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客啊！”
纪白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来。
一双鲜红欲滴的巨大双目，此刻正在身后直直看着自己。
黑暗，在这双血瞳之下，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怪兽，浑身长满了长长的鬃毛，一根根倒竖着，看起来如同尖针一般坚硬无比。其身躯神似猛虎，但头顶却是长着一对弯曲的牛角，像极了非洲的水牛，但大小却比后者大上无数倍！而在这只奇特怪物的两肋处，一对宽厚的长翼此刻正伏在地面，但从外表便能看出，其一旦张开，必将是遮天蔽日的存在！
眼前的怪物，正和纪白背上所画的，一模一样！
四凶，穷奇！！！
纪白的心，顿时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纪白不自觉后撤了几步。
虽然对穷奇了解甚多，但纪白毕竟没有见过穷奇，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了解到其恐怖。
现在，他总算真正明白，为什么上古时期纵使天仙辈出，也没有办法阻止四凶。
这，实在是两个境界的存在，哪怕人类如何修炼，感悟天道，都没有办法相提并论。其差距，甚至已经不能用云泥之别来形容。而这，还是相较于上古时期而言。
纪白此时心里在想，此时如果穷奇真的脱逃出来，纵使只是一段时间，只怕整个世界都会在旦夕之间，彻底覆灭！
而且，届时整个方道，乃至当今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加起来，也没有办法将其撼动！
此刻的他，真切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穷奇见到纪白煞白的脸色，冷冷一哼。
“你怕什么，你仔细看看我的周围。”
纪白将信将疑地看着穷奇，但还是向后撤步，拉开了和穷奇的距离。
此时，纪白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眼前的穷奇，俨然如同一幢高楼一般，而现在的穷奇只是趴在那里，若是穷奇站立起来，加上其彻底展开的巨大双翼，毫不夸张地说，已然是到了足以遮天蔽日的地步了。
然而，此时纪白在退后几步之后，却见到穷奇身上隐约现出几道深色的光影。纪白再一细看，发现穷奇的四肢、头部、甚至身躯各处，都被无数的锁链束缚住，甚至就连那对恐怖双翼，都被无数锁链定死在了地上。
若不是穷奇体型和外貌恐怖如斯，纪白真的感觉眼前之物和笼子里的老虎，没有太大区别。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纪白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先是自己一开始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紧接着听到余妍的声音，最后又突然来到了这里，期间纪白完全没有一丝的准备，至今都是一副一头雾水的样子。此时，他需要冷静下来，仔细回想。
“你现在，是在自己的意识之中。”穷奇说道。
“意识？”纪白半信半疑道。
“我没有义务让你相信。不过你此刻如果不是意识，又怎么可能见得到我。”
穷奇见到纪白这幅表情，当下也懒得解释。
其实穷奇的话，纪白并没有心存多少怀疑，毕竟穷奇就封印在自己身体里，自己能见到它，眼下也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等等！”
很快，纪白便想到了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情。
如果此刻自己意识在这里，那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
此刻，余妍可还在外面呢！
纪白此时正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解决之道，但无论如何找不到任何办法。此时这个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而自己现在深陷其中，已然是到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步。
此时此刻，纪白甚至浮现起一丝埋怨自己的想法，如果自己一开始能够招来帮手，如果自己能够再多做一些准备，如果自己能够想方设法抢先找到对方的相关信息，此间决计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但实际上，纪白的这些想法不过只是侃侃而谈罢了。无论是同道的支援，还是知己知彼的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四凶，始终是方道一直以来最为忌讳的存在，莫说此刻是余妍被绑作人质，就算是某些颇有地位的人被挟持，方道的方士们也绝对不会允许四凶宿主参与进这件事情之中。何况，这回乃是直接针对四凶的一次行动。
换句话说，若纪白的师傅不是陆鸿复，换做当今任何大派的任何一个话事人，纪白此时决计不可能能到达这里，甚至还携带着镇派至宝。
穷奇冷冷看着纪白突然陷入焦急之中。
“小子，你想不想恢复意识？”
纪白的思路，因为这个低沉的询问声，就此戛然而止。
“你……什么意思？”
纪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穷奇，他对四凶实在太过了解，这四只上古异兽无不是灭绝人性的恐怖存在，此时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如此好心地关切起自己来呢？何况自己可是束缚住它的命格宿主，按道理来说，自己应当是它最为憎恨的人才对。
此时，纪白对穷奇的戒备之心，瞬间加深。
纪白流露出的神情，穷奇自然全部看的一清二楚。
“不想就罢了！”穷奇别过头去，复又将探起的头收了回去，俨然不想在继续和纪白的对话。那对血红的巨目很快也随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纪白犹豫着，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要——如何才能恢复意识？”
对面，没有任何回响。
“喂！回答我！”
纪白见穷奇没有声响，当下有些急了。
黑暗之中，穷奇不耐烦地回道：“我最看不惯那些自视清高的人，既然你不信任我，将我视作糟粕，恨不得弃而快之，又何必再多费唇舌？”
纪白知道，此时对方此刻已然是反客为主，而且自己，没有丝毫谈判的余地。
嚅嗫许久后，纪白最终不得不妥协。
“刚才，是我先入为主了，我在此，给你道歉。”说完，纪白朝着前方深深鞠了一躬。
前方，传来一阵深长的呼吸声。
“没想到，方道里面也会有你这样的人。”
那双血目，闪烁之后又再出现。
“那个女娃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比我的命，还要重万倍。”
纪白这句话，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但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穷奇玩味地看着纪白，许久之后，突然大笑起来。
“真的没想到，当世还会有你这种人！”
“现在，你能说了吗？”
此时的纪白，内心已然没有之前那般恐惧，当他知道这里是何处之后，心下安定不少。
毕竟说到底，这里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纵使对方有多么不可一世的背景，在这里也没有一点用处。
那些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锁链，就是最为明显的证据。
现在，纪白心里所想的，只有一个：
离开这里，回去找到余妍！
“请问，你真的有办法让我能离开吗？”此时，纪白虽然心急如焚，但依旧是耐着性子，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毕竟现在对方占主导，一旦再次激怒对方，势必又要再拖延上一段时间。
说不得，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此时，纪白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穷奇见到纪白语气平和不少，当下十分满意，点点头道：“果然是孺子可教，好吧，既然你都如此低声下气了，我也不多难为你，你看看身后。”
纪白转过身，但目光所及处，皆是一片沉寂。
什么都没有。
纪白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是在愚弄我吗？”纪白沉声问道。
“仔细看看。”
纪白凝睛细看，发现眼前在一片虚无之中，似乎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光点。在这样深邃的黑暗之中，若不仔细查看，决然发现不了这个点的存在。
“那里就是你出现的地方，你要离开，那个地方就是出口。”
纪白看着这个光点，一脸的迷茫。
“要怎么做？”纪白问道。
“转过来，我告诉你。”
纪白闻言，当即转过身去。
一股强大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刻，穷奇那张凶恶无比的脸，兀然出现在纪白面前。
那双血红的双眼，宛若两口巨大无比的泉眼，但却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怪异气息。
两者距离，不过毫厘！
纪白的心，顿时如同落入冰窟一般，霎时间变得寒凉无比。他的头在瞬间仿佛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锤，一声嗡鸣回荡在脑海之中。
此刻，纪白终于感觉到了——
真正的压迫感。
他本能地开始恐惧起来，他的嘴巴不知何时已然张得老大，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的干哑声响，断断续续的，回荡开来。
这样的场面，一直维持了三秒的时间。
三秒之后，纪白这才终于克服了恐惧所产生的身体僵直，而他的喉间，终于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啊！！！！！！”
纪白连连后退，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
一阵失重感瞬间袭上心头，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纪白猛地回过神来。
此刻的他，连连喘着粗气，他直直看着前方，依旧惊魂未定。
但他还没回过神来，耳边便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不断絮叨着。
虽然没有听清内容，但那个声音却让纪白瞬间清醒了神智。
余妍！
但纪白很快便心下一沉。
他发现，这个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纪白不假思索地，当即闭上眼睛开始感应起司徒宇的气息来。
这对于同为四凶宿主的纪白而言，梼杌的气息可以说是黑暗之中的灯塔一般，轻而易举便能找到。
很快，纪白便看向前方某处。
此刻，他的眼睛也适应了周围的光亮。
他看到，司徒宇正抓着余妍的脖子，而余妍的呼吸也因此变得愈发微弱起来。
“放开她！”
纪白朝着司徒宇大喊道。
司徒宇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纪白居然能自己从暴走之中恢复神智。原本他的想法是打算将余妍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后，再将纪白唤醒过来。然后再在纪白面前，亲手将余妍彻底抹杀！
他要让纪白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到了那个时候，纪白会在瞬间彻底失去理智，而他的心，也会随着心爱之人，一同死去！
只要纪白彻底失了心智，司徒宇自然有办法让纪白成为他们的“伙伴”。
对于拒不合作的人，没有比控制心智来得更为直接安全了。
届时，纪白将会彻底地成为没有意识的机器，沦为他们的扯线木偶！
然而，现在的情况大大出乎了司徒宇的预料。
不过，尚未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司徒宇抓着余妍，缓缓走近了纪白，在距离他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想到啊，你居然能依靠自己从混乱之中恢复过来，”此刻，司徒宇如果能空出手来，必定会给纪白报以掌声，“我经历过这种状态，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方殷，仅靠我自己的话，我自问没有办法自行恢复过来。”
“不过嘛，”司徒宇看着纪白，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认为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我正面对抗？”
此时的纪白，已然是一副遍体鳞伤的惨状，刚才在暴走阶段对身体造成的损伤，开始一点点显现出来。
很快，肉体上的痛苦，开始传到纪白的大脑之中，一波接着一波。纪白此刻咬紧着牙关，拼尽全力不让自己过分表现出异样。饶是如此，此时他的额头已然满是大汗。
“不用强撑着了，你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司徒宇笑道，“现在的你就算再次陷入暴走，也没有刚才那般的威力。现在，已经将军了。”
司徒宇抓着已然奄奄一息的余妍，置于纪白的面前。
此时，纪白在没有任何的方法。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绝望。
“现在继续之前的问题——你和她，选一个吧。”
纪白看着此时意识模糊的余妍，恨得睚眦欲裂。这哪里是什么选择，这分明就只有一个选项！无论自己怎么选，余妍最终都难逃一死！
唯一的差别，只是一点细微的时差罢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
纪白，彻底放弃了抵抗。
接着，他突然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司徒宇只觉得心头十分不爽，厉声质问道。
此时，纪白爽朗的笑声似乎终于传入了余妍耳中，她那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此刻突然泛起一丝亮光。
“纪…白……”
余妍确定，那就是纪白的声音。
此时的她，甚至连自己都来不及关心。她的脑海里，此刻只剩下，这个声音。
或许是因为一直处在黑暗之中的缘故，此时余妍慢慢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她知道自己依旧在虎口之中，但她根本不在意。
因为，那个人，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
余妍看到伤痕累累的纪白，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所谓的选择，早就在我遇到她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此刻，纪白全然将眼前的司徒宇视作无物，他深深看着近在咫尺的余妍，伸出手去，仿佛想要触及她的脸庞。
“我，又让你为我流泪了。”
纪白，在空中做出了一个擦拭的动作。
余妍哽咽着，任由眼泪肆虐而下。
纪白的手，孤独地伸在半空之中，无依无靠，末了只能缓缓，垂落下来。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提供生存的地方，我在这里只是本能地为了生存而活着。和那些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啊——”
纪白看着余妍此刻粉泪盈盈的模样，只觉得五脏六腑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般，难受不已。
“如今我找到了今生的最爱，她给我的生命带来了光芒和颜色，教我能在最冷的冬日，内心依旧像艳阳天一般温暖灿烂。”
“但如果最爱的人没有了，那么活着的就只剩下本能了。那样的行尸走肉，身处黑白与寒冷之中，简直生不如死。”
余妍听完纪白的告白之后，几乎肝肠寸断。
说着，纪白突然抬起右手，将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法剑，探到了脖子上。
法剑虽然本身是木制，但因为打斗的缘故，剑锋之上早已起了不少锋利的缺口。
“你干什么？！”司徒宇一急，抓住余妍的手顿时松开。余妍顿时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身子宛若脱力一般，跪坐到了地上。
“再见啦，我的爱人，”纪白泪痕纵横的脸上，此刻竟是憋出了一个苦笑。
“你之前问我的问题，还记得吗？”
余妍的思绪，瞬间飘到了，定情的那天。
“呐，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能得到一个愿望，活着但失去爱情，或者死去但另一半永远记挂着你，你会如何选择？”
此刻，余妍嘴里嚅嗫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我会选择前者，”纪白深情地望着余妍，柔声说道，“虽然我们之间真正确定关系不过就在三天之前，但实际上，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很喜欢你了。我做出这个选择，并非我不爱你，但既然连相濡以沫都做不到，为何不相忘于江湖？我宁愿我，从未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以换你一生幸福快乐。”
这段深情的告白，终于将余妍濒临崩溃的情绪，彻底击得粉碎。她朝着纪白拼命伸出手去，用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纪白！！！！！！”
纪白闭上眼睛，手上的法剑一点一点，贴着脖子挪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