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罢东坡菜园,齐礼信盛情邀请蔡真卿前往临江书院,并邀苏公作陪,苏公不便推辞,只得随行。一行人众将近学院,却见得道旁有三个孩童同在追打嬉戏,其中一个男孩,约莫四五岁,长得憨头虎脑,只顾躲避同伴,不曾见得道中行人,奔走势头甚急,一头正撞上蔡真卿。蔡真卿一个踉跄,后退两三步。左右随从见得,齐上前来呵斥那男孩。一名随从甚是愤怒,揪过孩童,挥手要打。蔡真卿见状,急忙阻拦,并叱责那随从道:“如此年幼孩童,你怎狠心打他?若是你家儿子,又当如何?尊老爱幼,乃立身之德也。”那随从急忙缩回手,满脸愧疚,低头不语。蔡真卿轻抚孩童面颊,微笑道:“小子唤作甚名?”那孩童望着蔡真卿,颇为惊恐,并不答话,挣脱开跑了。一旁的书院先生齐礼信道:“这小子乃是书院旁孔家庄孔六的儿子,唤作孔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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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真卿似有所思,幽然叹道:“为人当常怀怜悯之心。这小子长得好生可爱!”众人唯喏。蔡真卿又语重心长道:“我等官吏,身着之一丝一缕,饮食之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辛勤劳作所得。饮水思源,为人者,当不忘本。今日为官吏,便趾高气扬、作威作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忘却为官为人之根本!如此,则上负圣恩,下违民意,他日必遭百姓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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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侧苏公暗自惊叹:“蔡真卿此番言语说的极是!何谓为官之根本?今我大宋官吏多如牛毛,又有几人思索过此等话语?个个只求自己高官厚禄,飞黄腾达,奢华淫乐,哪里顾及百姓的草舍、糠粮、病疾?若我大宋官吏皆如蔡真卿这般,心中挂念社稷百姓,何愁我大宋不国富民强?只是可惜……”
苏公感慨不已,心中又不免有一丝欣慰。
这日一早,苏公葛衣芒履,唤上苏仁一道,各自挑着一担粪桶,前往黄州城。原来苏公全家开荒植垦,少有肥料。徐君猷甚是关注,便应允将府衙粪水与苏公,此举令艰难困苦中的苏轼倍加感激。
一路无话,苏公主仆来到府衙,自后门入往厕房,正逢着徐君猷如厕出来,苏公急忙上前施礼。徐君猷见苏公葛衣芒履,不由叹息道:“苏兄辛苦了。”苏公拱手施礼,笑道:“子瞻自垦辟以来,筋骨甚是辛苦,但心神却分外畅快,此般情形前所未有。”徐君猷笑道:“闻苏兄雪堂落成,自号东坡居士。可喜可贺。陶潜有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苏兄耕种东坡,何其悠然自得!”苏公道:“此中多谢大人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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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君猷笑道:“苏大人来得正巧,徐某有一件物什要与苏兄看。”苏公问道:“不知徐大人觅得甚么宝物?”徐君猷引苏公转入书斋中,自案桌上拿过一轴,摊开来,乃是一幅图卷,名为《柳下抚琴图》,画中有石桥,桥下凫四只鸭,桥旁立五株柳树,柳条垂水,树下端坐一人,手抚古琴,旁附有一首七绝。
苏公不看则已,一看竟惊得目瞪口呆!徐君猷斜眼看苏公满面惊诧之情,不觉喜上眉头。苏公呆呆看着卷轴,良久不语。徐君猷轻声道:“苏兄以为如何?”苏公猛然醒悟,急忙目寻落款,有“蔡真卿”字样,不觉一愣,道:“我道是颜真卿,却不想是蔡真卿!”徐君猷笑道:“苏兄以为此轴如何?”苏公叹息道:“画如范仲立、字若颜鲁公,诗似王右丞,此轴确是难得的佳作!”徐君猷又笑道:“比若苏兄诗、画、字,何如?”苏公叹息道:“子瞻不及也。”
徐君猷摇头,笑道:“苏兄过谦也。不过我友自京城来信,道蔡真卿之诗词字画,声誉日重,求其字画者,门庭若市。蔡真卿来黄州方数月,已颇有盛名,但凡馆楼阁院,皆以悬蔡字为荣。已有数位同年兄来信与我,央我求得其卷轴。”苏公叹道:“早知如此,昨日我便求其字。”徐君猷闻听,不由诧异道:“苏兄昨日见过蔡大人?”苏公便将前几日蔡真卿访东坡菜圃之事告知。徐君猷笑道:“苏兄若有此心,哪日得闲,我请蔡大人前来泼墨。他还有一大擅长与苏兄相同,便是烹饪美食。”苏公笑道:“如此甚好。”二人又细细鉴赏一番《柳下抚琴图》。
闲聊半个时辰,苏公起身告辞,至厕房会了苏仁,那苏仁早已舀满粪桶。二人各挑一担,自侧门出了府衙。苏公依僻静小巷而行,那迎面相逢的路人,皆掩鼻侧身而过,那尾随其后的路人,更是躲闪,急另择他道行路。
行至一岔口,忽自巷口冲出一人,冲着苏公嘻嘻一笑,苏公未曾料想,唬了一跳,几将倒了粪桶。苏公急忙立足,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个妇人,约莫三十三四岁,蓬头垢面,冲着苏公痴痴道:“发财,发财。”苏公苦笑一声,道:“不过一担粪水,发的甚么财?”那妇人却不避粪臭,近得前来,痴痴笑道:“发财,发财。”苏仁见状,催促道:“老爷且快走,这妇人是个疯子。”那妇人嘻嘻笑着,忽又抽泣起来,口中念道:“发财,发财。”竟自顺着巷弄去了。
苏公不由长叹一声,道:“世间之人多为钱财,几近痴迷,一心只念着发财,与这疯妇人有何区别?”苏仁笑道:“老爷休要感叹,快且回去,夫人兀自等着我等。”苏公点头,挑起粪桶,尾随苏仁,出城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