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日陕州之围已解,晚辈也就不便在此多作停留了,”陆离挪动着步子,走到王晏等人的面前,嘴角漾开一丝清浅的微笑,眼里带着抹疲惫,抱拳拱手笑着道,“晚辈可真的没想,王前辈会从半路杀出来,着实令晚辈有些吃惊呢。倘若不是王前辈,晚辈只怕老侯顶不住这家伙的天生神力啊。”
“没有王老弟,你这小鬼真以为我老侯干不过这小匹夫?”候章都没等王晏开口回答,就又骂骂咧咧开了,“那可不是吹的,我老侯还有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呢,不信?那你得去问问赵老头,当年他可没少吃这苦头。”
“老侯啊,能够不废一兵一卒,就令契丹军撤退而去,并且生擒对方主将,这样的结果,已经令我很满意了,”王晏略微向陆离点了点头,不由长叹道,“我也没曾想到,此生还能见到如此精彩的对决,和你们比起来,我真的是老了。”
“王前辈此言差矣,”陆离笑意不改,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晚辈虽然年轻,但晚辈的众师兄弟当中,并非都如老九与晚辈这般年幼。说一句心里话,其实要说起玩心,只怕晚辈还要比老九多上一分。”
“对了,老侯还记得前晚,小兄弟你和你的那个师弟打了个赌。现在这么看来,果然小的还是斗不过老的,哈哈,”候章收起了重锤,爽朗的笑声在夜幕中拨帘而出,格外醒目。
“老侯啊,晚辈把自己的项上人头托付给你,自然对你有着绝对的自信。晚辈虽然时而会有些狂妄,但也没有狂妄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知道老侯是个爽快人,陆离也就没有讲什么礼节,而是调侃道,“更何况,老侯的威名,晚辈在未出山之前,就已经有所耳闻了。”
“唉,陆小弟,其实,你也应该早就预料到我会冲出来帮老侯了吧,毕竟,这刘愿可当真不是老侯嘴里的小虾米,虽然我也对老侯有信心,但要让老侯一人对付,实在会凶多吉少。老侯性子急,要是在你下令的时候,我这么做,这老顽固一定会反对的,也没什么办法,你给赵老哥和老侯都分派了任务,独独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所以你要我做的,不言而喻,”王晏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几分焦虑,即使陕州现在相安无事,但经此一役,必须得将这个战略要地,拱手相让,作为此地的守将,确实心里不会好受。
“说起晚辈和老九的赌约啊,老侯你可错了,”陆离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道,“老九……他并没有输给晚辈什么,如果真的要论输赢,实际上,是晚辈输了,而且……一败涂地。”
“喂,小兄弟,明明……”候章紧拧着横眉,脸上布满了不解的皱纹,陆离的面具就像是伪装,令他看不清现在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陆小弟没有说谎,这一仗,是我们输了,”王晏打断了候章的质疑,看着陆离的眼神顿时一滞,略微迟疑后才道,“不知道……陆小弟今后有何打算,听你的话里,似乎并没有和你师兄弟一样出山的意思。现在这里的事告一段落,小兄弟是否有意……”
“刘知远那里是一个去处,不过,晚辈没有去那里的打算,前辈的好意,陆离心领了,”陆离面色阴郁,以致掩盖了本该清澈双眸的颜色,咳了两声,接着说道,“现在的后晋,早已经病入膏肓,不能救,也没法救,另寻出处,刘知远是一个可以容纳前辈三人的地方,只是还希望你们不要心存芥蒂,毕竟,这个世道,哪里会有一劳永逸的安稳地。”
小青姑娘下落不明,听老三的意思,显然小青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一点,陆离早已经用卜算之术,证明过了,否则自己也不会对小青的事这般焦急。即使凭借脑海中老七所学,也只是大概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对于寻找小青,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和老三那种步步精确,从未错过的卜算相比,差距显而易见。自然,天机不可泄露,老三不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也无可厚非。
而且,事有急缓,比起担心小青,陆离此时更要忌惮老九一点。唐后藩镇割据,宋前数国林立,可能在这个时代,最不值钱的就是皇帝,落草为寇,占地为王的不计其数。而将这纷乱局面结束的人,便是宋太祖赵匡胤。陆离可不知这位仁兄现在身在何处,但自己这个生活千年后的后辈,无缘无故地被困于此时此刻,说到底来,很难在三观上不受影响,尤其是见识了老七原本那些玄之又玄的理论本事之后,有惊慌,有惊叹,也有迷茫和不知所措。凡此种种,陆离唯一能肯定的,自己已经身处历史当中,无论做些什么,都无可避免地被记载被歌颂或者唾弃,如历史的车轮碾过,化作尘土。
千年之后的所得所知,就真的如几页书纸所写的那样,会一层不变?这群雄并起逐鹿的天下到了最后,难道就真的会改姓为赵?陆离可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改变一些什么,也许自占据老七的身体开始,一切都变得无法预知了。
天下或许真的不该姓赵,至少目前看来,陆离不会这么想。要知道,现在最具王者之气的,可是自己那姓耶律的九师弟。
陆离倒是不担心老九与其他具有野心的人相互厮杀,因为无论拥有多么高超的战争艺术,伤亡都是不可避免的。要么此消彼长,要么两败俱伤,不管哪一种结果,都会延缓老九实现野心的步伐。最可怕的情况出现,老九稳坐泰山不动,在一旁虎视眈眈,隔山观虎斗。别人看不出来,但自己的师兄弟却无一列外的明白,耶律德光,这个契丹叱咤风云的人物,将命不长久。虽然逆天改命在理论上可以做到,但陆离可不认为老九会那么做。契丹的大权一旦落在老九手里,以老九的才能,再加上契丹无往不利的铁骑雄狮,踏平中原得到天下,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陆离不否认老九的才华谋略,只是争得天下之后,作为一国之君,老九贪玩的性格,稍显糟糕了一点。
万事以天下苍生为重,先生教了绝学奇术,这样的教诲时刻都挂在嘴边,至今犹在耳畔。争夺天下,名利之争,说白了本就都是一场游戏,只不过,是一群人的游戏。如果这天下被老九一人得了,变成了一个人的游戏,不止是自己,或许众位师兄弟们,都会深感头疼,能够想象的光景,就已荒延怪诞了。
在这里,就连清心寡欲的老三都出面言明出山之期,那么自己呢,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昏暗的火光中,王晏迎上前来,拉近了与陆离的距离,微锁的眉宇下,这位曾被鬼谷子看中的智慧之人神色间带着一丝难言的忧虑。陆离正要考虑该说些什么,却没想王晏突然驻足,令自己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也就在此时,王晏正好站到面前,忽而以轻不可闻的声音淡淡对自己道,“阁下要是想要在这乱世闯出点名头,我这把老骨头,你可不要嫌弃啊。”
陆离微微侧首,浅笑了一声,连忙摇头道,“不,不……王前辈此言差矣,怕是您误会了,晚辈其实并没有这个心思。虽然晚辈有好胜之心,并且出自鬼谷,但实际上,此次的帮助前辈渡过这一困境,完全都是自家先生之意,而非晚辈本人的意愿。对于前辈的好意,晚辈就只有心领了。”
陆离这话倒并非推脱,虽然王晏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但自己确实没有那个方面的想法。如今陕州之围已解,在这里过多的停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而且,还有一种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渐渐笼上心头。
“那倒真是可惜,可惜啊,”王晏的眼中闪过诧异,但也没太过出乎意料,仍是微笑着说道,“在这世道,恐怕谁都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吧。如果我年轻二十岁,陆小弟,今天你可就走不了了,哈哈……”
“喂,我说你们在说什么呢,”贴耳之话,候章在几步距离,听得模糊,耐不住寂寞,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人,又嚷嚷说道,“这家伙怎么办,看样子,好像还有口气。”
“没什么值得可惜的,这是晚辈的选择,先生的名号为卧龙,如今又将这个名号给了晚辈,不外乎让晚辈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有的人希望闻达于诸侯,有的人却更喜欢自由,较于前者,晚辈还是倾向后者,或许以后晚辈的想法会有所改变,”陆离慵然扬眉,思量片刻,转而对候章高声喝道,
“老侯啊,你可还记得你立下的军令状,
——若是不取下刘愿首级,你就要提头来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