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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战略的偏见(3)


  首先看梦想。无论是实业型、贸易型或者金融型的商业帝国,所有企业家的终极目标大概都是打造商业王国,以便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从这一点来看,三者是相通的。

  然而,具体而言,实业家对于商业王国的诉求可能更为强烈一点,尤其是希望通过某种产品与服务的提供,给人们带来便利。比如,日本岐阜的飞弹牛肉或者更加著名的神户牛肉,其卓越品质来自于对优质肉牛的选择,对养牛过程与手段的精心设计,以及按照设计标准严格进行的精心喂养。把设计与制造高级牛肉当成事业来干,当成梦想来追求;再比如,同仁堂常年坚持使用药品的手工炮制工艺。诸如此类,这种用产品品质说话的实业家,其梦想不包含投机取巧,不会奉行“只要卖出去就行”的信条。

  投资者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则是连续超高的投资回报率。对于所有金融家或者投资者而言,投资回报率是考量其成功与否的最终标准。不管你是干实业种橘子,还是做贸易倒卖原子弹,无论是长线还是短期,只要能在规定的期限内有一定的预期回报,他就将其当做投资对象或工具。这大概是职业投资者的逻辑。对于数字和比率的敏感,往往重于关心事情本身的意义。比如,一个以产品质量卓越为荣的实业家,很难容忍自己的产品没人买而且要赔本赚吆喝倾销;而一个基金经理则可以毫不脸红地,甚至非常骄傲地面对高额亏损与负盈利率,只要同期别的基金都比其亏得还要更多。如此,数字本身就是排名,比率本身就有意义。

  贸易者的梦想,是在限定的时间内将买方与买方带到交易场所并按照贸易者撮合的条款成交。在美国房屋中介公司流行的一句话是,“什么事儿都得先让位于合同的成交”。古董拍卖行恨不得一件物品每天被转手交易若干次,每一次都收取巨额交易费用。对于职业做贸易的人,不会为所交易的货品本身之价值所动,从而自己留存或收藏,而是把在规定的时间内成交作为唯一的目的。无论货品如何高值或者低烂,只要有卖有买,双方成交,则是贸易成功,抽头费用搞定。从易货贸易到金融型的交易,手段和过程日益复杂,但基本道理皆是一样,通过买卖的价差或者提供中介服务获益。从这一点来看,搞贸易与做短期投资的理想非常相近,都有些许投机的可能并且都面临必须及时交易的压力。

  然而,仔细想想,如果一个人有很多梦想,也就无所谓梦想。真正能成为梦想并愿意终身为之奋斗和付出的追求,不会太多。因此,有多少人真正梦想一辈子要把弄实业、搞贸易、做投资都真正当成梦想,还是值得怀疑的。一生中成功地实现全部三种梦想的人物似乎亦是鲜有耳闻。

  吉姆·科克(JimKoch)放弃投行优厚待遇去做啤酒Sam Adams(塞缪尔亚当斯),是家传渊源和个人兴趣;杰夫·贝佐斯(JeffBezos)放弃投行去做亚马逊网上书城,是因为投行只是一个职业而并非终生梦想。转型的前提是已经有型,或者初步有型。如果二人都做到投行大佬的时候,不知还是否有心境、能量或者学习的机会去做这种转型。吉尔伯特·卡普兰(GilbertKaplan)在纽约创立了Institutional Investor杂志以及提供投资信息服务从而致富,之后,以业余指挥和马勒专家的身份,满世界指挥马勒第二交响曲,因为马勒是他的挚爱,指挥马勒是他的人生梦想。他指挥过的乐团包括大名鼎鼎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和伦敦交响乐团,而且他指挥当年的中国中央乐团实现了马勒第二交响曲在中国的首演。为了梦想而转身,可能奢侈,可能悲壮,至少还是值得称道的。

  折腾的招数

  尽管如此,光有梦想,没有能力为实现新的梦想而行之有效地折腾,也是白搭功夫。请看上述卡普兰的自律。他只学会了指挥马勒第二交响曲,就只是指挥马勒第二交响曲,并没有要成为职业指挥家。毕竟,冰糖葫芦不能当饭吃。

  同样,我们很难想象,松下幸之助会热衷于搞房地产或者投资银行,或者本田先生会突发奇想地要打造金融帝国,抑或乔布斯会放弃对伟大产品的追求而去搞什么风险投资,奖掖后进。不仅难以想象他们会擅改初衷,也难以想象他们的才能和禀赋会使他们干什么都如鱼得水,弄什么都深得要领,虽然他们都是自己领域内的经营天才。思维定势和运作习惯决定了他们的专长,同时也造就了他们的局限。

  不要说跨行经营或者跨界运作,就是在同一个行业的不同领域,也需要不同的眼界视野和技术专长,折腾的手段不一样。唱青衣的很难客串花脸。一度转行的迈克尔·乔丹,打棒球顶多是末流三线。再比如,同是搞“投资”的,做基金的、做投行的和做风险投资的,各有各的路数和特性。巴菲特在当年IT行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拒绝投资与网络有关的企业,因为他觉得那些业务无法合理定价,并开玩笑说自己无法理解比尔·盖茨的业务,但出于友情买了100股微软的股票。即使挣了大钱要回馈社会,巴菲特也没有自己改行专职搞慈善,亲自管理各类善款和公益项目,而是把自己360亿美元的资产交给盖茨名下的慈善基金,由职业人士打理。会挣钱的不一定会花钱。

  做实业的,其折腾的核心与要点是:打造优质的产品和服务,在满足顾客生活中的某个具体方面出类拔萃,卓越领先。乔布斯对产品设计的极端执著以及审美诉求,是苹果公司创新的一种原动力;本田先生对发动机的深情挚爱促使他不停地尝试与折腾,千方百计去提高和改善发动机的性能,不断寻求发动机研发与使用的各种商业前景。迪斯尼先生的求索,紧紧地围绕着公司自己创造的卡通形象,由电影电视、图书出版到主题公园、商品版权,力求给人带来欢乐憧憬,魔力梦幻。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亲历亲为的实业家都是手艺人,凭自己的骄人创造傲行于世,靠某种具体的专项本事吃饭。手艺人练得是手艺专绝、活计精湛,最看不起的是投机取巧的“下三滥”。

  做贸易的企业目标永远是市场。折腾的核心与要点,根据定义是“买卖”:把某种货品在一定的时间内卖给尽量多的人,把最差的产品以可以接受的价格卖给愿意买的人,或者把某种货品尽量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并从中获利。盖茨的微软貌似高科技企业,其核心竞争力其实就是一个字儿——“卖”。大家想一想,帮助微软挣大钱的东西哪一样是微软自己发明的?什么东西能够大规模地卖,就抢先买断,然后狂卖,最好是实现垄断,至少能够形成准产业标准。

  金融家和投资者能够长盛不衰,除运气外,靠的是对投资对象的了如指掌和精准判断,包括从固有价值、市场定价到升值潜力等诸多方面。投资者折腾的核心与要点是:准确地发现适合的投资对象,在市场定价低于其固有价值的时候果断出手买入,长期持有,追求高额回报。投资者在短期可能具有贸易者的特点,投机套利。金融家在长期而言必定是要争当伯乐,在关键的时间和地点出现,适时发现,积极扶持,甚至耐心培育千里马。如此,投资者操练的功法与技能,是对做实业的或者搞贸易的企业家的理解和欣赏、分析与判断。

  有人说,自己做过企业的人最知道做企业的人,因此,他们搞投资,比如风险投资,似乎顺理成章。也许这有一定道理,但千里马不一定能做伯乐。做马与相马是两回事儿。千里马通常只知道自己那点事儿。实际中的千里马又很可能有多种多样,唯有专业伯乐最为识货,全面了解行情。

  总而言之,三种人需要的是三种不同理念支撑的有不同侧重的折腾。一种人很难三方面都行。

  什么都能玩得转儿?难

  其实,转型的困难,不仅体现于个体企业家与管理者身上,也体现于企业和社区。由于路径依赖,每个企业和社区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困囿于其创立初期以及某些重要历史结点上留下的烙印与痕迹。每个企业都有其不同的构建基因、文化传统、制度记忆、经营理念和管理逻辑,因此,真正成功转型的企业并不多。当年美国著名的西尔斯百货公司曾经信誓旦旦地大肆染指金融业,从信用卡、投行、保险公司到税收服务,五花八门,不一而足。然而,理货与理财两种不同业务的理念与经营冲突,最终导致该企业在理货和理财方面都是高不成、低不就。

  像通用电气那样既做实业又做投资的超级企业联合(conglomerate),依国际惯例来看,玩得转的成功者是屈指可数,并非常态。而通常情况下,更多企业不过是一个什么业务都做的大杂烩而已。即使如此,这些业务往往也是在不同的一把手主政时期逐渐收入公司业务版图,并且由不同行业的专家在一线做主管,而不是一个创业老板先做实业,再做投资,见机行事。折腾不动的企业家,风光不再的大老板,以及寿终正寝的企业,转型之外,还有一个明智的选择,那就是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与其勉为其难地强求转身,与不是一代人的那些更专业更敬业的新秀们去竞争,不如保持自己的前辈尊严以及在收官阶段的优雅姿态。

  当然,在各自专心敬业,搞好主营业务的基础上,偶尔的相互交叉与借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有些企业,随着其行业饱和或者市场衰落,利润越来越低,因此投资与主业不相关的领域,为的是积极主动地避免坐以待毙,至少仍然在做实业;有的企业,也许由于资金充裕,为了防止资金闲置,增进资金收益率,偶尔进行主业以外的投资尝试,也许有些道理;还有一些企业,为抓住投资机会,或是分享中国经济成长的果实,或是预备企业未来发展所需的现金流,适当进行某些热点投资,也算无可厚非。但需要提醒的是,分享总归是业余,主业一定要清晰。

  还有,每一个稍微有些历史传统的地域与社区,要想转型别样,也都会步履艰难,面临根本上的挑战。比如,纽约的金融区、旅馆区和剧场区等都是有意规划加自发形成,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如果它们强迫自己转型,无疑等于自戕。同样,北京的中关村,自80年代就是以大小商铺倒卖打印机起家,也曾经一度弥漫着“贸工技”的思路或者臆想,30年一路走来,却未见提升多少技术含量。直到现在,海龙、鼎好、硅谷、太平洋,车水马龙,交通堵塞,大商小贩,不过是一片连一片的大卖场。在这种做买卖的氛围和气场里,产品倒手马上就能赚钱,做贸易的人有多少人还有心思去弄技术呢?好歹还算是个大卖场,不过向哪儿转身都难。

  扪心自问:上帝为何如此眷顾你

  说到最后,除了梦想注定了要转身,以及自己的能力适合转身后的折腾,其他的理由总显得不够充分。是不是因为有了钱就意味着一定会投资或者就必须去做投资?不一定,最好是交给专业投资者来干。自己有钱,不一定会投资获利。自己天生丽质,并不意味着知道如何教别人美容。如今,在实业家、贸易者和投资人之间的转换有时是出于方便,可以顺搭;有时是出于喜好,可以玩票;有时是出于虚荣,可以攀比;有时是出于无奈,必须身历亲为,以自己的努力去弥补市场发展和制度设计方面的缺陷。比如,许多人卷入资本运作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外部资金市场发育不足。

  无论如何,这种随意的跨界游走,可能造就某些一时便利,也可能造成大家都不敬业,或者都不职业。说白了,拥有自己的职业荣誉感至关重要,这也同时意味着尊重别人的职业荣誉感。否则职业人士便已不再职业。郭德纲曾说,绝大多数相声演员20年前都不是说相声的,他们不是科班出身,而是中道转行。科班说相声的也不一定会演电影,谁都得悠着点。号称管理天才的韦尔奇,退休后也没有去当政客,给政府管理添光增色,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一套管理方式在政界无法施展。

  如果没有梦想,只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折腾,捞浮财,也无所谓转身不转身。有了某种像样的身段,才谈得上转身,以及转身的姿态是否优雅华丽。无论是企业家或者管理者个人,还是企业抑或社区,不管是有身段儿还是压根儿就没身段儿的,躁动欲转者满眼皆是。既然已经选择了或者自然形成了某种身型,那就努力把这个型端好端正。

  忠诚敬业,慎言转身,更勿贪图所谓华丽。每一个舍我其谁的想要华丽转身的企业家都需要冷静地问一下自己:上帝为什么如此眷顾我?为什么单单让我如此多能?

  原文发表于《北大商业评论》2010年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