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淡然问道:“祝公子与葛中区往来如何?”祝良夜一愣,道:“祝某与他本不相识,只因为诗社诗集刻印之事,与他往来几次,此人颇为豪爽,也依附文雅,好作些诗文。应他年前的要求,年后我便收纳他做了诗友。今看他这《白太酒事》,端的扬葩振藻,颇有文采。”苏公点点头,问道:“祝公子近几日可曾去得二岭斋?”祝良夜一愣,连连摇头,道:“不曾去得,不曾去得。大人何故问起?”
苏公淡然而笑,适才一瞥之间,便觅得祝良夜眉目间闪过一丝惊恐之情,恁的可疑!如此推想,昨日街头擦身而过那人,或是祝良夜!可祝良夜为何矢口否认此事?难道他有甚么不可告人之事?苏公心中思忖,却不动声色,叹道:“听人传言,葛中区这《太白酒事》竟是剽窃花冕之作,他二人为此事争执激烈,今势如水火。”祝良夜惊诧不已,道:“竟有这等事情?我兀自不知。”
苏公问道:“祝公子可了解花冕为人?”祝良夜连连点头,道:“良夜与花冕有些交往,此人虽然穷困,但为人清高,颇有些傲气。”苏公点点头,问道:“祝公子可曾知晓他写书之事?”祝良夜摇摇头,道:“良夜不曾去过他的住所,也未听他说过。不过……”
苏公见祝良夜欲言又止,追问道:“不过甚么?”祝良夜扬起手中《太白酒事》,幽然道:“适才良夜便有些疑心,这书言辞看似是花冕的风格。”苏公道:“葛中区说,这书是他雇请花冕润笔修改并抄录的,所以言辞隐有花冕风格,也在情理之中。”
祝良夜一愣,幽然叹道:“今葛中区已经印制出来,并署了自己的名字,又堂而皇之出售。纵然是花冕著作,又怎生奈何?这世间有许多事情,与权势比、与财势比、与强恶者比,总是那般无可奈何。”苏公拈须叹息,道:“祝公子此言,虽非金玉良言,但颇有道理,世间的事,多的便是无可奈何。”祝良夜点点头。
二人又言些诗会之事,约莫一个时辰。祝良夜起身告辞,苏公留他用饭,祝良夜婉言谢绝,拱手道别。苏公送祝良夜出了院门,到了坡亭,祝良夜复拱手拜别,转身离去。苏公立在坡亭边,望着祝良夜背影,心中冷笑:分明就是昨日那青衣锦袍男子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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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忖间,一阵风吹过,苏公不由一阵哆嗦,颇感有些冷意。忽然,苏公心中一动,隐约觉得二十日的烟月诗会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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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天色阴沉,苏公与苏仁早早出了东坡雪堂,往黄州城北而去,一路无话,到得北山,隐约见得东北赤壁山。苏公捋须笑道:“又有多日不曾游赤壁了。”苏仁不以为然道:“老爷已经去过数次,看来看去,也还是老样子,有甚好看?”苏公哈哈笑道:“你说这话,有如花间喝道、月下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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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正言笑间,却见得前方道旁停着一顶轿子,两个轿夫正在歇足,旁边有一个男子骑着一匹骏马,正回首张望苏公主仆,马鞍后驮着一个长形木匣。苏公望那骑马男子,约莫四十岁,身着锦锻长袍,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近得前去,只听得那马上男子对轿夫道:“且起轿前行,前方不远便是满林山庄了。”那两个轿夫唯喏,一前一后,抬起轿子往前行。
苏公闻听那男子说“满林山庄”,心中思忖:原来是同路人。急忙拱手问候,道:“阁下可是铁双铁员外?”那马上男子满脸诧异,仔细打量苏公,奇道:“这位员外是……?铁某竟一时思索不起来了?”苏公闻听此言,淡然一笑,道:“如此说来,轿中之人便是万夫人了。”那铁双益发蹊跷,翻身下马,令轿夫停轿,但见轿侧布帘掀起,露出一个美貌的妇人脸来,约莫三十余岁,柳眉星眼、京兆眉妩。那妇人把眼望苏公,微露疑惑,又望了望那男子,微微摇头,那意思是说:我不认识此人。
那男子急忙上前,拱手道:“敢问员外尊姓。”苏公拱手回礼,道:“在下姓苏,名轼,号东坡。”那男子闻听,惊诧不已,颇有些欣喜,复又施礼道:“原来是声振寰宇的苏大人。恕在下眼浊,多有怠慢。恕罪恕罪。”那厢轿中夫人已掀帘出来,款款上前,道个万福,道:“妾身万梨春久慕苏大人贤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得见,多有冒失。妾身这厢有礼了。”
苏公急忙还礼,客气一番。铁双笑道:“闻祝公子言,今之黄州,他唯服一人,便是苏大人。今日初次相逢,苏大人出口之言果真令铁某惊讶。苏大人怎识得我夫妇二人?”苏公笑道:“前日闻祝公子言及二位,故而知之。”铁双点头道:“祝公子定是叙说了铁某容貌。”苏公摇摇头,道:“只因适才无意听得铁员外说了一句:前方不远便是满林山庄了。”铁双疑惑道:“只此一句?”苏公笑道:“今日烟月诗会,往满林山庄者,都是诗社诗友。祝公子告知苏某,诗社诗友共十人。苏某唯只万夫人、远素大师、欧阳飞絮掌柜未曾谋面。”铁双笑道:“或是欧阳掌柜?或是其他诗友坐在轿内?”
苏公笑道:“铁员外仪表堂堂,气宇不凡,举手言行,甚是稳重,哪里是随从模样?苏某察看这顶轿舆,轿型别致,轿帘精致,分明是大户人家妇人所用,又自轿夫抬脚步伐轻盈推断,轿中人当是位女子。除却远素大师,便只有万夫人了。与万夫人同行的,自是铁双铁员外。”铁双、万梨春惊讶不已,铁双道:“听祝公子说,苏大人称得上是当世神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苏公笑道:“苏某焉敢为当世神断,不过是知前想后,稍加推测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