谷深山出发的时候，距离陕州兵士前来求援已经有了几日。
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收拾心情，收拾情绪。
失落，疑惑，迟疑，犹豫，这些情绪堆积在一起，然后最后落在一个地方，无法释怀。但正如先生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弄清自己的身份自然摆放在首位。可要认清自己，又谈何容易。
想要适应这里的时代环境已经并不那么容易了，陆离花了些功夫才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在原先老七的意识里，保存着许多令陆离叹为观止的东西，比如一些在自己的时代玄之又玄的卦象卜算，比如那些之后的时代，难以想象的奇特想法和作风，比如鬼谷被老七称为先生的那老头。
在发生这件事之间，说实话，陆离并非不相信站在科学对面那迷信虚无的东西。只不过，在陆离自己原来的时代里，在接触过的范围内，无法被证实罢了。人们总喜欢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掩盖自己的无知和恐惧，强行用科学来解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古怪，但也许陆离是遇到那百分之一了吧。
毫无疑问，老七在这些方面是一位顶尖的高手。陆离赞同老七是个天才的认知，但也有很遗憾的地方，不得不承认。虽老七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老七却不能达到他师兄弟那样登峰造极的程度。
老七的记忆犹如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宝库，鬼谷所授，博古通今，有着足够的资本，但……却陷入了无法合理运用的怪圈。
大凡道理，总有意思相悖的时候。
面对同一种情况，圣贤书里各家所言，可能一个说的往北走，另一个写着往南走，然后东西也频繁出现。
在决策的时候，如何从中取舍，能达到完美，能不留破绽，能算无遗策，这成了老七迈过天才，成为真正的鬼才，所过不了的难关，因为他追求完美，庸才之名由此而来。
追求完美本身并没有什么错，但这也是书呆子的通病，总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根本不可能两全其美的问题。
处女座也没有错，还魂而来的陆离同样追求尽可能的完美，甚至有产生无法抗拒的强迫症。不过，陆离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抱着老七意识的这座宝库，却少了许多老七该有的考虑。
知足常乐，不甘平凡，自命不凡的人永远不会懂这四个字的真谛。
而先生所等的，或许……陆离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完美吧。
老七从来都未曾完美过，追求到底，也无完美。
他与其师兄弟最不同的一点在于，老七他就真的没有名字，没有身世，没有背景，像是战乱里无依无靠的弃物，几乎什么都没有，就如同是这个时代的遗孤，在抗争无可抗拒的敌人。
陆离无法想象老七是怎么渡过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的，但这确实导致了老七性格上的自卑。他希望别人能够注意到他，希望别人能够赞赏他，承认他，尤其在鬼谷之中，在这周围的天才们之中。
最初的时候，陆离还可以区分自己与老七的记忆，可现在已经变得很难和老七混在一起的思维分开，性格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爱于表现，也更傲然。
前几日，在陆离弄清楚了陕州之围的来龙去脉之后，老三的给陆离的建议，只有一个，就是走出深山。
鬼谷卧龙，生逢乱世是不可能一直久居深山的，在这一点上，陆离怕比老三还要清楚。
陆离不可知谓无畏，满脑子的虚荣心作祟，
——老七的这一身本事，如果不令世人知晓，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现在这具躯体的主人？
令陆离下定决心来到外面更陌生的环境，重要的一方面，陆离还是很想见见先生提到过的，那个叫小青的姑娘。这倒非陆离见色眼开，而是潜意识里，老七的意愿太过强烈，已经影响到了陆离。
但也有陆离感到奇怪的地方，在老七的记忆里，竟然都找不到关于这个姑娘的一丁点信息。
有点糟糕的是，直到现在陆离都没有找到一个清晰的脉络，可以理顺自己以及老七所有的记忆。
就在这纠结的烦恼中，陆离来到了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