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起身向邓主观告辞,出门时又回头说道:“邓常务,过两天我请您吃顿饭。我家里有瓶好酒。洋酒,女人喝的一种洋酒。”
“让我喝这种酒?”
“喝不得吗?你们男人,没一个不是女人生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男人一辈子搂着女人,喝点女人酒,说不定心里会感受出女人心里的滋味。”
“歪理,讲不过你。好吧,喝女人酒就喝女人酒。其实一免职,在人家眼里,我也差不多就是一个‘人妖’了。”
郝妍听了这话,心里更加难受,想再说点什么,但捂紧嘴巴,一仰头冲出了办公室。
郝妍离开几分钟后,解茹又被邓主观叫进办公室。邓主观要她把几本中央党校理论讲座书籍还给宣传部邓副部长。解茹说,明天再还也不迟。邓主观告诉她:“我刚才打过电话,邓副部长今晚在他一楼办公室加班。”
解茹只好抱起书,顺着安全通道下楼,每下一层轻咳一声,路灯便应声而亮。到了一楼,她正要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
“看到你的辞职报告,他邓主观一定会高兴得要死。这下子可好,他的处分一定会减轻,说不定要官复原职,又当他的常务副市长。”
“要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可你呢,是不是嫌自己屁股不丰满,还是屁股突然发痒,自惹麻烦去找板子打。”
“嘴巴放干净一点!”
“粽子人家吃了,粽叶倒被你贴在自己脸上。太有意思了,他邓主观哪天官复原职,就是你这局长摘帽的时候。”
“你幸灾乐祸?”
“傻!真傻!女人有时傻得可爱,有时傻得真可恨!人家躲都躲不及,你还要争做新时代的***,好去替邓主观顶枪眼。哼,你以为中央会追封你为烈士吗?”
“我想去顶枪眼。可邓常务死活不让我陪葬!”
“什么什么?他、他老先生没同意你去辞职?!”
“哼!”
“哈哈哈,太好了!我韩二,有福之人!”
“恶心!”
“但我决没有什么坏心。在郝局长面前,我就是一个一心救主、全身护主的侠士!我的好局长,听说你找市长递交辞职报告,我连酒都没喝,撇下一堆朋友,开起车子就直奔这办公大楼来,起码闯了三四次红灯。吓死我了!还好,虚惊一场,搭帮遇到一个傻瓜常务。走吧走吧,郝局长,我送你回家。”
“不。我等市长。问过小呙,市长晚上还会来办公室议事。一定要见到市长。邓常务不主张我辞职,但我还是要见见市长。”
解茹没有推门,叹了一口气,转身顺着楼梯往回爬。她的双腿突然灌满铅一样,每一步这腿都抬得很沉重。邓主观看到解茹抱着书回到办公室,就问:“邓副部长这家伙溜了?他部里的几朵花那舞跳得不错。十有八九又被扯去跳舞了。”
“没有。”
“你也借这书看看?”
解茹迟疑了一下,才把在一楼安全通道门口听到的对话跟邓主观说了一遍。邓主观问:“韩二?安监局办公室主任?”
“听声音,我就敢断定是他。他说出最后几句话,也验证了我的判断。他怎么能这样说话?”
“有点意外,又好像不该这么意外吧。”
“哦。”解茹听懂了邓主观的话,慢慢地把抱回来的书放到办公桌上。“我明天上午帮你还给邓副部长吧。”
邓主观沉默一下,说:“抑郁症,它有一个重要体征,就是晚上睡眠质量不够好。睡不好觉,够算一件苦恼事,但晚上睡不着可以用来想一些问题,说不定又会成为好事。”
04
省城。红灯笼大酒楼。宁红陪着慕容副省长吃饭。刚才,慕容副省长进包厢时,一边脱外套,一边跟宁红打哈哈:“让小妹久等了!对不起呀,开会多说了几句。”
宁红接过他的外套,笑眯眯地:“该说就得说!多说几句,说不定将来这几句话就是渡你过河的小舟。”
“哈哈哈,有道理!官场的水很深,比太平洋还深不可测。再有水性的人,也有面临溺死的时候。好像你曾经这么感叹过。你们女人,比官场的男人还了解官场。也对,今天多说了几句,起码跟自己先预备好了一个救生圈。宁小妹今晚穿得特别漂亮,光彩夺目,风情万千呀!”慕容副省长赞叹着。
宁红下巴一抬:“眼角都有鱼尾纹啦。我正使用可贝尔那牌子的眼纹消,三合一,什么眼纹消胶原蛋白水晶眼贴膜,加上眼部按摩柔肤精华,再配有胶原蛋白紧肤抗皱眼凝露,不过这效果也看不出很明显。再过两三年,脸上这皱纹也能把苍蝇蚊子夹死哦。”
慕容副省长大笑起来:“这可是最环保的灭蚊方法!”
很快,服务小姐开始上菜。宁红打开一个礼盒,把一瓶三十年窖龄的茅台酒拿了出来。慕容副省长说:“我说过多少回,不可劳驾你宁红小妹亲自动手开瓶盖。”
“亲手开盖,也算一份诚心。”
“这酒经你亲手一开,它就该叫‘女儿红’啰。”
“真的吗?那让宁红受宠得很。我倒是想配上这标签。‘女儿红’,本来就是陈年佳酿。您老人家的‘花雕酒’,它也叫‘女儿红’。晋代稽含说过,‘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我今生不再嫁人了,只用这双手为您开开瓶盖,但愿能让您喝出点点‘女儿红’的滋味来。”
“哈哈,一个女秀才。今天陪我喝上几杯,让我看看你一脸‘女儿红’!”
“好,就让您好好看上一回。对了,先要谢谢您关心主观。”
“主观有你这样的老同学,也是他的幸运。我粗略回忆一下,你为他的事跟我打过七八个电话,有个晚上一连打了三个。救同学如此心切,让我挺感动的。只是到了这地步,我即便有心,也爱莫能助,我没能力再把你的老同学邓主观保下来。心有余,力却不足。”
“我知道,慕容副省长尽了力。确实,我想帮邓主观一把,毕竟我俩同桌半年。还有两年半是另一个女同学跟他同桌。他这人挺好,桌子让我占了三分之二,还天天愿意借我用三角板用圆规呀。小时候,我就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娘老子隔三差五戳着我的额头骂,你怎么不把自己的魂也丢掉?”
“有些事总会让人铭刻在心的。别说同桌坐过半年,就是同桌吃顿饭,它也会让人留下某种印象。第一次跟你同桌吃一顿饭,也是在这个大酒店,还是在这个包厢,就已经成了我一个美好回忆。”慕容副省长接过酒瓶,首先给宁红跟前的杯子慢慢斟满酒,又给自己酒杯也斟满了。他说:“邓主观他是一个不错的干部。开头我定了一个调子,‘3·18’不必报那么多死人数字。结果有人告状,举报信上的证据十分确凿,连死人姓名、年龄和住址也弄得清清楚楚,好像户籍警察,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就是十三个!更糟的这告状人很聪明,知道怎么告才有效。一告就告到咳一声也要吓得下面人尿裤子的领导那里去了。上面大领导作出批示,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提着尿湿了的裤子上班吧,只好跟着批示了几句。”
“理解理解。我理解。主观他也会理解慕容副省长一番苦心。”
“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嘛!”
宁红说:“今天,宁红敬您三杯酒。第一杯酒,我敬您的。第二杯,代表我老同学邓主观敬的,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感谢您的关照。第三杯,当然代表我老公史不得。史不得一直仰仗您关照,今后还得靠您的阳光,靠您的雨露茁壮成长。我经常说他,你史不得今后不管当多大的官,在慕容副省长面前都只是一名少先队员而已,他的成长都是在慕容副省长全心呵护下成长的。他是祖国的花朵,也是您慕容副省长的花朵!来,让宁红碰碰您的杯,这第一杯酒嘛,敬您,衷心祝愿慕容副省长身体健康!”
“好,我喝了。干革命的本钱是什么?身体!身体,最重要的东西!”
“宁红知道,男人干什么都得靠身体这个本钱!”
“你总有一口妙论!”慕容副省长开怀大笑,让宁红干脆一口气敬完三杯酒。接着,他回敬宁红三杯酒。宁红把三杯酒倒入一只高脚杯里,仰直脖子,一口把酒喝了下去。慕容副省长说:“女中豪杰!嗯,记得第一次跟我喝酒吗?那时,史不得还当他的青云市发改局局长,开着一辆旧别克来省里跑项目,特意找我一个老乡约吃饭。这老乡外号叫‘万能胶’,一旦被他粘上,想甩也甩不了,我只好推掉另外一个应酬,赶赴这顿老乡请吃饭。史不得掏钱埋单的宴席。还好,酒席上认识了你。对了,你那天说搭老公的顺风车来省城买衣服。我当时就说,别去买衣服了,再换一套什么衣服会弄得省城交警对史夫人咬牙切齿。”
“这话我记得。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想笑,又不知道该不该笑。第一次跟那么大的领导吃饭,心里紧张得很。还是史不得提醒我,你看慕容副省长夸奖你漂亮,我才从内心里兴奋笑了出来,也觉得您非常和蔼可亲,像一个大哥哥一样!”
“对对,像一个大哥哥一样。这个说法准确,我喜欢。不过,在你面前我还是老了。当年迎风尿千丈,而今顺风打湿鞋。”
宁红笑了起来,说:“别把自己想老了。宁红今生不能尿千丈,生来就是打湿鞋的人。我宁红心里面,您永远都是一个大哥哥!”
“那好那好。记得当时接下来敬酒,便让我刮目相看。你一连敬了我六小杯,接着还喝下一杯功夫茶,弄得我不胜酒力。我就那么一点酒量,中午又刚跟小日本一个商务考察团搞了几个回合。史不得见我不在状态,肯定想打死老虎,说什么这几年承蒙我的关照,才跑回一个又一个项目,今天就敬一杯功夫茶。那话说得诚恳,弄得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一个副省长醉倒酒席上,你说,也该算一条社会花絮吧。但不喝,依我这个性好像又不可能这样去做。就在这时,你说话了。你说,你史不得敬酒,你史不得该先喝。史不得有点不放心,省长这杯功夫茶喝不喝。你说,慕容副省长这杯酒一定会喝。史不得听你这么说,端酒就喝掉了。我正要端杯子时,你已经端起杯子,说,这杯酒我替省长喝掉!就这一下子,我欣赏上你了,跟史不得说,你夫人聪明,知道该进该退,该攻该挡。见过多少女人,又有多少女人敬过我的酒,你是头一个让我慕容佩服极致的女人。对了,当时你在财政局预算中心工作吧。”
“现在,我还在老地方上班。”
“凭你的情商,不该这样摆设。”
“我一个女人,没什么上进心,只是想躲到大树底下乘乘凉。”
“呵呵,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想在史不得这棵树下乘凉,让他再长大一点也不碍事。不断成长才符合自然规律吧。”
宁红听了,大喜地:“谢谢!太谢谢了!来,小宁敬大首长一杯功夫茶,恳请慕容副省长赏脸把它干掉。”
“既然是一杯‘女儿红’,我把它喝下去!”
喝完这杯功夫茶,宁红又往慕容副省长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肉,跟慕容副省长说:“这是鲥鱼,长江三鲜中最为珍贵的一种。宋朝时,它就是名贵身份了。苏东坡还为这鱼写过一首诗,我念给您听:‘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这诗将鲥鱼的雍容华贵、肥腴醇厚表达得淋漓尽致。每一次背诵这首诗,我都有吃鱼的欲望。”慕容副省长说:“这诗我背不出,但我从小就喜欢吃鱼。凡鱼必吃。算起来,我已经吃遍了中国水里的鱼,欧洲、美洲的鱼也吃过三十来种。”宁红说:“我知道您喜欢吃鱼。
