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瑛来到饭厅,见屋里灯光明亮。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与以往不同的是,只放了两个饭碗、两双筷子、两个茶杯。乐知天正在往碗里舀饭。蔡茂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马骏站在一旁说:“褚时勉说为了省钱,一大早就把租的房子先退了,如今暂时走不了,要去住旅馆又不划算,我干脆就叫他跟着我,和我挤着住一两晚。”
蔡茂见女儿走了进来,摆手对马骏说:“没关系的,你看着办就行了!”又对乐知天说:“吃了晚饭后,你去马骏房间看看,抱一床被子枕头过去!”乐知天答应了一声,便和马骏一同出去了。
小娟走到饭桌前,把一张椅子拉开,文瑛走过去坐下,见她站在一旁不走,便对她说:“小娟,我有话要对父亲讲,你还是去和吴妈他们一起吃吧!也不用在这里忙了!”等小娟离开了,文瑛两眼看着端起饭碗的父亲,欲言又止。蔡茂左手拿着饭碗,好像明白女儿的心事,右手拿起筷子,微笑着说:“有什么话,吃了晚饭再慢慢说!今晚有鱼,吃的时候别说话,小心被鱼刺卡住了!”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块清蒸鱼肉,和着碗里的饭吃了起来。
父女二人静悄悄地吃过晚饭。蔡茂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打量了满腹心事的女儿,微笑着说:“过几天就回你外婆家去,你想要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都答应你。”
以前,蔡茂每年清明节前带女儿回刘乡给妻子上坟,在老丈人家里住不了多久就要回来,文瑛想要多呆一段时间,蔡茂总对她说:“你外公、外婆岁数大了,你人还小,把你一个人留在他们家里我不放心!”文瑛如今听见父亲这么说,越发觉得父亲有些反常,更加深了自己的怀疑,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觉得父亲的笑容都变得有些异常,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昨天上午拎着箱子、盒子来的那两个人,跑到咱们家里来干什么?”
一想起上门来欺压自己的段警官和刘秘书,蔡茂心里就不痛快,叹了一口,放下茶杯,说:“不过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小孩子就不要过问了!”
文瑛见父亲拉长了脸,和刚才的情形大不一样,心里嘀咕道:“我不过略略一问,父亲的脸色都变了,还不准我问,一定有事瞒着我。我没有猜错,那两个人一定是来提亲的。父亲先不告诉我,其实就是怕我不答应,所以才给我一块糖吃,想用好言好语哄我。如果真的是让我去外婆家长住,为何又要编故事,说什么风把岩石吹垮、道路被堵住、一时走不了的谎言?”沉默了片刻,心里气不过,突然冷笑道:“昨天吃完早饭后不久,刘二跑进来,说那两个人又来了,还说是贺喜来的。看来,他们到家里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家里、铺子里一定有什么大喜事,父亲您何必要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蔡茂将脸一沉,“别瞎猜!既然已经吃过饭了,又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屋去,把要用的、要穿的都收拾好。如果明天通车了,咱们明天就走。”
文瑛坐着纹丝不动,两眼盯着父亲,希望从他的眼神和面部表情再次印证自己的猜测。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心跳的声音都能听见。蔡茂摇头长叹了一声,将脸转开,目光看着门外。过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张开嘴,想对女儿说什么,又觉得不好说出口,见女儿就这么冷眼看着自己,心里又来了气,于是也瞪着眼,父女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正在此时,有人疾步奔进屋来,说:“老爷,他们两个又来了!”父女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刘二。
“是谁来了?”文瑛抢先问了一句,又拿眼看着父亲。
“是那个段警官,还有那个眼镜”见蔡茂对自己摆手,刘二马上闭口不言。
蔡茂站起身,对文瑛说:“我出去看看,你叫小娟她们来把桌上的碗筷收了!”说着,大踏步朝外面走去,刘二紧紧跟在身后。文瑛走出饭厅,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听见刘二小声嘀咕:“本来我已经把大门关好了,听见有人敲门,打看门一看,原来是段警官他们两个。我说老爷您不在家,他们不信,硬是闯了进来,坐在客厅里不走,还说,老爷您已经将彩礼收下了......”
听说父亲已经将彩礼收下,犹如五雷轰顶,文瑛一下就懵了,呆呆地站在门口。小娟和吴妈他们吃了晚饭后,先走过来看老爷和小姐吃完没有,见文瑛如泥塑木雕一般,身子靠在门前,屋里灯光明亮,却不见有其他人,慌忙跑过来,将文瑛扶住,连忙问:“小姐,你怎么啦?老爷呢?他生气骂你了?”
文瑛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看着小娟,半晌才说:“家里来了客人,老爷会客去了。想到明后天就可以回刘乡去了,我心里就激动。”说话时,语气十分平静,又微微笑了笑。
小娟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小姐,刚才你那神情,把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你看见了什么。幸好,这院子里都亮着灯。”
“想不到,你这个在农村长大的丫头竟然是个胆小鬼!”文瑛笑着用手戳了戳小娟的肩膀,又说:“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了吧!我现在感觉很疲倦,我先去洗个澡。你忙完了就回自己屋里去。这几天,你和吴妈轮流守着我,也怪累的。今晚你终于可以早点休息了!”文瑛说着,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故意打了一个哈欠,便朝屋外走去。
小娟见文瑛走远了,自言自语地说:“老爷不准小姐出门的这几天,小姐变得懒多了,哪有吃了晚饭就要睡觉的道理?”嘴里说着,心里却也没有多想,也乐得晚上可以轻闲,将桌子收拾干净,端着杯盘碗筷去了厨房,回到小院后,见小姐房间亮着灯光,屋里人影晃动,好像在换衣服。小娟也没有理会,回自己小屋里坐了一阵,觉得无聊,走出小屋,见小姐此刻已经坐在窗前桌旁,好像在读书写字。小娟本想过去和她说说话,又怕打扰了她,让她不高兴,便出小院去找吴妈聊天去了。
文瑛在信纸上飞快地写了两行字:“父亲,请多保重。女儿:文瑛。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五,晚。”将信纸折叠好,放在上衣的衣兜里,然后站起身来,往小院里看了看,不见有人,于是将窗户关上,又把窗帘放下,右手拎着早就装好衣服行李的小箱子,走到门口,将电灯关掉,把门轻轻拉拢关上,快速走出小院。
文瑛偷偷来到父亲居住的房间,周围静悄悄的,估计父亲还在前院的客厅陪客人说话,文瑛推开虚掩着的屋门,走进父亲的寝室,借着外面廊上的灯光,走到床边,从衣兜里取出信纸,放到枕头底下,然后拎着小箱子,正要转身离去,无意中看到衣柜上镶嵌的玻璃反射出幽幽的亮光,突然想道:“何不把父亲的衣服帽子穿戴在身上?走在路上,也不会被人看出我是女孩。”于是打开衣柜,取出父亲的一件长衫子,套在身上,又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将发辫遮盖了,依然拎着箱子,走出房间,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文瑛便放心大胆地沿着走廊朝外走。
快要走到穿堂,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走过来,文瑛吓得赶紧缩了回去,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外面的人走近时,却没有朝穿堂里走来,只听见有人说:“几天都没有玩牌了,手痒痒的,今晚咱们可以好好玩玩了!”原来是李大的声音。
“门关好了没有?上次打完了牌,都已经半夜了,才发现后门没有上闩,也不知道有没有丢东西,要是被老爷知道了,非撵咱们走不可!”说话的,是在厨房里干活的一个佣人。
“小声点,不要让人听见了。不过你们尽管放心,后门我已经用大铁锁锁好了,今晚只管放心玩牌就是!”
“不用怕,老爷这个时候在外面客厅里陪客人呢!”
“你们三个家伙,几个晚上就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个月的工钱都赢走了,今晚我非要捞回来不可......”
等那几个人走远了,文瑛才走出院子,心想道:“李大既然已经把后门锁了,那只好从前门出去了。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被刘二发现了!”
来到前院,文瑛往客厅那方瞥了一眼,只见客厅里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听见一个人说:“蔡老板,我们这是把你当朋友,所以才站在你的角度,对你说了这么多话,好的歹的都替你分析完了,你真地就无动于衷?”
“不是无动于衷,只是时间上太仓促了,让我很为难。你们的好意我领了,麻烦你们回去告诉袁县长,让我再好好考虑几天。”蔡茂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
“老蔡,你不要打太极拳了。明人不说暗话,我们今晚来,说白了,就是对你彻底摊牌......”
“县长,难道是县长来提亲?听父亲的口气,又好像在和他们商量?”文瑛心里咯噔一下,本想站着再听一会儿,又见厢房那方有人影晃动,生怕马骏他们发现了自己,也顾不得细听了,拎着箱子,一溜烟地朝大门奔去。大门旁有一间小屋,是刘二住的地方,屋里的灯光将一个长长的人影投射到地上。
“趁刘二在屋子里坐着,我赶紧溜出去!”文瑛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前,正要伸出左手去拉开门闩时,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喝道:“刘二!”
文瑛全身一颤,右手拎着的箱子差点掉到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