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施云安然无恙，纪白这才舒了一口气。
“等等，我先确认一下——”
“不用确认了，”纪白打断道，“你试试把左手伸到背后，看能不能摸到右手的手肘？”
施云楞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照做了。
“鬼迷眼只能在眼前制造虚幻，想要确认的话，在看不见的地方试试双手相触就好了。”
施云闻言，这才终于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上，显露出一副十分疲倦的姿态。
“休息一下，”纪白看出施云的确是有些受惊过度，便下床取了一条毛巾，递到了他面前。
施云接过毛巾，粗略将脸擦拭一遍后一把搭在了额头之上。
“这一夜，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了。”
接下来，施云将自己的所言所闻，一五一十地全数告诉了纪白。
听完之后，纪白沉吟了一声，却是搭着施云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不错嘛，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想起我曾说过的破解之法。”
“你就别取笑我了，”施云白了一眼纪白，说道，“要是我能早点想起来，也就不会接二连三给吓得差点精神崩溃了。”
“我没有取笑你，”纪白正色道，“说实话，你的反应算是很快的了。恐惧，是人最为原始的本能，同时也是人从始至终避之唯恐不及的一种情绪。在面临恐怖的事物时，恐惧会让人失去正确的判断力，大幅削弱人的一切机能，包括理智和思考能力。这样说吧，要是换做一个普通人，面临如此紧凑却又彼此相关的连环梦境，只怕早就被吓得肝胆俱裂，直接一命呜呼了，哪里还能撑这么久，还凭意志力找回了理智。”
施云苦笑道：“这么说，我还得引以为豪才是咯？”
纪白笑笑，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致，背地里的神情又变得更加认真起来。
第二天，纪白和施云走访了旅馆内所有的住户，却发现昨晚所有人都睡得很踏实，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样。大致了解一番之后，纪白强制让施云回到房间继续补觉，自己则如若无事地下楼泡温泉，接着便来到大街上到处游历风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而不远处，一个黑影若隐若现，不远不近地跟在纪白身后。
而纪白，看着周围的景致，转入了前方的一个拐角处。
黑影亦步亦趋，缓慢贴到了拐角处。黑影向前望了一眼，却发现纪白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恩？人呢？”
就在黑影到处张望时，一只手突然从其背后伸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我在这呢，老人家。”
黑影转过身来，见到纪白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那人正是先前，施云施舍过的那个老乞丐！
“说说吧，为什么做这些事？”
纪白将老乞丐扯到了一边，便开始询问道。
“我——我”老乞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先说明，我可不像我同伴一样好骗。真当我不知道，昨天你在接钱的时候就已经给他下了手脚，而且给我纸条的时候也给我如法炮制了一番，不过这种叼虫小技我倒不放在眼里。但是，昨晚发生的事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差点连我的同伴都给连累下去。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装蒜，我可不敬老！”说着，纪白抬手就是一个拳头，朝着老乞丐的脸上就要打去。
老乞丐见状登时变得脸色惨白，连声求饶道：“大爷求放过，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纪白撒开了老乞丐的衣领，老乞丐向后缩了缩身子，如见虎豹一般看着纪白，开始讲述了起来。
“我原本是附近道观的一个道士，本来生活也算安逸。但是，自从云城开始兴建这个度假村之后，道观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时不时就有人上门闹事，要我们让出这块土地，说什么给发展让路，却谈也不谈安置和赔偿问题，你说这和明强有什么分别？！”说着，老乞丐牵动了情绪，颇有些不忿地反问一声，抬头便看见纪白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当下又咽了回去。
“不过因为拆迁合同已经下来了，我最后也只得搬走。但是我除了修法参道之外什么也不会，只能露宿街头，靠乞讨为生了。”
纪白听得有些不耐烦，复又亮出了拳头，说道：“我问你做手脚的动机，你却在和我哭诉你的身世。我再说一遍，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套用一下网上的某句话，我这一拳过去，你这把老骨头可能就散了！”
老乞丐一阵哆嗦，连连摆手道：“快了快了，就要说到了！”
纪白看着老乞丐，缓缓将拳头收了回去。
“这还要说起我们这间道观出现的原因，在建国以前，大概是四十年代左右吧，这里曾经就死过数以万计的难民，是个名副其实的万人坑。我们道观的掌门人云游至此，见如此惨状，便带领十数弟子在这里修建道观，日日开坛度魂，让这些可怜人的魂魄能早入天地轮回之中。而那些难民所葬之处，就是现在被开发做温泉旅馆的那个地方啊！”
纪白眉头微皱，看向旅馆方向，若有所思地思索起来。
“等等，你说那是万人坑，可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
纪白回过神来，方想继续询问老乞丐，却发现老乞丐在自己出神的这段时间里已然是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可恶，老滑头倒是跑的挺快。”纪白暗骂一声，突然鼻子一动，似乎闻到了什么。
“这个味道——”
回到旅馆之后，施云已然醒来。纪白告诉了施云自己的发现，却将老乞丐可能是制造幻境的真凶这件事隐瞒了起来，只说要让他调查一下老乞丐的过去。纪白知道施云的脾性，若是让他知道老乞丐是真凶，只怕老乞丐逃到千里之外他都会将其抓回来毒打一顿，不死不休。
施云借助警察的身份，很快就从当地分局得知了老乞丐的情况。确实如老乞丐所言，这附近的道观确实因为度假村的建设而被列入了拆迁范围，而且道观所在的地方，正好是他们所在这家温泉旅馆修建输水管道的必经之路。而至于这里是不是万人坑，因为年代久远施云没有查到，纪白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走，我们再去独立温泉看一看。”
二人来到独立温泉，因为没有动工，故而一切还和昨天所见一样。
进去的时候，施云停顿了一下。
纪白当下明了，说道：“没事，我一个人进去看一眼就好。”
“不——我没事。”施云深吸一口气，一个大步踏了进去。
纪白点点头，转身开始查探起来。
很快，他们便在独立温泉的角落处，发现了一小处淡淡的黑色的碳迹。
“看起来，像是烧过什么东西。”施云望着那个痕迹说道。
“恩——这是凝神香的痕迹，”纪白鼻子微动，点点头道，“不出所料的话，今晚我们就能有所收获了。”
“哦？”施云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现在说就没意思了，今晚，我们便配合着演一出，凶手就会自动现身了。”
当天夜里，万籁俱静，旅馆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熟睡之中。
黑暗中，一个黑影匆匆闪过，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施云和纪白的房间门口。一阵窸窣后，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个黑影，悄悄走到了施云的床前。只见他缓缓低下脸去，身子慢慢离裹在被子里的施云，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黑影一愣，而就在同一瞬间，房间内灯光大亮。那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早已蹲伏在角落的施云一把擒住。
“好家伙，果然是你！”施云大喝一声，手上擒拿的力道又再大了几分。
“轻点轻点，我这把老骨头当真要散啦！”
来人竟是老乞丐！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纪白从门后走了出来，带着一脸笑意道，“我已经把实情全部告诉给他知道了，你就好好期待，等下的盛情款待吧。”
老乞丐看着压在身上一脸狞笑的施云，登时吓破了胆，连忙求饶道：
“等等，等等啊！我把实情说出来还不行吗！”
末了，老乞丐一脸惊恐地被二人逼到墙角。施云纪白则是坐在他面前，等着他将实话招出。
这时，施云悄悄在纪白耳边轻声道：“还真别说，你这招还挺好用，把这老乞丐都吓破胆了。对了，刚才为了配合你我倒没问，你说的实情是什么，你好像根本没和我说过呢。”
纪白突然露出一丝尴尬，立刻堵住了施云的嘴，小声说道：“等下，等下你就知道了。”
老乞丐不明就里，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
“当初道观拆迁，我不赞成搬走，立誓要和这家道观共存亡。结果却被那些被收买的所谓同门师兄弟陷害，直接就被逐出了道观。但是我不服啊，我在道观生活了几十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这个仇，我非报不可！于是为了报仇，一开始是寻他们的晦气，结果却被几次抓到了派出所。后来，我便用我学到的一些东西，悄悄在这个温泉旅馆里面做了一些手脚——我弄了一些凝神香在温泉里，想要让这里的住客产生幻觉，让他们以为这里有鬼，一传十十传百，最好让这里没人来住，最后彻底倒闭——”
纪白半路听出了不对，当下朝着老乞丐连连摆手，但老乞丐说到动情之时，哪里看得到纪白的提醒。结果说到一半，便见到施云慢慢站了起来，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纪白，这老家伙就是让我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吧？”施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等等，施云，你可是人民警察，杀人抛尸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做出来啊！”纪白连忙劝阻道。
“哦，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倒是一时没想到要这么做呢。”施云的笑容更甚，慢慢走向老乞丐。纪白连忙拉住施云，场面瞬间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你别拦我，今天我不把这个老家伙打成像拼图一样一块一块的，我施云名字倒着写！”
“不要啊！我，我还有一个惊天大秘密，还没说呢！”老乞丐缩在了墙角，瑟瑟发抖道。
“什么秘密？”纪白拉着施云，分出一丝精力问道。
“这家店的老板夫妇，不是人！这家店，甚至是你们到了这云城郊区之后所见到的，都不是真的！”
“什么屁话！”施云啐了一口，狠色道，“还想骗老子，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够了施云！”纪白将施云拉到了一边，施云见纪白神色凝重，当下知道可能其中真的另有隐情，当下只得咬着牙，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是真的！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你们相信我啊！”老乞丐神情激动，几乎就要跪倒在了纪白面前。纪白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他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纪白！”施云终于忍不住说道，“到现在你还信这个老家伙的话？你忘了他弄出那些鬼迷眼的戏法把我搞成如何境地了吗？”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相信他说的话。”纪白解释道，“昨天夜里，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的异样。自半夜开始，你就一直在自己折腾，而且不断地来回走动。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早就知道，却为何不救你吗？”
施云摇摇头，现在他早已没有了开玩笑的闲工夫。他想知道，这重重迷雾之下的真相。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我根本没办法去救你。”纪白说着，看了一眼老乞丐，后者此刻坐在床边，神色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一些。
“你所遇到的女鬼，确实是老乞丐的障眼法。不出我所料的话，他应该是用凝神香和某些特制的药散，焚烧在温泉之中，作用是让吸入者不知不觉陷入类似鬼迷眼的困境中。但这里我却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一，我们见到独立温泉有焚烧凝神香的痕迹，但旅馆来往不少人，经过这里的人不止我们两个，却偏偏只有你一个人中了招，这是为什么？二，这凝神香确有功效，但说实话，这不过只是三教九流的下作手法，远远还没有到让我束手无策的地步。因为当时，施云你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十分强大的壁障，将你包裹在内。而你的反应也是在那个时候变得更加强烈。但当时我几乎使出了全身的解数，却也依旧无法破解那个屏障。若不是你聪明，自己找出了生机，破了鬼迷眼，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你是说......”施云疑惑地看着纪白。
“没错，”纪白指着老乞丐说道，“这个老乞丐根本没有这个实力制造出连我都束手无策的那个屏障。而且，他也没有想过会将你逼到那般危险的境地。”
施云看着纪白，许久之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算你运气好！”施云指着老乞丐，但语气较之方才却是缓和了不少。
老乞丐长吁一声，突然接话道：“我想我知道那个屏障是谁搞的鬼了。”
纪白和施云齐齐投过目光来。
“小兄弟你的本事我也知晓了，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告诉你们，我怀疑这家旅馆的这对店家夫妇，是附近山中的山鬼！”
“山鬼？”施云疑惑道。
“也就是山神，”纪白解释道，“因为在天界敕封百神之时，它们未获天帝正式册封在正神之列，所以人间便把它们依旧称作“山鬼”。”
老乞丐点头道：“是啊，这山鬼随山而生，乃是山之精灵，也只有年岁超过千年的山才能诞生出一个山鬼出来。而度假村不远处的那座山，就是我原先居住的那间道观所在的山，就有不少于千年的历史了。照我估计，一定是这几个月那座山被大肆破坏，触怒了山鬼，所以才现身凡间来兴风作浪，而且这个度假村，也是在这之后不久才开张的呢。”
“照你所说，”纪白突然发问道，“如果真是山鬼，那么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想作乱，赶走你们吧？”
“你这个解释过于牵强了。”就连施云都开始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老乞丐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纪白又接着问道：“而且你说过，我们到了之后所见到的都不是真的。那么你呢，你又是不是真实的呢？”
“我，我——我说的是真的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啊！”老乞丐一副有苦说不出的神情，看着施云和纪白质疑的眼神，却不知怎么解释，直急得他团团转。
纪白看着老乞丐，像是早就遇见了这番情况一般，接着老乞丐的话说道：
“老人家，你那么想要让我们相信你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证实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办法，你快说，我照做就是！”老乞丐听到纪白有办法，当下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纪白拉着老乞丐，径直走到了门外。
“你在这里，站上一个小时，就能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
老乞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道：“我照做就是。”
就这样，老乞丐站在门外，施云和纪白则面对着他站在一边，静静等待着一个小时过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施云渐渐坐不住了，他靠在纪白身边耳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直说不就行了嘛，干嘛做这么多工作......”
“你看着吧，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约莫又再过了十几分钟之后，终于，一丝异样终于出现了。
此时的老乞丐，似乎陷入了瞌睡的状态。此时正好月上枝头，没有了屋檐的遮挡，老乞丐彻底沐浴在了月光之下。
生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蓝色气息，一点一点地从漆黑的夜色中，从柔和的月光中渗透出来，一点一点地来到老乞丐面前，从老乞丐的鼻间缓缓流入。渐渐的，老乞丐的呼吸渐渐由急促变得平稳起来。
清冷的月光下，蓝色的气息与淡白的月光交相辉映，一同构成了一副十分奇幻的场景。此时的施云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纪白示意安静，只怕施云早就叫出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老乞丐渐渐从沉睡中苏醒。他醒来之后见到施云和纪白，突然问道：“怎么样，你的办法奏效了吗？”
“奏效了，我已经确定了——”
纪白看着老乞丐微微变得红润的脸色，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才是真正的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