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妍冷冷看着一脸木然的纪白。
“你现在这个样子，算是怎么回事？”
纪白看着眼前的余妍，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俨然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此时，纪白心中浮现起的第一个疑问，便是——
为什么？
为什么，余妍要这样做？为什么她，要说这句话？以及——
这句冷淡到极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纪白便明白了，随即他的脸上，浮现起了一丝苦笑。
是啊，身为罪魁祸首的我，有什么资格被好好对待？
封印了无数岁月的邪祟，就因为自己一时的自信和轻敌，就这样得以出世。
仔细回想一番，究竟有多少次，因为自己那固执到偏激的自信，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呢？脑海里无数光影闪现而过，那些经历过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让纪白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开始勉强起来。
太多，太多。
自己也就罢了，但因为自己的不谨慎，却不止一次让身边的人深陷危险之中。单单是施云，就不止一次处在生死边缘之间，只是大多时候他毫不知情罢了。
或许是太多次的化险为夷，让自己渐渐变得有些自大了？自大到，甚至在山鬼那次时，刻意释放体内穷奇的力量去威慑那两个采灵士？
离开师门之后，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变得这样不堪？
一番曲折纠结，却不过心头的一刻刹那。
这时，微微发烫的脸颊，终于将纪白飘飞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对不起。”
纪白看着眼前，嚅嗫许久，却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纪白另一侧的脸颊。
纪白难以置信地，望向余妍。
纪白见到，余妍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我要的，不是这句话。”
“我——”纪白微微低下头，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时，纪白听到身前，一声急促的啜泣，以及略带哭腔的一句话：
“傻纪白。”
纪白暗淡的眼神中翻起一丝涟漪，却被迎面扑过来的余妍紧紧抱住。
“为什么要这样一直怪自己呢？明明错不在你。自从你回来之后，你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这一个月以来，我甚至没有见过你笑过一次。而且，你一直在避开我——”
这时，纪白感觉到身子一阵颤抖，此时的余妍，似乎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让自己不至于失去理智。
“一个月里面，我见到你，却发现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有了过去那般的自信，甚至见到了我连眼神都开始躲闪。你，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纪白了。”
纪白心中似在滴血，他又何尝不是痛苦异常，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非比寻常，甚至关乎到所有人的性命，实在是深深撼动了他的心神。
说到底，纪白无论再厉害，终究不过还是一个孩子罢了。
一个真正的危机，就足以将他彻底改变。
纪白抬起手，犹豫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放在了余妍的头上。
“我——没脸见你。”
余妍双手搭在纪白的脖子上，就这样看着纪白。
“所以才说你是傻纪白。”
看着一脸茫然的纪白，余妍深吸一口气，最后竟是憋出了一个笑容。
“你所做的事情，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听说了那件事，若是没有你，让那个妖仙为非作歹下去的话，现在的情况只怕会变得更糟，而你事先也不知道青石下面存在封印，加上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多做补救。在我看来，正因为是你，才没有使情况变得更糟。”
“这所谓的‘听说’，是听我师兄说的吧？你的这些话，也是他要借你的口说的？”眼见余妍对其中诸多细节熟知至此，纪白如何猜不出是自己师兄煞费苦心的杰作？
余妍点点头，却又突然摇头。
“是你的师兄告诉了我整件事情，但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余妍双手搂着纪白，眼中带着款款深情，直直望着纪白。
“这么长时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又如何不了解呢？平时一副嘻嘻哈哈的笑脸，十足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但关键时刻却是认真无比，冲在所有人的面前。别的不说，单是那一次你为了救我受伤住院，明明伤得那么重，知道施云身处危险之后立刻不顾一切赶赴过去。为了朋友，你可以拼了命地横在身前充当保护伞，这样的你，根本就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不堪的人！”
纪白看着眼前越说越激动的余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余妍，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管你自以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在你身边人眼中，都是那个嫉恶如仇，甘愿为朋友赴汤蹈火的人。在我心中——”
余妍，顿了一顿，她轻抬眼眸，带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望着纪白。
“最重要的人。”
说到这份上，纪白又怎么会再看不出余妍的意思呢？
纪白搭在余妍背后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没想到，我却是被你提前表白了。”
末了，纪白终究是舒展面容，笑了出来。
这是自玲珑宝塔封印破开之后的这一个月以来，纪白的第一个笑容。
此时纪白脸上终于散去了所有的阴霾，得以重见阳光。
余妍知道，这不过只是暂时，甚至不过只是当下纪白所表现出来的表象罢了。
一个人在经受磨难之后，那里有那么快恢复如初？
那个伤痕其实还在心底，永世不会彻底痊愈，只是那名为岁月的灵药，在之上蔓延覆盖，让外人看不见里面的创口。
所谓走出阴霾，不过如此。
但是，至少纪白开始有了改变，余妍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才是——我认识的纪白。”
带着泪眼，余妍却是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容。
其实纪白又如何不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沉沦，都对这件事情起不到任何作用。但话虽如此，直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才感悟到这期间的艰辛和辛酸。其中所承受的压力，决然不是一般言语所能够表述透彻。而这也是纪白消沉一个月之久的原因之一。
而这种消极的情绪一旦有了一些转变，纵然只是一线缺口，也会好似长江之堤一般，瞬间冲泻而下。
现在，纪白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无比地舒畅。
“好了，别哭了，不然让别人见到你这幅模样，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虽这样说，纪白却是伸手轻轻为余妍将眼角的泪花拭去。
“我知道啦。”此时的余妍也是破涕为笑。整理一番之后，余妍突然别过脸去，摆出一个不屑的表情道：“还不是因为你吗，居然要我用这么极端的办法来让你清醒，这还不算是你欺负我吗？”
纪白一脸委屈地指着自己的双颊道：“大小姐，你这可就是倒打一耙了。我的脸现在还红着呢，上面这个‘血手印’可以说是清晰可见，你看——”
“哦？在哪里呢？”余妍瞟了一眼纪白，一副“给你机会重说一次”的样子，纪白看在眼里，愣是乖乖坐在原地，安静得像只温顺的绵羊一般。
“没有，没有——”
纪白心里颇有些苦不堪言，原来在确定关系之后，一个女生的态度居然可以有这么彻底的转变的！纪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样一幅意味深长的表情，居然会出现在余妍的脸上。
不过，纪白转念一想，却是觉得欣慰不已。
余妍她的身世坎坷，从而导致了她的性格颇为内向，甚至在和自己认识那么长时间之后，依旧还是没有彻底放开。而从刚才开始，纪白发现余妍在自己面前已经将多年来塑造起来的“外在形象”彻底放下，心理上再没有任何负担。
坦诚相待，正是真正的爱的表现。
至少在纪白看来是这样。
这时，走廊之上开始陆续响起脚步声，上课的人开始走近科室。余妍看看时间，当下收拾情绪，对纪白说道：“我下一节还有课，不过只有一节。你——懂我的意思吗？”
纪白心智不低，哪里会不明白余妍是在表明自己等下有空，但此时他却是玩心大发，故作懵懂问道：“什么意思？上完课不就是回宿舍吗？”
这一句话，让余妍的笑容瞬间僵住。
然后，纪白便见到余妍的手指微曲，捏出了一个粉拳。
纪白心下一惊，连忙摆手赔笑道：“我知道了！等会下课，我们在楼下见面，好吗？”
余妍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她的身子顿了一下，又再看向纪白，莞尔一笑。
“呐，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能得到一个愿望，活着但失去爱情，或者死去但另一半永远记挂着你，你会如何选择？”
“这是什么问题？”纪白被问得一头雾水。
“这是今天微信里推送的一个推文，我看了之后就一直很好奇，如果是你的话，会选择哪一个？”
“这个……”纪白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里面竟然带着深深的恶意！无论怎么选择，都无法尽如人意！
余妍依旧是笑脸相迎，等待着纪白的回答。
纪白此时紧张得汗都冒出来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好。
他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余妍用来考验自己，甚至是成为男朋友之后的第一关！
“这么哲学的问题，我得好好思考一下……这样，下课后，下课后我就有答案了。等我去找你，就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纪白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当下只能暂时拖延一下时间。
“这可是你说的，下课后，我要听到你的答案。”说罢，余妍这才满意地转过身去，就此离开。
纪白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直目送着余妍离开科室之后，这才终于如释重负。
“我的天啊，这是哪个公众号的推文，不要让我知道是那个小编写的，不然我一定用小人咒，让你起码倒一个月的霉······”
虽这样说着，纪白却是满脸的幸福，内心的激动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平复下来。
“这破天荒的，居然有人向我告白了——”
纪白不时想起刚才余妍对自己说那句话时，那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傻笑起来。却不知道身边上课的同学都坐在了远离他两个位置以上的地方，小声议论着他。
“你看看这个人，没事怎么在傻笑？”
“我看是早上没吃药，现在要发作了。”
“真可怜，年纪轻轻，长得还不赖，怎么得了这种病······”
虽然心里舒坦不少，但纪白也不会忘记当下要紧的是那玲珑宝塔里的邪祟。一想到这个，纪白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轻重不分的人，自始至终，他一刻都没有忘记现在的局势。那五只邪祟虽然不知道去了何方，但可以肯定的是——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陷入前作未有的危机之中。
此时，无异于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正是草木皆兵的时期。
但是，在刚才见到余妍为了让自己清醒，那般强迫自己之后，纪白突然觉得心痛不已。
其实他的自责，早就没有一开始那般严重。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思考着如何应对这场所谓“再无生灵”的战争。
只是，他喜欢将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完全密封在心底，而对任何一个人缄口不语。
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却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丝毫。也唯有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长卿真人，才能看穿他的所有想法。
这也正是连情同手足的慧明也一直误以为纪白深陷自责的原因。
而自从离开山门之后，一直独来独往的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所以，他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内心所有真实的想法，有时甚至懒得去参与身边人的交际圈。直到上大学之后，因为环境才稍微转变过来。但在这场变故之后，纪白不知不觉间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内心圈中，沉沦到了现在。
但是，当看到余妍放下身段，甚至反过来向自己表白之后，纪白的坚持，开始出现了动摇。
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用个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了。
这时，纪白却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身边的事了呢？
纪白自问，在上大学之前，某段日子里，自己可以说是一个近乎孤僻的人，那时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理解自己，除了一个人······而当时，也是因为那件事情，让自己养成了将一切事情摆在心底的习惯。
想到这里，纪白却是不愿意再去接触在深层的记忆，他迅速地将思绪抽离出来。
如今不像以前，现在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越来越多，自己已经是彻底摄入了交际圈之中，再不是之前那般——
想着，脑海里某些灰暗的画面又突然出现，纪白猛地摇摇头，只让其稍作停留，便一闪而过。
“不像从前了，现在，我有需要保护的人。无论是施云，宿舍里的那三个损友，还是——余妍。这些人，值得我用生命去保护。”
虽然想法看似轻描淡写，但此时纪白却是暗暗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再担心自己。
哪怕是跌倒，都要努力挤出一副笑容。
此时，下课铃刚好响起，收拾课本走出课室的余妍不知道，她让一个曾经冷漠的心，开始真正解冻。
余妍随着人群走出教学楼，独自一人站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之下。在这个位置，无论纪白何时出现，自己都能第一时间见到他的身影。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的那一幕，余妍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先向对方表白。
她不是看不出纪白对自己也有些许情愫，但自那一次为她过生日之后，一直以来，纪白始终没有再进一步的表示，甚至连之后偶尔的看电影和吃饭，在两人的手偶然间相碰的时候，纪白也是没有多余的举动，这让余妍心底有些慌乱。
她开始不确定纪白的情感了。
后来，纪白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往还有意无意地时常和她说话，但从那一天他回来之后，不止变得沉默，余妍甚至感觉到，他在刻意避开她。
毫不知情的余妍开始有些慌乱，但只要一接近纪白，纪白便会有意躲得远远的，给他发去短信，也是久久不见回音。就这样，余妍在无边无际的猜测和患得患失里，过了一个月。
那天，当慧明亲自上门，想要请求余妍开导纪白一番的时候，了解实情的余妍，突然觉得心疼无比。
原来，自己一直错怪纪白。
当然，余妍知道当下第一时间是要让纪白及时走出阴影，但她太了解纪白，她知道寻常办法根本没有可行之处，思来想去之后，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极端的办法。
向他表白。
原本，余妍是想刺激纪白，让他转移注意力。但等到真的这样做时，余妍却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这已经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开导，俨然真的是一场告白。
余妍，将自己的心声彻底诉说出来。
也就是在那一刻之后，余妍彻底地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甚至就连对待纪白的态度都开始变化。
在余妍看来，自己平时的模样只是从小到大努力经营的一层伪装，无论待人处事，都按着这个社会应有的规则去处理和拿捏。唯有回到家里，面对家人，余妍才会彻底卸去厚厚的伪装。
而就在认识纪白之后，不知不觉间，她却是慢慢用一种对待家人的态度在对待纪白，而不是和其他人一般，用“伪装”好的面目加以回应。
现在想起来，就连余妍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所有的伪装和防御，在纪白面前都难以有所用处。
她不知道，其实对于纪白来说，她也是如此。
余妍思绪飘飞着，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拉了几下，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往身侧看去。
一个个子还不到她腰部、估摸着大概三岁模样的孩子，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余妍看着这个孩子，觉得非常可爱，便蹲下身子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爸爸妈妈呢？”
那个孩子没有说话，而是嘟着嘴，摇了摇头。
“他们，不在这里吗？”余妍疑惑道，显然有些难以相信会有家长放任自己这么小的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孩子点了点头。
余妍望望四周，但目光所及之处大部分都是同龄人，他们自然不会是这个孩子的父母，学校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余妍所寻无果，有些失望，但还是装出一副笑容，问道：“那么你知道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吗？”
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余妍，似乎是在思考余妍话里的意思。余妍也不急着催促，而是在一边静静等待着。
终于，那个孩子点了点头，随即伸出稚嫩的手，指向了前方。
“太好了！”余妍有些喜出望外，“那姐姐带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那个孩子又是点头，随即便牵着余妍的手，向前走去。
此时，若是身边来往的人有心留意便能发现，那个孩子的脸，仿佛蒙在雾中一般，根本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